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得梧桐的谋划指点,碧竹重又走到苏祁前,担当护主的马前卒,“公子,我家小姐已经同意公子的诊治方法,敢问公子何时可以施诊,又有什么需要呢?”
苏祁望着那面色凝重仿佛如临大敌的碧竹,心中便是一阵无语,自己方才好像并未得罪这小姑奶奶啊,于是更是确信了背后有人指点的猜测。当下也是一笑,“烦请姑娘先准备好文房四宝,其他东西暂时是不需要的。”
碧竹微微点头,微微思量,这好像并无什么不妥,于是轻轻拍了拍手,帐后便有几位俏丽侍女便搬着桌椅走出。这一般所需之物显然是提前就准备好了,很快就摆放妥当,桌案之上,文房四宝,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样样齐全,都是上好的品相。
苏祁道一声谢,端坐在黄梨木椅上,也不矫作,抽一张宣纸,重重地蘸取墨汁,洋洋洒洒百十个字,对叶云鸾的症状体征进行详细地询问。
苏祁的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乃是中原齐朝太师庞甄极为推崇的隶书,比起书法大家也不遑多让。书毕,便是随手交予一旁侍候的侍女。
大燕朝是以游牧起家,本就不注重文学,只是圣宗即位后方才有所改观,但女子以无才为德的风气还是颇为的流行,所以在侍女看来,一张纸上有些许黑团,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觉得整齐如一罢了,当下接过厚重宣纸,便传于碧竹,并未有太多的表情变化,继而由碧竹传于屏风之后。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惊奇之感,使得想要炫耀一番的苏祁极为受挫。
……
“倒是写得一首好字,怎的也应该是个书生才是,怎会去做一个江湖郎中?”梧桐摩挲着下巴,望着碧竹递来的纸张,仿佛陷入了沉思,
“是呢是呢,这字写的连上次柳公子托人送予小姐的书信也是赶之不上嘞!”
“是你个头!”梧桐简直恨铁不成钢,佯怒道,“你这丫头被灌了迷魂药不成?怎的这么没出息!”
“嘿嘿,梧桐姐,小奴哪有您那毒辣的眼光啊,您给讲讲,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碧竹老脸一红,见得梧桐动怒,忙拍了个小马屁,将话题转移了去。
听得碧竹的询问,梧桐更是有了一丝自得之感,
“不错,咱北地马上打天下,书香门第的数量及质量本就不如中原。咱们大皇帝以孝治国,推崇儒家之术,即使是寒门士子都会有当地官府资助,虽不说拨下的款项都会到达士子手中,即使层层克扣也会保证基本的温饱。皇帝陛下即将迁都中京,想来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贪图这蝇头小利吧。所以由此可见,此人定是心术不正,喜好用花言巧语骗取他人信任。”说到此处,梧桐顿了顿,压低嗓音,阴恻恻地说道,“前几日听闻上京有一采花大盗,流窜于民间,近日已到达大明地界探路,官府拿他也是丝毫没有办法,只因他变化多端,时而是书生、时而是游侠、时而又成了临近州府的富家公子,着实是狡猾可恨。”
碧竹及周围女子着实吓了一跳,那郎中打扮的清秀男子与方才梧桐所述可是出奇的相似啊,碧竹更是手脚发凉,愣在当场,显然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头已经被吓着了,“这下可是祸事了,梧桐姐你是从何处听说的啊,可是消息可靠?”
“小丫头不该问的就别问,你们只需知道其中的利害便可。”梧桐手指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哪里会说,这是她趁着外出采购食材的空当,听一落魄少侠所讲?
碧竹等人于是都点头称是,更加信服,使得梧桐极为得意。
“那梧桐姐,既然此人嫌疑极大,我等是否要通知老爷和二小姐?”
“不不不”,梧桐思量了一会,回答道,“顺着他的心意便可,只要他的要求不出格,我们大可尽量满足,在二小姐那里也有的交代。但这也不妨碍我们从中做点手脚,试试他的深浅,看他如何应对。”
……
苏祁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暗自审视着周围,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这次遭遇又太过不可思议,总得小心应对。
不多时便有侍女递来回信及三根金丝,他道了声谢。也不急于看那纸上是如何回复的,不慌不忙,只见他将金丝缠于左手手腕处,三根金丝间隔少许的空档,轻轻将之拉直,用右手轻拢慢捻,好似古琵琶的弹法,又时常俯下耳朵,紧贴在金丝之上,看的旁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突然,苏祁轻声一笑,吓了碧竹一跳,
“古语云‘察脉之顺逆决人之生死’、‘于脉搏之中可测疾病之吉凶’,诊脉可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劳驾姑娘前往屏风之后看一看,三根金丝都缠在什么地方?”
这话可是将碧竹问急眼了,难道被这人识破了不成?不过她怎能相信还有这种奇异事情的存在,于是还是伸着脖子申辩,“公子好生无礼,金丝自然是依照你的吩咐缠在我家小姐手腕之上,怎的还有必要弄虚作假不成?”
苏祁也没搭话,只见其右手扯住其中两根金丝,相继轻轻用力,向后一扯。细小的金丝即刻从中间断开,同时听得屏风后有花盆掉落的碎裂之音,看的一旁的碧竹好生尴尬,
“想来是在下方才用力过重,金丝从中间断开,要是伤了你家小姐可就罪过了,姑娘还是前去看看吧,要是方便的话,为在下再缠一次。”
碧竹连忙打了个哈哈,“不打紧不打紧,小姐通情达理,自然是不会怪罪,公子言重了。”
“那便有劳了。”
看着碧竹再次匆匆返回的身影,苏祁忍不住一笑。
……
“梧桐姐”,
碧竹苦哈哈的再一次回到梧桐面前,带着哭腔,“那人分明是个妖怪,缠在屏风后他都知道,刚才一开始就问我缠在哪,你说怎么可能嘛?难道是开了天眼不成?”
“你这个傻丫头啊!”,梧桐恨铁不成钢地揉了揉额头,“换你来,轻轻扯一下,屏风之后没有反应便可继续用力,这点把戏难道你看不出么?”
看着碧竹刹那间呆滞了片刻继而又红透了的脸蛋,梧桐无奈地摇了摇头,确定这丫头是指望不上了,“看来是得我亲自出马了。”
只见她捋了捋三根金丝,继而缠于碧竹的手腕处,嘱咐道,“你坐在此处,若是感到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喊出声,我亲自去会会他!”
……
“公子万福,奴婢梧桐。”梧桐倒也是个直爽的人,“方才可能是有什么差错,公子现在可以一试了。”
苏祁一笑,也不搭话,只是再次接过那金丝,又是细细地听取了一番,沉吟片刻,“此脉象有胃、有神、有根,节律整齐,有力中不失柔和,和缓中不失有力,尺部沉取应指有力,应是正常人才是,烦请姑娘取来方才所写,在下斟酌一番。若是没有大碍,在下也不好过多打扰小姐休息,便要告退了。”
听得此语,梧桐心中一惊,自己果真眼拙了不成?这男子虽说不像是什么好人,但医术或是真的看走眼了,再者对方好歹是叶府的客人,不能撕破脸皮,此时梧桐心中已有了退意,也顾不上怎么和碧竹等人解释了。大不了待会认个错便是,看这年轻男子的相貌举止,也不像是斤斤计较的人,但此时是万万不能失了方寸。
只见她传唤过一侍女,暗中附耳几句,继而忙不迭送到苏祁手中,打了个哈哈,
“公子莫急,我家小姐患病多日,前来诊治的郎中也是数都数不清,今日名家齐聚,自然要格外重视,公子要是不忙,劳驾再次诊视一次,以保万全。如有得罪之处,奴婢在此向公子赔罪。”
“不敢不敢,如此也好。”
其实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一个不好多加刁难,一个不好捅破那层窗户纸。来个几次也属于正常,不过,把苏祁试急眼了,也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苏祁再一次施诊,这次是格外的仔细。细细听取了半晌,面色凝重,
“脉弦涩,却非沉涩。左三部弦而右三部弱……”
听得梧桐一惊一乍的,更是印证了方才的想法,跟那些老头说的是有点像哈,这下祸事了……
苏祁此时倒是没有心思理会,正头疼呢,这脉象可不是吉兆啊,又取过所写宣纸,品读了几番,摩挲着下巴……
虽然苏祁对此症已经有了一丝头绪,但还是坚持要见一面,梧桐此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哪还有什么主见,自然是忙不迭在前头引路,看着碧竹等人疑惑的眼光,再回想刚刚吹的“弥天大牛”,连找个地缝钻下去的心思都有了,只能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一切为了小姐,一切为了小姐……
苏祁心无旁骛,穿过层层帷幔,走到床前,更是轻轻将那几层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掀开一条细小的缝隙,欣欣然抬眼一望――
床上之人“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寻常人看到如此美貌的女子肯定是惊为天人,可苏祁越看越愣神……
还不等梧桐等人将主子唤醒,苏祁尽量气沉丹田,平心静气,从牙缝中缓缓吐出几个字,
“姓叶的,你这几个意思?耍老子好玩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