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对我说：“凡在理由上可以解释的，我都能对你说。至于超过此点，关于信仰的问题，请你等待贝雅特丽齐吧。一切本体的形式，（本体的形式（forma sustanzial）指“人类的精神”（成人类的灵魂）。圣多马说：“理性的灵魂是形式，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和物质（如肉体）分离的，但是寄寓在物质里面的。”神父包那文托说：“灵体或完全相连于肉体，如禽兽灵魂；或相连而分离，如理性灵魂；或完全分离，如天上精灵（即天使）。”）他和物质有别而相连，他含蓄着一种特别的能力，（人类精神（或理性灵魂）的特别能力指“推知”，即由已知推及不知，由此物推及彼物；与天使之“直知”有别，直知者，不必经过思考之步骤而立即明了一切之谓也。）这种能力除非在动作上看出来，除非在他的效果上显出来，正如植物的生命要从他的绿叶上显出来一般。所以人类不知道他的最高智慧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对于最高物的欲望从何而生，只是像蜜蜂一般，凭他们的本能酿蜜。这种智慧和欲望其初原不值得称赞和斥责的。（“最高智慧”指了解公理（原始观念，最高真理或原则）；“欲望上的最高物”指上帝（至善）。所谓至善的形态甚多（如仁爱，完全而高贵之物，天赐之幸福，真理，最高存在，最高完整等），但此等“欲望的最高物”并非互相排斥，只是辐辏于车轴（上帝）而已。）可是在那欲望兴起的时候，你的内心便生出一种考虑的能力，表示许可或阻止。从最高原则推出理由，作为选择爱的善恶之标准，这是值得称赞的。凡是从根本上推出理由的人，都知道这种内心的选择自由，此所以世界上还存留着道德学。（维吉尔谓：人类精神含有某种智慧的与情感的成分，（不值得称赞与斥责）因此不禁信任最高真理（公理），爱慕至善（上帝）。智慧之功绩于否认似是而非之真理（即按实际不合于公理者）时见之，道德情感之功绩则于拒绝似是而非之吸引物之爱（即不能合于上帝之爱者）时见之。人类初不爱上帝，唯将一切不能与其“自由意志”（或称“一身之主宰”颇合于中国良心、良知之意）相和谐之冲动去尽而已。）总之，即使一切的爱是生于必然的需要，可是阻止他的能力也在你的内心呀！贝雅特丽齐称这种能力为自由意志，将来她要对你说及的，请你记着。”（“神学”在此处已人格化为贝雅特丽齐，贝雅特丽齐说及“自由意志”见《天堂》第五篇。）那时月亮上升已久，几近于夜半了。月亮如着火的吊桶，星辰也因之稀少了。那时月亮在天空所行的路线，正是罗马的居民望见太阳下落于萨丁岛和科西嘉之间的时候所辉耀的路线。（自罗马实际望不见月落于萨丁与科西嘉二岛之间，约而言之，在十一月间，日落于罗马之西而偏南，以意度之，适在此二岛之间也，其时日在天蝎与人马二星座间，诗言月亮正在此二星座间也。）那高贵的灵魂，他在庇埃托拉较所有曼图阿其他各镇还要有名，他已经把我给他的重担子放下了。（庇埃托拉为曼图阿近地，维吉尔生于此。维吉尔解答但丁所发之问题了。）我呢，把他回答我的明白而完满的理由接收下来，我似乎要沉沉睡去一般。但睡魔忽然给人赶走了，因为从我们后面有一群人蜂拥而来。
如同古者在伊斯美努斯河和阿索浦斯河河岸的夜间，因为祈祷巴库斯，忒拜人成群地跑拢来一般，（忒拜人于祈祷酒神巴库斯使葡萄繁盛时，于近忒拜之Boezia之伊斯美努斯河及阿索浦斯河旁，夜间持火把赛跑（见斯塔提乌斯所作《忒拜纪》）。）那时一群灵魂顺着圈子，快着步伐，依着自愿和正爱努力而前。不久他们便追及我们，因为他们都在没命地跑。其最前的两个挥泪叫道：“玛丽亚曾急忙往山地里去！”（见《路加福音》第一章三十九节（在玛丽亚受到耶稣降生之告知以后）。）“恺撒放下马赛，直趋西班牙，围伊莱尔达！”（恺撒将兵由罗马捷赴马赛，围之，既而又弃之，捷赴西班牙，围伊莱达尔（Ilerda今名罗立达lerida），于其处击败庞培之二将及其一子。诗人卢卡努斯称恺撒用兵如闪电。）后面跟着的轮流地叫道：“快些！快些！勿要因为冷淡的爱而失去时间！热心为善，或许可以再蒙天佑！”
我的引导人对他们说：“灵魂们呀！你们热烈地在此忏悔过去的疏忽，过去的冷淡向善，你们已是蒙天之佑了。这一个是活人，（我决不说诳）他要向上升，只等太阳光的临照，所以，请你们告诉我们最近的上升之路。”
一个灵魂答道：“跟着我们来，你可以遇见一个裂缝呢。我们为远行的欲望所操纵，我们不能停下来。假使你以为我们的礼貌有亏，那么请你原谅。我是维罗纳圣泽诺修道院的院长，（圣泽诺修道院院长死于一一八七年，姓名不详。斐特立克一世，诨名赭胡子。米兰被此皇帝毁于一一六二年，重建于一一六九年。院长于此又责备另一人（名Alberto della Scala），此人死于一三一年。因彼在维罗纳为巨族，有权力，使其私生子Giuseppe为圣泽诺修道院长（自一二九一至一三一四年），但丁于一三三至一三四年寓维罗纳，故知其人。）在巴巴洛萨的统治下，因为他在米兰过着悲哀的日子。我又知道一个人，他的一只脚已经在坟墓里了，他不久就要为那个修道院伤心，悔恨自己对于那里有权力；因为他那可耻的儿子，形既丑陋，心尤恶劣，他不应当派他做那里的牧师呀！”这个灵魂是否继续说下去，或是已经闭了口，我都不知道，因为他已经去得远了；可是我所听到的，我都把他记住了。
那位无时无刻不在帮助我的人说：“请你转身向着这里，听这两个诅咒懒惰的结果吧。”最后的两个灵魂说：“那海水为他们分开的民众，在他们的子孙给约旦河看见以前就死了！”（以色列人由埃及王法老那里逃过红海，（因神力分开海水以便行走）有些民众犹私自抱怨，不肯随摩西进行，因此神使之丧命于沙漠之中，不及到达神许之地，即约旦河（巴勒斯坦）。（详见《旧约·出埃及记》第十四章，《民数记》第十四章，《申命记》第一章。））“那些不愿分担安奇塞斯的儿子的辛苦的百姓，他们过着一种不光荣的生活！”（从特洛亚进出之百姓，由安奇塞斯的儿子埃涅阿斯事领抵西西里，即不肯前进往意大利本土，埃涅阿斯遂弃之，因为他们不是希求高等荣誉之灵魂。）那些灵魂们远去，我们不再望得见他们了；我心里产生一种新思想，继此而起的又有其他种种，思想如同海波起伏；最后，我的眼睛闭着了，于是我的思想又化为梦境。
19
但丁的第二梦。入第五层：惩贪，惩奢。教皇阿特里亚诺五世。
在一个时候，日间的熟气已被地球（有时被土星）所克服，不能再温暖月亮的冷气；（日间地球所受之热量，至天晚前已散尽，为二十四小时内最冷之时间。除地球之自然散热外，当时人以为土星为寒冷，对于地球之散热亦有影响，只须此星于夜间上升天际。（土星冷，火星热，而木星温和得中，此但丁时代之信仰也。））那时尘土卜者，在天晓之前，看见他们的“洪福”已上升在东方，知道黑暗是不会长久了；（“尘土卜者”以土粒掷空中，落于桌上或地上，视其点之位置以卜事之吉凶。在天晓前一小时，宝瓶座之尾星与双鱼座之首星已上升于东方，以意度之，其星成形，此形在尘土卜者看来为“大吉”、“洪福”。）就在那时我梦见一个妇人：说话是口吃的，眼睛是斜视的，脚是曲的，手是断的，面色是灰白的。（但丁第二梦中所见之塞壬（在海上以音乐迷惑航海者之女神）象征肉体快乐，暗示以后三种罪恶（贪财、贪食、贪色）之洗涤，视三种罪恶如为女神所迷惑。据《荷马史诗》，尤利西斯拒绝塞壬，此处言其受迷惑者，盖依西塞诺之注解云。）我看着她，如同阳光晒暖被夜的寒气所冰冻了的四肢一般，我的眼光使她的舌头柔软了，不久，她又可以完全直立了，而且面上有了光彩，正如我神所赐给的一样。
当她的舌头自由了以后，她便开始唱歌，我想不听她，似乎有点难做到。她唱道：“我是柔和的塞壬，常在海中迷惑航海人，听我歌者得到大欢乐。我的歌迷惑了尤利西斯的路程；他和我同住，使他觉得，此间乐不思蜀。”
她的嘴唇还未闭合，忽然有一个圣女模样，出现在我的旁边，使她心里昏乱。圣女含怒喊道：“呵！维吉尔，维吉尔，这是谁呀？”那时维吉尔来了，注视贞节的女人。于是拉住第一个女人，撕开她的衣服，把她的肚子露出来给我看。只觉有一股臭味，冲入我的鼻孔，于是我醒了。（此处贞节的圣女象征“理性的光”与“人智”（指维吉尔，见《地狱》第一篇）联合，指出肉体快乐之虚妄及丑陋。）我张开眼睛一看，好人维吉尔对我说：“我至少已喊过你三遍了。起来吧！我们去找可以上升的裂缝吧！”
我立了起来，只见满山都是阳光了，我们背着新太阳向前进行。（时但丁在山北，太阳在东方，但丁西向绕山行。）跟着维吉尔走，我的头里装满了思想，使我弯曲得像半座桥。那时我听见有人说：“来吧！这儿是路口。”这种语言亲切有味，和悦动人，不是人间所能听到的。
那位说话的，展开双翼，如同天鹅一般，引我们从山壁之间上升。他摇动他的双翼，扇着我们，说：“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的灵魂必得安慰。”（见《马太福音》第五章四节，耶稣登山训众之语。）“你怎样了？只是把眼睛盯在地上！”我的引导人对我这样说，那时天使已飞在我们二人之上了。我答道：“一个新的幻境，使我放心不下，我还是想着他。”他说：“你看见了古妖妇，因为她，他们在我们上面哭泣着。你已经看见人们怎样逃避她了。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努力踏着脚步，抬起你的眼睛，望着那永久的王指点给你在大轨道上旋转的引诱物吧。”
如同猎鹰一般，先看了一下自己的脚是否锁着，再听猎人的口号，便一飞冲天，因为当前的饲料在引诱他呢。那时的我也是这样，一口气便攀登到裂缝的顶头，那里就进了净界山的第五层。在这层，我看见许多灵魂都躺在地上，面孔向下，深深地哭泣着。我听见他们说：“我的灵魂贴着尘土！”（见《旧约·诗篇》一百十九第二十五节。此言在贪吝人口中说出，示其恋恋于地上之所有也。）这种话句和叹息的声音相混，简直分不开来。
“上帝的选民呀！正义和希望使你们的痛苦减少了许多，请指示我们上升的阶梯。”“假使你们可以免除躺在这里，希望找着一条最快的上升路径，那么你们的右手应当常常向着山外。”
以上是诗人的请求和在我们之前不远的一个灵魂的回答。我听了这句回答，便明白其中所含蓄的意义。（含蓄的意义指灵魂视需要须在几层洗涤，但如无在该层所洗涤之罪恶，则可自由越过该层。此种事实，在诗中为初次提及。）我转眼望着我的主人，他用一种喜悦的表示，允许我未宣布的欲望。
我离开我的老师，走到刚才说话的灵魂前面，对他说：“灵魂呀！你的哭泣会使你的果子成熟，否则不能再见上帝的面。（忏悔的果子成熟：即功德完满之意也。）请你为了我暂时停止你的功课吧！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你们的背向着天？假使你要传达什么消息到那里，我可以效劳，因为我是活着从那里来的。”
他对我说：“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背向着天以前，先请知道‘我是一个彼得的继承者’。（此处发言之灵魂名Ottobuono deFieschi热那亚人，于一二七六年七月十二日被选为教皇，取名阿德里亚诺五世，同年八月十八日亡故。“我是一个彼得的继承者”。原文为拉丁文，此当时教会中之官话也。Fieschi为拉伐格那之地，为拉伐格那一小河之名，由希埃斯特里与契亚维里之间流入热那亚湾中。）在希埃斯特里和契亚维里两地之间，流着一条美丽的河，我们一族采用了这条河的名字。一个月零几天，我便觉得那件外套的重量，一个人要想披着他而不染着污点是很不容易，披过那件外套以后，其他的担子可说轻如鸿毛了。我的信教，唉！已经迟了。但我做了罗马的牧师以后，我便认识了人生是虚妄的。我看见那里的人心不能安静，也不能过一种超于尘世的生活，因此我才有追求永久生活的热情。在此时以前，我是离开上帝的灵魂，爱财若命，没有节制。现在，你看我受这种惩戒吧。一个贪吝人所做的工作，在这里以忏悔者的姿势可以表示出来，这山上所有的惩戒，其痛苦再没有大过此地的了。在从前，我们的眼睛只是盯住地上的东西，不肯旋转眼珠向天上望，因此正义设下了这种刑罚。又因为贪欲熄灭我们为善的热忱，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毫无用处，所以在此地正义要我们受拘束，手和脚都缚着，直等到公平的上帝欢喜的一天，我们只好躺在这里动弹不得。”
我那时跪了下去，正欲开口说话，可是他已看见我有这种尊敬的举动了。他说：“你为什么要屈膝？”我说：“凭我的良心，对于你的身份要表示尊敬呢。”他答道：“老弟！你快些站起来，你不要误会，你我和别人，都是在唯一权力之下的服役者。假使你不知道《福音书》上‘他们不再是夫妇’的话，（撒都该人与耶稣辩论复活之事，他们说：“一个妇人曾依次嫁给七个兄弟，这样，当复活的时候，她是七个人中哪一个的妻子呢，因为他们都娶过她？”耶稣答道：“你们错了！当复活的时候，人也不娶也不嫁，乃像天上的使者一样。”（《马太福音》第二十二章二十三至三十节。复见于《马可福音》、《路加福音》。）此处意谓教皇原属教会之夫。（参见《地狱》第十九篇）但在灵魂世界，此种身份及其他关系均已消灭。）那么我可以提醒你。现在你可以去了，我不愿意你再逗留在这里，因为你妨碍我的哭泣，如你刚才所说，这是为着要使我的果子成熟。在那里，我有一个侄女，名叫阿拉嘉，品性很好，只要她不把我家的恶榜样学了去。她是我留在那里唯一的亲人。（阿德里亚诺之侄女阿拉嘉为MoroelloⅢMalaspina（见第八篇，但丁未来之友人）之妻。此处含有请阿拉嘉为亡灵祈祷之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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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第五层。乌哥·卡佩托。地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