根据小厮指示,德明来到了杨洛诗所在的旧居。
说是后巷,其实是街道尽头的后山。说是旧居,却是僻静破烂的小院。
院子栏杆的苔癣疯长,遮住了本来面貌。庭中的空地被清理出来,开辟出几列菜地。有个粗衣麻布的女人正在忙着施肥。
德明认出她了,呼唤道:“芮盈……”
芮盈抬头望去,脸色中充满了迷茫:“公子你找哪何人?为什么会知道奴婢的名字?”
“我……我找你家小姐陈洛诗。”德明道。
听到是来找陈洛诗的,芮盈一下子就紧张并且用防备的目光盯紧德明,双手叉腰道:“不见,我家小姐不见任何人,你马上给我滚,再不滚我泼一身尿料。”
不能怪芮盈反应过激,只因为陈呜灏放出风声,周都第一才女有意出阁,多少附庸风雅的“文人”一涌而来,先一睹陈小姐风采,究竟值多少钱?好定下聘金。
德明摆摆手,诚恳道:“我没有恶意的。”
“人心叵测,哪个坏人说自己有……”
“芮盈,不得无礼。”
芮盈话未话完,堂屋内悠悠走出了一名女子,约二十岁出头,淡雅清丽,身上裹着简朴青衣,一头黑发半盘旋半顺落。装容、衣着,甚至神色,都有几分庵庙带发修行的仙姑影子。
“小姐……”芮盈嗔怨一声,碎步走近陈洛诗,道:“小姐,人善被人欺呐,咱们不能顺了二少爷之意。”
陈洛诗道:“芮盈,所谓相由心生,那些鬼鬼祟祟的偷窥者,咱们自然要避而远之。可眼前这位公子,气朗神清,彬彬有礼,光明磊落。我今日虽然家道中落,门楣不复从前,可行得正,站得稳,不愧于天,不愧于地,怕什么与人交涉?”
“正是!姑娘胸襟广阔,小生真的是望尘莫及。”德明大步走入,停在了陈洛诗一丈之外,恭身作揖:“在下绝非登徒浪子,之前外出几年,游名山,看四海,寻仙迹。曾经与令兄陈颖灏相交甚好,如今闻得他仙逝的消息,心中既悲痛又惋惜,多重情重义的兄弟……我知道轩灏兄生平最疼爱的,就是陈姑娘了。所以特来看望姑娘,姑娘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诉说,我一定帮姑洗涤屈辱,教训所有轻慢姑娘的人。”
执剑的人,说话就是有信服力。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振奋了芮盈心中近乎枯萎的热血,她欢声雀跃道:“太好了小姐,大少爷的朋友,一定可靠。”
对比于芮盈的激动,陈洛诗就显得无动于衷。
当德明自我介绍完,就两手收回,挺直了腰板,缓缓抬头,正巧与陈洛诗四目交对。陈洛诗用她那双明亮透析的眸子注视着德明,目光中带一点狐疑,带一点不解,似乎不把德明看清看透誓不罢休。
不是自夸,德明自知生得美丽动人,就算换上男装,一样是魅惑众生的祸害。所以她早以习惯了焦点所在,目光的追逐。可陈洛诗是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如此肆无忌惮地看着一名陌生男子,被发现也没有低头羞愧难当的意思,她在想什么?
德明刚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陈洛诗就率先开口:“芮盈备茶,我与公子有话详谈。”
芮盈应答一声,退下去了。
“外头的寒风冷,室内简陋,望公子不要嫌弃。跟我来吧……公子(姑娘)……”陈洛诗作了一个恭请姿势,头前引路。
她响起的声音轻如蚊声,以至于德明有种错觉——她说的,好像是姑娘……
陈洛诗并没有进厅堂,而是领着德明拐弯来到了侧室。
德明带着思疑踏入门槛,映入眼帘的东西,令她心弦一紧,大口大口吁出的气息仿佛凝结了周围的时间,眼眶搅动的泪水像是解封了心中千千万万的虫蚁,瞬间满目疮痍,痛得她死去活来。
她就征征地站在那里,无声地掉下一串泪珠。
德明一生中,受过太多苦难和奚落,所以她偏激地认为,只有不可撼动的地位,才是幸福的保障。所以她拼了命助承霄登上权力的巅峰。而在巩固王权的道路上,德明很多在乎的、想守护的,都变得脆弱不堪,甚至转瞬即逝。
愣神之际,还是陈洛诗上前推了一把德明,道:“你不是我哥的知心好友吗?给他上柱香吧。”
懵懵胧胧中,德明接过了三支黄香,逐步迈进吞噬她大脑运转的灵庙。灵庙重重褐色帘布下,毅然伫立着两块紫檀香木。中央的一块正楷刻书:先室陈母陆氏闺名淑芳之灵。
另一块坐后侧,刻书:故长子陈颖灏之灵。
德明虔诚地将黄香插入烟炉中,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曕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终不可忘兮。”
颖灏哥哥,你还记得咱们的誓言吗?
“旧院破烂,下雨天多处漏水。我只恨自己只会舞文弄笔,连基本的房屋修葺都不会。幸好这间侧房还算完好,得以修了座灵庙,不然要母亲和哥哥受凉受潮,我就罪孽深重了。”忽然间陈洛诗话语一转,斩钉截铁道:“你是女的吧!”
德明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神色肃重地反问道:“陈夫人和颖灏哥哥的灵牌不应该放在陈府祠堂日夜受香火供奉吗?为什么会委身在此?是不是陈呜灏俩母子做的好事?”
对不起,颖灏哥哥,是瑶儿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