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方面，我不愿意他的谈话中断，但在另一方面，我更不愿意妨碍他的忏悔。所以，我心里固然不愉快，但为使他愉快起见，我只好叫海绵在未浸透以前退出水中。（但丁与阿德里亚诺谈话，意犹未尽，然不得不舍之而去矣。）我向前进行，我的引导人也拣着空地向前进行，沿着山壁，如靠近墙旁走路一般。因为那里忏悔的灵魂很多都从眼睛里一点一滴地把那充满世界的罪恶滤出去，他们躺着，从山壁向外直到圈子的边际。（贪吝之罪恶充满世界，躺在第五层忏悔之灵魂当然甚众，因此但丁与维吉尔不得不选择空地，踏步前进也。）古母狼呀！我诅咒你，你的掠获物比一切其他的走兽都多些，然而你的饥饿是没有底呀！天呀！人们总相信天上星移，人间物换，然而他什么时候来到，把她赶走了呢？（“古母狼”指贪吝，但丁希望他（猎狗）把她赶走，参见《地狱》第一篇。但此处所言之“她”并不若以前之定，或许但丁此时较以前更觉失望矣。）我们慢步向前走，我静听着灵魂们的哀哀哭泣和他们的自怨自艾。偶然听见有人喊道：“温柔的玛丽亚呀！”这种呼声是从我们前面的灵魂发出来的，似乎是一个正在生产的女人的呼声。又听我接着说：“你这样的穷困，看你所住的客店就知道了，你不得不在这里放下你神圣的担子。”（玛丽亚在旅次生了耶稣，“用布包起来，放在马槽里，因为客店里没有地方”。（见《路加福音》第二章七节）此述自甘贫困之美德。）后来我又听见说：“好法布里求斯呀！你宁可贫乏而有德，不愿意巨富而犯罪。”（法布里求斯，古罗马之执政官及督察官，为人廉洁，曾拒收赠品及贿赂。）这些话使我听了很欢喜，我走上去，接近那个似乎发言的灵魂，希望能够知道他。那时他又说到尼古拉对于三个少女的慷慨，使她们过着荣誉的生活。（圣尼古拉（San Niccolao）为第四世纪Myra之主教，曾援助其同乡人之三少女，（夤夜以囊金投入其窗内）使免于因贫困而堕落。）我说：“灵魂呀！你的话说得多么好！请你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把这些美事重提呢？你回答我不会没有报酬，假使我回去完成那飞向终端的短促的人生之路。”
他答道：“我将对你说，不是为着地上的报酬，只因为你在生前竟能得着这样大的恩惠。我是一株坏树的根，（此处发言者为乌哥·卡佩托，法兰西王（九八七一九九六年），其父大乌哥为法兰克公爵，巴黎伯爵，但丁所述诸事，颇有属于其父者，盖已混二人为一人矣。法兰西王路易五世卒于九八七年，查理朝遂终，乌哥·卡佩托乃开始卡佩朝。卡佩托言其子孙大都不善，危害法国，甚至殃及意大利。）他不祥的影子落在基督教国土上面，使那里不能再收获好的果子。假使杜埃、里尔、根特和布鲁日有能力，不久就要报复他的恶行。我正在请求那审判一切的他呢。（杜埃等四城代表法兰特法兰西王美腓力佩斯齐与其弟加尔伐路华对于法兰特伯爵父子有欺诈行为，（一二九九年）三年后乃有Courtrai之战事，此役法兰西大败。卡佩托亦祈求上帝惩戒其子孙。）我在那里的名字是乌哥·卡佩托；从我生出那些腓力佩斯齐和路易们，在近来这些年代，他们统治着法兰西。（一六—一三年法国之王为四个腓力佩斯齐，四个路易。）我是一个巴黎屠夫的儿子。（此种误传，非但丁自造，由来已久，每为法国之仇敌所引述。）当前朝王统绝嗣以后，就是留着的一个也去披了法衣，（路易五世卒于九八七年，无嗣；有堂兄弟查理，为洛林公爵，卡佩托急置之于狱，死于九九一年，但丁言其为僧误也。）我看见国家政治的缰绳操在我的手里，又得到新的领土，因而增加我的权力，推广我的党羽，因此孀妇一样的王冠便放在我儿子的头上，从他开始一系神圣的国王。（卡佩托继路易五世为王，此处言加王冠于其子RobertI者亦非事实。因受理姆斯（Reims）总主教之加冕礼，故称神圣的国王。）直至普洛旺斯的大嫁资没有夺去我族的廉耻以前，（普洛旺斯之伯爵Raymond Bfrenrger死后无子（一二四五年），其女贝雅特丽齐嫁加尔昂求（即查理一世，为法王圣路易之弟），因此其封邑为女之嫁资而入于法（参见第七篇）。）我族是没有什么了不得，至少也未做什么坏事情。从此他们或用强力，或用欺诈，开始他们的掠夺。后来用赔偿的名义（此处三用“用赔偿的名义”，含讥刺意味。）取得庞迪耶、诺曼底和加斯科尼。（庞迪耶与加斯科尼为美腓力佩斯齐取自英王者（一二九四），诺曼底则先为Filippo Augusto所取，继又失之，直至一四五年始确定归法国所有。英法之争执，开始于“普洛旺斯的大嫁资”以前，但丁此处所述并不完全遵照历史纪年，但对于重要事实大致不误。）查理到了意大利，用赔偿的名义，叫康拉丁做了刀下鬼；（一二六六年，加尔昂求战胜于布兰以后，又于一二六八年战胜康拉丁（斐特立克二世之最后继承人）于塔利亚科佐，查理令人杀康拉丁，康拉丁其时年仅十七岁。）后来又把圣托马斯送回西天，也是用了赔偿的名义。（此处但丁依据不确之传说，谓圣托马斯于一二七四年赴里昂会议时，由于加而昂求之阴谋，被人毒死于Fossanuvo大寺中。诗言“送回”者，因人之灵魂原由天降也。）我又眼见一个时候来到，离此已经不远了。那时另有一个查理出自法兰西，（加尔伐路华（法王美腓力佩斯齐之弟）于一三一年临意大利，由教皇》尼法齐奥八世遣至佛罗伦萨做调解人，查理欺骗（所谓“犹大玩的枪”是也）佛罗伦萨人，假维持秩序名义，行许多虐政，如压迫白党，放逐但丁等（参见《地狱》第六篇）。）他和他的亲族更被人知道得多。他出国并未带着兵器，只带了一支犹大玩的枪；他使用得很巧妙，居然把佛罗伦萨的大肚子刺破了。他在那里没有赢得土地，（加尔伐路华诨名无地加尔，或因其一三二年出征西西里之大败，或因其为幼子也。）只赢得了罪恶和羞辱。在别人看来是很重大，但他觉得自己的错误还很轻微呢。还有一个查理，（查理二世为加尔昂求之子（参见第七篇），助其父出征，意欲收复西西里，为阿拉冈之彼得三世所败，遂为俘虏（一二八四年）。一三五年嫁其幼女贝雅特丽齐于亚索八世，男女年龄相差很远，但金钱买卖之说无考（一说为三万佛罗令金币，又一说为五万）。）他以前出自船上的俘虏，我将看见他卖他的女儿，斤斤较量，像海盗们卖他们的奴隶。贪欲呀！你还可以做得更甚些么？因为你已经引诱我的后裔到不再顾虑亲生血肉的地步了！然而竟还有一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罪恶呢。我将看见百合花进了阿南尼，把在职的基督做了囚徒。（百合花为古法国国徽。此处所言之罪恶指：美腓力佩斯齐之下属往阿南尼（教皇出生地，在罗马东南约四十英里），掳掠教皇卜尼法齐奥八世事，此罪恶盖于其他所已述者。但丁对于卜尼法齐奥本无好感，唯彼乃基督之代理人，自应尊敬其职位，对于非礼之侵害，自应痛恨。）我又看见他受人戏弄；我又看见他喝着酸醋和胆汁，他辗转在活强盗的手里被杀害了。（活强盗指Sdarra Colonna及Gugl moNogaret，皆美腓力佩斯齐之军官。教皇被掳掠后，因受虐待，未几死于罗马，事在一三三年。）我看见新彼拉多的残忍行为尚不止此。他不依正义的法令，竟把贪欲的手伸到教堂里来了。（新彼拉多指美腓力佩斯齐，因昔罗马派往巴勒斯坦的巡抚彼拉多曾将耶稣交于犹太人之手，今美腓力佩斯齐则将卜尼法齐奥交于其仇人Colonnesi族也（参见《地狱》第二十七篇）。美腓力佩斯齐自一三七年对于“宗教武士”（Templar）借故加以追究，至一三一二年始定罪、处罚，然在此时期以前，已攫取多人之钱财矣。又注谓：美腓力佩斯齐以财政困难，课税于僧侣，卜尼法齐奥曾力抗之。）我的上帝呀？哪一天我可以看到报复，使我欢喜呢？这种报复虽还瞒过我的眼睛，然而你在暗中已有计划，这种使我的愤怒缓和些了。我刚才说着那圣灵的唯一新妇，（“圣灵的唯一新妇”指圣母玛丽亚。）引起你的疑问，要求我的解释，须知在昼间我们的祈祷里常常说着呢。不过，在夜间我们便说着相反的例子了。（他们日间叙说穷困及乐善好施的例子，夜间叙说贪吝的例子。）在夜间，我们叙说匹格玛利翁，他因为无底的金钱欲，做了叛徒，盗贼和谋杀尊亲的人。（匹格玛利翁，为狄多之兄弟，曾因觊觎其叔希凯斯（即狄多之夫）之国土及财富，遂将希凯斯暗杀（参见《地狱》第五篇）。）弥达斯贪心的要求，成为人间永远的笑柄。（弥达斯（Mida），为佛律癸亚之国王，因与酒神善，神许以所触之物悉成黄金，竟至无物可食。）我们每个人都记得亚干盗取战利品，似乎约书亚余怒未尽，还在这里惩戒他呢。（耶利哥城攻下以后，约书亚命令将所有战利品归之于上帝，后亚干不听命，约书亚令以色列众人用石头打死他，并烧去其所有（见《旧约·约书亚记》第六章、第七章）。）我们诅咒撒非喇和她的丈夫；（起初，耶稣的信徒，财物不分彼此，都是大家公用的。他们人人将田产房屋都卖了，把银子拿来放在“使徒”脚前，照各人所需，分给各人。有一个名叫亚拿尼亚和他的妻子撒非喇卖了田产，把银子私自留下几分，把其余几分拿来放在使徒脚前。亚拿尼亚夫妇被彼得谴责，皆扑倒断了气。（见《使徒行传》第四章三十二至三十七节，第五章一至十一节））我们对于赫利奥多洛斯的被马踏表示欢呼；（赫利奥多洛斯为叙利亚王Seleucus之司库大臣，受王命往耶路撒冷大寺盗财宝。足将入户时，忽有军人骑马奔来，赫利奥多洛斯被马所踏，遂惧而逃归。）波吕多鲁斯杀死波吕墨斯托尔，使全山都蒙着羞辱。（当特洛亚被围之时，柏立安王遣其子波吕墨斯托尔掳财宝往依得拉斯王，波吕多鲁斯及特洛亚危急，波吕多鲁斯反而取媚希腊人用最卑劣手段，将波吕墨斯托尔谋杀，而夺取其财宝。）最后我们在这里叫道：‘克拉苏！告诉我们，因为你是知道的，黄金的滋味如何？’（克拉苏雄于财，与恺撒、庞培并称罗马前三雄。克拉苏出为叙利亚总督，被安息王所败，被杀后，以其头浸于熔金之中，说：“君子渴金，请饮金！”）有的讲得高些，有的讲得低些，要看各人的情感还是热烈，还是冷淡。所以，日里叙说善人的言行，不只我一个，只因为你靠近我，旁人没有比我讲得更高。”
我们离开这个灵魂，我们尽力向前行进，那时我忽觉山地震动，像一件向下坠的东西，因此我打了一个寒战，吓得像将死的人一般。拉托娜在他上面生产“天的两只眼睛”以前，那台罗岛的震动也不这样利害。（拉托姆女神为朱庇特大神之姘妇，因逃避大妇朱诺女神之嫉妒，寄居台罗岛上，此岛飘流海面，无固定地点，后朱庇特使岛停着，拉托娜在其上产生日神（阿波罗）、月神（狄安娜），日月者天之双目也。）不久，四周起了一种呼声，我的老师对我说：“你不要怕，我伴着你呢！”大家都叫着，我能辨别清楚的是：“光荣归于在天的上帝！”（耶稣降生以后，天使报喜信给牧羊人，并有天兵一大队，同天使赞美上帝，说：“光荣归于在天的上帝，平安归于在地的善人。”（见《路加福音》第二章六至十四节）。）我们立着不动，踌躇未决，像那些牧羊人初次听见这赞美歌一般，直到地震停止，歌声完结。
我们再赶着神圣的路，看见灵魂们躺在地上，照旧哭泣着。假使我的记忆不错，我那时因为有一件事不知道他的缘故，（不知道刚才地震的缘故。）希望知道的欲念很为热烈。但我也不敢问那快着步伐的引导人，我自己一人也想不透，我就是这样胆小而沉思着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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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的原因，诗人斯塔提乌斯的遇见。
自然的渴永无解除的时候，（但丁在其《宴会》之开端，即引亚里士多德之言：“凡人皆自然有求知之欲望。”此处“自然的渴”指知识欲，特别指地震之原因。）除非喝了可怜的撒玛利亚妇人所恳求的水，（耶稣向撒玛利亚妇人要井水喝，妇人不与，耶稣说：“凡喝这水的，还要再渴，人若喝我所赐的水就永远不渴。”妇人说：“请把这水赐给我，叫我不渴。”耶稣所说的“水”指明白神和人的大道（见《约翰福音》第四章七至十五节）。）那时我的心里如火烧一般，跟着我的引导人，急速地走在那满躺着忏悔者的路上，对于这种正义的惩戒表示伤感。忽然，如路加所写的耶稣，从坟墓里爬起来，出现在两个行路人的后面一般，（《路加福音》第二十四章载：
耶稣死后七日，从坟墓里复活出来，有两个门徒在大路上行走，耶稣亲近他们，和他们同行，只是他们的眼睛迷糊了，不认识他。）有一个灵魂出现，眼看地上，跟在我们后面走着；起初我们并未觉得，直到后来他说：“我的兄弟们，上帝给你们平安！”我们闻声，立即回转头去看，维吉尔回报他一个适当的敬礼，而且答道：“天国召你去赴幸福者的平安集会呢！那里我是在永远放逐之列了。”
“这样的？”那个灵魂说着，伴着我们前进，“假使你不是上帝所召集的灵魂，谁把你引到这里来的呢？”我的老师说：“假使你注意到这一位天使头上所刻的记号，你将看出他是有特权往幸福者那里去的。但那日夜纺着的她，还没有把克罗托所供给他的每人的棉纱纺完，（此时但丁在山之西北，太阳尚近于东方，故但丁不投影于地，因此同道之灵魂不识其为生人也，神话上谓有三女神，决定人之寿命：克罗托准备棉纱，拉刻西斯纺织之，阿特洛波斯则将此生命线割断之。此处无非说明但丁阳寿未尽而已。）他的灵魂，原也是你我的姊妹，只是他不能独自上升，因为他还没有像我们这样便利。所以我被差遣从地狱的巨口那边引导他，直到这里，以后还要伴着他，直上升到我的智力所能及的范围。请你告诉我，假使你知道，为什么刚才山地震动，而且全山的灵魂，直到山脚下，为什么同声欢呼呢？”
维吉尔问了这个问题，真是对了我的心；我希望他的答复出来，我的渴火一定可以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