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晴气朗，一扫前几日的阴霾。
早朝完毕，承霄返回御书阁，迟迟不见那俩人，不免得心烦意乱。
直至午膳过后，才有太监禀告说夏大人和谢大人求见。
“宣！”
只见俩人踏着大步流星走进，不同的是，皈落穿一身刻板的绯紫官服，庄重严谨。而舒华则换上了上等丝绸制的修身白衣，附庸风雅的折扇一开一合，活灵活现的一个翩翩贵公子。
皈落拱手道：“参见王上！”
舒华撩袍下跪：“王上龙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以什么时候都说舒华聪明，见驾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认罪。承霄冷笑一声：“看来夏大人不在乎牢里受苦受难的兄弟了，有办法解救还磨磨蹭蹭。”
见承霄阴晴不定，皈落摆手辩解道：“回禀王上，臣不是有意让王上久等的。皆因舒华一下朝就跑得不见踪迹，臣出宫过夏府找了个顶朝天也没见他影子。直到烈阳高照，才见他在兵部现身。”
承霄放下手中的黄色奏折，背靠龙椅，半咪着眼淡漠地盯着舒华。
“王上你不要用这么诡异的眼神看着我，臣惶恐。”话虽如此，舒华脸上并无半分恐惧之色，反而笑得坦然，径直站起抖了抖锦袍。
“福东，宣德明王姬见驾。”
“喳！”
“慢！”舒华又出幺蛾子。
“哦？”承霄俊眉一挑，倒也不动怒，静心看着他又要演哪一出大戏。
“臣认为，求人办事，登门拜访才显诚意。”
求人办事？登门拜访？承霄瞳孔一阵收缩，怒斥道：“你至朕脸面于何处？”
“王上只需移驾亭海殿，向太后请安问好，顺便找德明王姬聊上几句便可。臣有一计，可保姚斌顺利出狱。”
“有几成把握？”
“万全之策。”
“来人，摆驾亭海殿。”
……
御书阁离亭海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这一路对于承霄来说，甚是陌生。晋贤搬至亭海殿已有半年之久，承霄关心问候的次数屈指可数。于他而言，晋贤是德明的母亲，她目光所至的温柔和慈爱都给了那个和她无半分血缘关系的义女，自己只是她生出来讨好广尊，保全荣华富贵的交换物品。
“奇怪，门前怎么没宫人把守？”福东喃喃自语。
亭海殿的位置略显幽静，四周绿荫成集，郁郁葱葱，花雀吱吱喳喳空中盘旋，茂盛的枝叶肆意横长。阳光普照，映得朱漆大门顶上的匾额大字赫赫生威。
“无妨，进去看看！”
承霄径先迈步，舒华和皈落紧跟随后。宫娥太监自动分成两批，一批按规矩矗立在朱漆门前，另一批离王三丈随时候命。
行至前院，便听得大殿中传出阵阵欢声笑语。承霄踏进门槛，才见着这番“奇葩”的景象。
大殿中正前方挂着一幅七尺白绢布画，描绘的是五谷丰登，四海升平图。白绢下晋贤太后软卧在罗汉榻上，巧笑盈盈，榻下盘坐着几十人，粉色服的宫女双掌捧脸，自痴如醉。蟒袍太监拍手叫好，神彩激昂。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殿中央、圆木桌上的女子。
从后面看，只见女子背影秀丽，着青绫醉仙裙，裙绣有指甲大小的碎花，桃红、浅红、深红开落至拖地翎尾。三千烦恼丝一半飞流直下，一半巧工梳起，插一支红翠金蝶步摇，耳坠白玉梅，声音清晰悦脆，边激昂演说边手舞足蹈。
“村民愚昧，被巫师蒙蔽，将神医李佗绑在了灭妖台的木柱上。李佗见状不禁泪流满面，当日太白金星要度己升仙，但秉承着一颗救苍生于水火的炙热之心，放弃了。如今脚下堆积的柴火是自己呕心沥血救回的枯木，点火的村民是自己在瘟疫中令他们起死回生的人。眼看烈火熊熊燃起，心中悲凉万分，痛苦地便闭上了眼睛。正在他以为要丧生于火海之时，半空中闪出霞光，有个童颜鹤发的老者驾祥云喝道，住手……”德明激情饱满，表情悲悯地站了起来，左手摊开来，右手拍打后向前一放：“老者把法器祭出，天空乌云密布，暴雨哗哗地把大火熄灭。村民见活神仙现世，无不虔诚下跪，高呼着……”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宫娥太监颤抖着身，惊慌地跪拜。
德明皱紧了眉：“你们有没有认真的听讲啊，人家是虔诚下跪，不是害怕脚软。而台词也说错……”
承霄上前一步：“给太后请安！”
话音刚落又响起：“臣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康！”
糗大了！
德明一手捂住了欲哭无泪的脸，尴尬羞愧到极点，简直想一头撞死在檐柱上。她拿眼偷偷观望周围，不知何时闯进了这满堂一屋人。他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戏笑的意思一览无遗，唯有承霄神色冷漠，淡淡地斜视，眸子略过丝丝厌恶之色，低沉着道：“成何体统！下来。”
她也想啊！她平日在自家奔放随意惯了，把靴子脱在了另一端的太师椅下，此刻若要下去，必然撩起裙摆，大庭广众之下露肤见玉岂不是更失体统？
僵持了一阵，德明低头挥挥手道：“小翠，扶我下去。”
“是！”小翠怯怯地领命，颤抖着起身，将主子的罗裙凤尾握住，不让它肆意横动。德明将手搭在了小翠的肩膀，款款而下。
德明性子直爽对下人宽容，除了梳头和穿衣不太擅长外，其他一律不喜别人代劳。小翠护主心切，怕王姬在众人面前失态，便双膝跪地想要帮她穿靴。
“不用。”德明夺过鞋子，弯腰亲自动手。
僵持不下的，还有跪一地胆颤难安的宫人。德明突然仇视着承霄：这是闹哪样？搅得亭海殿的鸡犬不宁。
晋贤见承霄破天荒地来看望自己，心中大喜，笑得似五月芍药般璀璨，完全顾不上德明的尴尬，宫人的惶恐。
德明叹了口气道：“都退下去吧！该干就干嘛。”
亭海殿的宫人连忙应声，如罪释放，恭身退下。
舒华逮住机会，走前几步，彬彬有礼道：“参见王姬！多年不见，王姬别来无恙、一切安好吗？”
黄鼠狼给鸡拜年。德明对舒华“友善”的举动始终抱有警惕的偏见，她客套地回礼道：“我很好，夏大人挂心了！”
“王儿近来可好？今日怎么有空到衰家这坐坐。”
“近来儿臣国务缠身，诸多扰心，多日不来拜见，还望太后恕罪。”
承霄自称“儿臣”，却唤晋贤“太后”，说得极其恭谨，传到德明耳中就不淡定了，她一个激灵从太师椅上跳了下来，脸上堆满虚伪的笑容：“王兄与母后扼臂啮指，母慈子孝，实在令人动容。瑶儿就打扰王兄与母后天伦叙乐了，先行告退。”溜了溜了，再不溜就惹麻烦上身了。
也不等晋贤答应，德明高声呼叫：“小材小高小巴小斗！”
殿外随时候命的四名蟒袍太监大步迈进。
“在！”
“你们四人赶紧把桌子抬走，腾出地方来，服侍王上、两位大人安坐。”说完，又压音量对旁边的丫头道：“小翠，我渴了，给我拿雪梅糕和铁树桃茶来。”
“喳！”“是！”
一切德明认为妥当后，转身投去左端百花争艳屏风后的侧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