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安盼盼来说,和家里沟通一件事情,比她自己雷厉风行做十件事都要让她头疼。
头疼的地方在于,父母一般都不会同意她那些想去尝试和挑战的计划,他们对她的要求标准就是乖乖听大人话,按大众的思维规规矩矩地行动。
而她自己的内心,总有一头想去闯荡天下的初生牛犊在到处乱撞。渴望新鲜,渴望突破,渴望与众不同,渴望放飞自我。
上大学之前,她总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和他们对着干,哪怕是对着吼,反正每次有事要交涉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事先已经埋好了导火索,说炸也就炸了。
上大学以后,不知是因为离得远了,还是父母对自己宽容了,还是她自己容忍力强了,总之,她和父母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硝烟气氛明显改善了。不过,也还是常常会发生因为意见不同而直接挂电话的情形。
安盼盼拿着电话,把想说的的话在心里酝酿了好几遍,她就像是背台词似的,想着上一句完了下一句怎么说。在学校的小花园里踱步了好几圈之后,她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站定,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妈妈声音带着重重的鼻腔,一听就是感冒了。安盼盼赶紧问:“妈,你怎么了?感冒了吗?”
“有点,不碍事。”妈妈依然鼻腔很重地说:“就是最近忙着给阳阳找学校的事,又找辅导老师,有点累了。年龄大了,精力跟不上了。”
安盼盼原本是心疼妈妈的,可听妈妈这么一说,她的心里就莫名地窜出了一股火。
她努力咽了咽唾沫,说:“妈,就一个小学升初中,你就正常让阳阳上就好了,为什么就非得弄到那个什么贵的要死的国际学校去?就让他上家门口的对口五中不挺好吗?又近又方便的。”
安妈妈说:“这也是你爸的意思,我们都想的尽量让阳阳不要输到起点上了,好初中很重要的。初中一落下,那想补就真的很难了。”
安盼盼本想说“那我上初中那会儿怎么没见你们这么上心给我找学校啊?”但是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明显就是不合适。再说,作为姐姐,她其实也是关心弟弟的成绩和学校的。
她问:“妈,那问得怎么样了?这几天各个学校不是都已经开始要录取学生报名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重重的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就把事情的结果都表达出来了。
安妈妈说:“我都急得上火了,学校的事定不下来,这连觉都睡不好。现在的人啊,就是这么现实,以前你爸爸不用找太多的人,就有人给咱帮忙出主意办事,现在……我算是体会了真正的情冷暖啊。”安妈妈又是一声叹息。
安盼盼想了想,温柔地问:“妈,我爸……他最近好吗?”
沉默了一阵,安妈妈说:“还就老样子,睡不着觉,情绪也……不过,比我上次去见的时候好一些了。”
安盼盼能想象到妈妈口中描述的爸爸的样子,她安慰道:“妈,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爸他能调节好自己的。”
安妈妈又叹了口气。安盼盼发现,叹气已经成了妈妈不由自主的一个动作了。也许妈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叹息。
“我现在还顾不上你爸,阳阳的事都焦头烂额的。”安妈妈说,“唉,对了,盼盼,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句话问得安盼盼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什么时候回去?在她的计划和安排里,就没有回家这一项。
想了想,安盼盼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妈,我还正想和您商量这件事呢。现在还有好多毕业手续,虽说毕业了,很忙的。再就是——”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再说,毕业了我想好好放松一下,过完这个假期,我以后就得上班工作了,哪有什么时间去到处转转?所以,我这个假期想和同学出去转转,您看行吗?”
电话那头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连同妈妈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安盼盼就那样拿着手机等着那边的反应。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听筒里才传出了妈妈的声音,那声音是压抑的,也是无奈的:“盼盼,家里一大堆事,你也知道我有多辛苦。但是,既然你这么说了,我想你肯定是想好了,询问我的意见也就是给我说一声,我如果说不同意,我们娘俩又要有一顿争执,我累得很,不想再和人争吵了。你想去转转就去吧。”
安盼盼根本没有想到妈妈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尽管妈妈的语气是不情愿的,但是话语总是同意她自己的安排的,这就够了。她柔声地对妈妈说:“妈,谢谢你。我还怕你不同意呢。”
安妈妈沉默了几秒钟,说:“那你们准备去什么地方转转?”
安盼盼脑子里飞快地想“如果说西藏,妈会不会反悔?”,可是如果不说西藏,她又该说哪呢?
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们想去人间的净土西藏看看。”
“什么?西藏?”妈妈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去西藏会不会有高原反应?会不会缺氧?这些你都想过吗?”
安盼盼耐心地说:“妈,你这是刻板印象,要知道人们都是很向往西藏的,神秘,干净,天然。现在公共服务设施这么好,交通这么发达,西藏是最热门的旅游胜地,你担心的那些统统不会发生的。再说,你女儿的体质有多强,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吧。”
又是一阵沉默。妈妈的沉默让安盼盼心虚。
她终于听到妈妈又说话了:“好,盼盼,你想去西藏,我也不拦你。但是有一点,我可给你说啊,什么登山啊,什么自行车骑行西藏啊,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好这些危险刺激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参与。最好报个旅游团,跟着看看风景就好。”
安盼盼的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妈妈就跟算命的一样,一下子就说到了“骑行西藏”这件事?自己从来没有给她吐露过任何一点消息啊?难道这真的就是传说中的母女连心吗?难道这就是天性中的心有灵犀?
她很快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维,说:“妈,你看你,担心那么多干嘛?我已经是大人了,知道保护自己,也知道怎么安全,你就别瞎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不过说实话,人家登山也好,骑行也好,也是一种旅游体验呢。”
“我不管别人是什么体验,我就知道我姑娘的安全最重要。我还知道,我姑娘是个冲动的,爱寻求刺激的人,你又那么喜欢骑车到处转,所以,我不能不提醒你。我知道你嫌我唠叨,我还是得说。我前几天听我们单位一个同事说,她认识的一个在北京上大学的孩子,好好的学不上,跑去西藏登山,结果没回来……”
安盼盼赶紧说:“妈,你姑娘出个门,人还没出发呢,你扯那么远干什么?你说的那是个案,是特例。”
安妈妈语气坚决地说:“我不管别人是不是特例,反正,安全最重要,我虽然答应你了,但是如果安全工作不到位的话,我一样是不同意的。”
安盼盼只好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
挂了妈妈的电话,安盼盼说不上是如释重负还是紧张依旧的感觉。感到轻松的是,妈妈答应她去西藏了,不安的是,她没有告诉妈妈全部的实话,如果妈妈知道了她在欺骗她,大概又会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委屈吧。
她又拨通了齐玉的电话,然后把她妈同意她骑行西藏的事大致说了一下,又问了一下齐玉联系的情况。
齐玉说:“我原来以为是他们有两个人和你一起去呢,可我朋友说,说不上最后你们可以组个七八个人的小团呢。如果真是这样,我可就真的不担心你的安全问题了,一路都有护花使者呢。”
安盼盼说了谢谢,但是说实话,她并不喜欢人多,人越多,反倒她想和她们同行的愿望就越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突然喜欢上了安静,突然对很多人一起干一件事情没有了兴趣。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成熟和毕业恐惧症:不想一个人,又总想远离喧嚣。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无论怎样也不能辜负齐玉的一片好心,那样不仅会伤害齐玉和自己的关系,按齐玉的性格,也许为了她的安全,真的就不去暑期实践支教,而得罪老师护送自己去西藏了。所以,不管最后是几个人出发,她都决定跟着大队伍一起走,哪怕到了西藏,自己想一个人行动的时候再单独行动也来得及。
下午,全班同学约好去一个师姐开的心理咨询工作室照充满“心理学”元素的毕业照。尽管之前他们已经在学校的角角落落都照了毕业照,但是越是面临分别,大家想留念合影的愿望越强烈。
于是,班干部就发动大家出主意,踩点,采风,提供有意义的照相地点。不知道是哪个同学联系上了他们老师的一个学生,现在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心理咨询工作室的师姐。师姐现在也是这座城市小有名气的心理咨询师。这位热心的师姐,答应让想拍创意毕业照的师弟师妹们去她的工作室拍照。
对于这位未曾见面的师姐,安盼盼是有点佩服的。因为,在心理咨询还不被大众接受和认可的社会大氛围里,这位师姐能不变初心,本科毕业就工作,通过自考取得研究生学历,并坚持把心理咨询做下来,且小有成就,这本身就是奇迹,本身就令人佩服。
安盼盼回到宿舍,看到吴菲语一个人躺在床上,无聊地看着手机。
她问:“菲语,下午拍照,你怎么样?”
吴菲语把手机放下,把头从蚊帐里探出来,问:“盼盼,你看我的脸色怎么样?”
安盼盼细细端详了一番,说:“除了看起来没以前精神,脸色稍微有点发白之外,别的看不出来。”
“那我去拍照会不会显得很丑很憔悴?”吴菲语又问。
安盼盼笑起来:“丑死了,那你还是别去了。”
安盼盼从床上下来,对着镜子拍着自己的脸,说:“我自己也觉得我简直丑死了,这几天都不敢叫人了。可今天的集体照我真的想去。”
安盼盼走到吴菲语跟前,说:“瞎说什么呢?怎么就丑了?你又不是在脸上动了刀子……不,我的意思是,这跟变丑有什么关系啊?”
她看了看还在照镜子的吴菲语,又说:“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怎么样?大家去了肯定就玩疯了,你能坚持吗?”
吴菲语拿起口红在嘴上涂了涂,说:“能坚持,我想和大家在一起,毕竟,以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