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盼盼怀着感恩惆怅的心情从团体心理咨询活动室出来,她想起早晨出门时欲言又止的吴菲语,心里有点说不出来为什么的担忧,她拿出手机,准备给吴菲语打个电话。
可刚从包里掏出电话,她就惊讶地发现吴菲语给自己打了三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间断的信息:“盼盼,忙完给我回个电话。”
安盼盼心里一惊,究竟什么事?上团体课的时候,她把手机调到了静音放到书包里了,而吴菲语是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是在上课的,怎么打这么多电话呢?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吴菲语肯定有什么急事。
安盼盼立马把电话打过去,那边却没有人接。她于是不断地拨,终于在拨打第六遍的时候,电话通了。
“菲语,你在哪?我刚才看到你的电话和信息,前面上课没听见。”安盼盼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吴菲语的声音很低,说话也很慢:“盼盼,我在医院,刚才不方便接电话,你能来一趟吗?”
“医院?”安盼盼吃惊地问:“哪个医院?我马上打车过来。”
等安盼盼催着出租车司机一路不减速地到达人民医院的时候,她那颗心还咚咚跳个不停。昨晚,三个人还卧床谈心到深夜,吴菲语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劲,虽然她哭了,但那都是正常的,而且她和孙晓飞也哭了呀。
可是,又一想,安盼盼就意识到今早起来吴菲语欲语还休的表现是明显说明她有心事的,只是自己没有仔细去推敲,上课的时候又全部心思放在活动中了。
她在妇产科的走廊上见到了吴菲语。然后,在走廊的拐角处,吴菲语告诉了她来医院的原因。
“盼盼,”吴菲语说,“本来我是不想麻烦你的,可是医生说没有家属陪同不给做,所以我就给你打电话了。”
安盼盼看了看走廊上来回走动的人,很多都是孕妇的模样,还有一些看起来并不怎么年轻的中年妇女,她和吴菲语在这群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悄声说:“菲语,你究竟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你应该早给我或者晓飞说,我们可以推掉别的事陪你来啊。”
吴菲语低了一下头,又慢慢抬起头,说:“盼盼,我不想告诉晓飞,晓飞没有谈过恋爱,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怀孕了。”
安盼盼一惊,说实话,尽管她在走进妇产科的时候,心里略微那么怀疑了一下,但是当吴菲语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大大吃了一惊。她问:“你不是……不是分手了吗?多长……时间了?”
吴菲语回答:“就是上次他来和我分手的时候。”
安盼盼明白了,她也突然想起史超给她说过的想要一直记得的分手仪式……
大概,每个要分开的情侣都会以身体作为最后的离别礼物吧。
她想了一下,问出了一句不好意思问,却又没忍住问出来的话:“难道你们……你们不避孕的吗?”
吴菲语不说话了,不说话就是默认。
安盼盼又问:“那……他不知道吧?”
吴菲语点点头,低声说:“不知道。不避孕,是我愿意的。我爱他。如果可以,我都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只是……现实不允许……”
安盼盼想说话,可喉咙突然就像哑了一样发不出声来。吴菲语说想把孩子生下来的幼稚话比她说她怀孕更让安盼盼吃惊和难以接受,她突然为这个爱情至上的糊涂蛋室友感到悲哀。
吴菲语看安盼盼不说话,喃喃地问:“盼盼,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特蠢?我也这样觉得。所以我就等毕业典礼结束,李宸结婚后就赶紧来医院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替我保密的,所以我……”
安盼盼拍了拍吴菲语的肩膀,然后像个男人一样拥抱了这个傻室友,说:“菲语,今天就是和过去的了断。一会儿,你要坚强点。关于保密,你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什么事都没听说过。懂吗?”
吴菲语点点头,她的眼中闪着感激的泪光。
她们坐在人流室外面的椅子上,里面时不时传来女人疼痛的呻吟声。
安盼盼紧紧地把吴菲语的手攥在手心里,她能明显感受到吴菲语的手在轻轻发抖。她问:“菲语,害怕吗?”
吴菲语冲她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说:“不怕。”但是她有点发颤的手说明她其实是害怕的。
吴菲语进了人流手术室,安盼盼紧张地站在门口,她的手心里渗着细细的汗珠。可是,过去了好长时间,她始终不曾听到有叫喊声或者呻吟声传出来。她在心里说:“菲语,疼了你就喊一声啊,别忍着了。”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她才听到里面医生喊到:“吴菲语家属。”
等医生扶着满脸惨白,头发湿湿地粘在头上,佝偻着腰的吴菲语出来的时候,安盼盼赶紧谢过了医生,从医生手里扶过了那个可怜的姑娘。
她又拿纸巾擦了擦吴菲语头上的汗,柔声问:“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吴菲语虚弱地说:“不用了,我能坚持。盼盼,你送我到医院旁边的蓝海旅馆躺一会儿吧,我在那儿定了个房间。”
整整一个中午,乃至整整一个下午,安盼盼都在这家小小的旅馆房间里守着身体虚弱的吴菲语。吴菲语有时候是睡着的,有时候是醒来的,她醒来的时候也不说话,就睁着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她也不吃不喝,安盼盼买来的小米粥她只喝了几小口就不喝了。
安盼盼看着吴菲语的样子有点害怕,所以她总是用手去试吴菲语的额头有没有发烫,呼吸是否均匀,等她确定一切正常的时候,悬着的心才能稍稍放下来。
黄昏的彩霞染红了远处的天,天就快黑了。
安盼盼轻声问:“菲语,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点稀饭吧?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吴菲语的声音依然很虚弱,她说:“盼盼,我不想吃,快天黑了,要不我们回宿舍吧?”
安盼盼说:“你身体这么虚弱,要不今天不回了,我陪你,你还是吃点东西。”
“盼盼,你真好。”吴菲语说:“真的,盼盼,我本来都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可是我真的要告诉一个人的话,只能是你。咱们还是回去吧,不然晓飞会问我们为什么没回去。”
安盼盼想了想,说:“那好办,我就说我俩在外面碰见一个同学,我们玩得迟了就不回去了。”
“也好,”吴菲语说:“盼盼,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晓飞知道吗?”
安盼盼摇了摇头。
“因为在晓飞的人生规划中,爱情也是她往高处爬的垫脚石,她一定不能理解我对爱情的傻,还会责备我的傻的。而你,盼盼你对待爱情其实本质上和我一样,执着和不计后果。我知道你能理解我。”吴菲语一口气说了这些话。
安盼盼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实话,但是她也必须承认,吴菲语对待爱情还是有些飞蛾扑火的傻的。她也想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菲语,想听真话吗?虽然我认同你对爱情的执着,但是我觉得你这样真的还是……还是对自己的以后不太好的,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
她停顿了一下,她看到吴菲语的表情有些隐隐的黯淡了,继续说:“菲语,我和史超分手的时候,他说想要一个浪漫的。值得一直回味的分手仪式,于是我们也做了男女都会做的事。但是,你知道吗?史超让我很感动的就是,他每次都用避孕套,他说他不想让我身体受到伤害。我知道,他是真心爱我的。我不知道你四年来一直两地跑来跑去的爱情是靠什么意念维持的,我想要的爱情却是我需要的时候,你恰好在。我们融合在一起的时候,你处处为我是女生考虑,最起码,不要让我在没有能力生养一个孩子的时候怀了孕。”
吴菲语半晌都没有说话。屋子里有点黑,安盼盼看不清楚吴菲语的脸,和那张清秀的脸庞上的表情。
她想去开灯,手刚放到开关上,吴菲语说:“盼盼,别开灯,我想在黑暗中待一会儿。”
安盼盼于是退回来。
吴菲语开始说话了:“盼盼,我觉得自己都没有脸见我的父母和亲朋好友了,他们一定不能相信我爱的如此卑微和不顾后果。灯一亮,我就会觉得脸上发烫,心里也发烧,我知道我是个傻瓜,是个笨蛋,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为我爱他后悔过,可能这就是我青春中最难忘的事情了。”
安盼盼说:“菲语,我理解你。所以,不管以前怎么爱过也好,从今天开始,你要开始全新的,与过去彻底断绝的生活,好吗?”
大概过了一分钟,吴菲语才问了一句:“你还会常常想起史超吗?”
安盼盼被这句话问得心里一阵难受。她怎么能不想起史超呢?她伤害了史超,也不知道史超现在一个人究竟是在北京的哪个小角落还是哪个地下室里蜷缩着盘算以后的人生。以后,他们或许真的就是两条平行线了,永远不会有交集了。
她说:“会,经常会,而且想他的频率很高,几乎每个人每件事都会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他。”
电话的铃声突然突兀地想起来。是安盼盼的电话响了。
手机的光亮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是齐玉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齐玉的声音轻快而又爽朗:“盼盼美女,赶快下来,我就在你们宿舍楼底下,有好消息给你。”
“我不在宿舍。”安盼盼如实说。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齐玉说。
“我今晚不回去了,”安盼盼撒着谎,“我和我们舍友碰到了熟人,我们今天在外面联欢加K歌呢。”
“噢,”电话那头的的语气明显暗淡下来了,“我还说有好消息要当面告诉你呢。”
“什么好消息?”安盼盼问,“你先电话上给我说说。”
“就是关于你骑行西藏的旅游攻略啊。”齐玉说,“我不光给你找了最好的攻略,还给你找了最有经验的搭档呢。”
“搭档?”安盼盼喃喃地重复道,“我不需要搭档啊。”
“怎么不需要?”齐玉反问:“你一个女孩子,还是漂亮的女孩子,一个人骑行太不安全了。我那位朋友他有几个朋友也刚好今年暑假有骑行西藏的打算,所以就给你联络了。”
“谢谢你,齐玉,你为我考虑的真周全。”安盼盼说。
齐玉笑起来:“瞎客气什么呢?你和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啊?怎么能客气?本来我想的是实在不行,我就陪你去呢,可是我们老师今年的暑期实践活动非得要我支教去,所以……”他停顿了一下,说:“不过,说不上,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能追上呢。”
安盼盼想了想,说:“其实你也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帮我找人一起走呢,我还没给我父母说,他们不一定会同意我去呢。”
“啊?”齐玉吃惊地问:“你还没给父母说啊?我以为你和家里早沟通好了。那你还是最好和你爸爸妈妈商量一下,等他们同意了再说。我朋友那边我也先给你联络着。”
挂掉电话,安盼盼的心里暖暖的。有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好,很贴心。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父母,一想到她的这个伟大计划在父母那里要收到阻碍,她的心情就又低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