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来人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的话,床上所躺之人睡眼惺忪,略带愠怒地微睁开眼,前面的几个老头聒噪也就罢了,还真没有如此无礼的,竟然用如此粗俗的话来打搅她的美梦,还不待其发作,便是发觉眼前的人儿和这几个月来心中所想的人好像有几分神似,
“唔,原来是做梦呐!”
自嘲般的笑了笑,往里翻了个身,整理好被褥,便是接着继续她的美梦。
“你给我起来!”苏祁气急了眼,显然是将方才刁难他的人当做了叶云鸾,不由自主地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臀部,力量不重,但也清脆悦耳。
梦中人好像感觉自己的屁股受到了重击,陡然睁大了眼,骤然翻身而起,两人相对,与躬身的苏祁相聚不过几寸,还未发作,这呆萌的人儿终于是看清了来人的相貌,伸出芊芊素手捂住玉口,眼泪竟是簌簌地往下流,
“你……”半晌功夫,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姓叶的,解释解释?”苏祁脸上挂满笑容,但声音却是发冷的。
“啊?”叶云鸾显然刚回过神,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久违的灵动,便是尖叫而起,“非礼啊!”
“啥?”
这一切自然都落入了没回过神来的梧桐等人眼中,千防万防,还是百密一疏啊,这个人好生大胆,竟然当着诸多人的面占小姐的便宜,不光如此,还敢出声“呵斥”,而且言辞之粗鄙,竟然都将小姐给吓哭了!
“好啊好啊,果然英雄出少年,你这淫贼竟瞒过了我梧桐”,梧桐首先回过神来,不由气极反笑,不假思索地从身边圆桌上拿过一只瓷杯狠狠地摔于地上,“左右刀斧手,给我将这大胆狂徒拿下。”
苏祁大惊,这深闺之中竟藏有刀斧手,下意识急急后退,嘴中还是不住的喊道,“姓叶的,你这厮竟如此记仇!老子不就是欠你五文钱么?你竟想杀人灭口!”
“大胆!这登徒子死到临头竟还敢口出狂言!”
梧桐怒发冲冠,敢如此冲撞叶家之人的无名鼠辈,她从出生起就没遇到过,当下身先士卒,抄起圆凳便扑了上来,周围大小姑娘也都不甘落后,拿起能拿到的、拿的动的所有家伙,都是大吼一声,前赴后继地朝着苏祁扑过来,一时间,屋中器物横飞,鸡飞狗跳……
苏祁哪里见过这阵仗,当下满脸的黑线,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便是此时最好的描述,跑?诺大的叶家,跑到哪里?打?都是金枝玉叶,怎么打?
“姓叶的,你……”
一记左勾拳打在了左腮。
“姓叶……”
一记断子绝孙踢慌乱中一击中的。
“我……”冷汗直冒,好不容易抬起头来的苏祁,又被按了下去,来了一个大大的狗吃屎,苏祁不敢再反抗了,北地女子剽悍异常,他怎么会是对手?就这么任由几位姑娘将其五花大绑,如粽子般弃于角落,
他不说话,也无法说话,嘴巴已经被堵上,只能艰难地抬起略微乌黑的眼睛,直视着已经坐起来的叶云鸾,眼神中似是悔恨,似是哀怨,也似是愤怒……
叶云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镇住了,她如何也不会想到,往常只是文文弱弱、精于女红书画的梧桐,发起狠来竟也是如此剽悍。
不过,她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戏剧化的结局,让她爱恨交加的司徒祁,此时正如同拔了牙的老虎,蜷缩在角落,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那苍白的脸上终于是因此有了些许红润,在梧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又取一靠枕立在身后,半倚之后才是掩面轻笑起来,沉默半响,这才幽幽地道,
“司徒,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也有今天啊,半年前姑奶奶说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为何不听好人言?”叶云鸾想了想,从桌上拿起一块烧饼,咬了几口,语无伦次地含糊道,“没想到这么远的路,你竟然真是来了,当初不辞而别是我的错,你不要怪我……”
众皆呆滞,一时间房内原本七嘴八舌的训斥呵责竟是突然鸦雀无声,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是什么情况?
梧桐更是如遭雷击,从小姐口中的只言片语不难想到,这“大粽子”与小姐必然有极深的渊源,她想来是心细之人,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思,当下便是察觉,从小姐那瞬间就恢复了不少的气色中便是可以看出,这人即使不是小姐心心念念的人也是差之不远了。
这么看来,自己好像还真是办错什么事……
今日受的打击太多,梧桐连神色都是有些恍惚,她讪讪伸手,好像想要将苏祁口中的锦棉取下,又不知该不该取下,这一行为却是被叶云鸾摇头阻止了,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总要做点什么才好,要不怎能对得起这几月所受之苦?
“梧桐,你做的很好,此人果真是罪大恶极之人,受到这种待遇也是理所应当。来啊,取笔墨纸砚……”叶云鸾将这可怜的娃安抚而下,口中嚼着那块薄饼,饮了口茶后,含糊不清地说到,“碧竹,就数你字写的最好,来来来,我说你写。”
众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唯唯诺诺,恭声应是。
碧竹端坐,随时并无多大的表情变化,心中却是如泰山崩于前,精于书法似的她在文学方面有更多的话语权,故而和小姐也是偶尔有过探讨。
某日晚,见得小姐案几留两首诗,还煞有介事地暗中研究过一番,要知道小姐可是对诗词没有过半分兴趣,
《江城子·月下独酌》言道,
“昨夜碧檐弃危楼,心微皱,情难收。犹忆总角晏晏岂顾愁。遥至东篱为折枝,花已谢,人难留。
白发岂怜少年愁,莫回首,怎堪受?愿折金枝倚仗待旧眸。便做
花开又花谢,邵华损,心依旧。”
又有《水调歌头·孤山夜游》,
“梅至春亦皱,风岂为君留。和人抚之哀怨?山脚水空流。倚之独待月圆,又恐韶华尽洗,独留少年愁,策马长安路,杨柳弄春柔。
曾记否,共沐月,同登楼。香囊羽扇,临花挥酒笑灵眸。卧听夜风拥扉,恰似昨日歌留,此非君为求?但愿风识路,谐音慰乃忧。”
两首诗用词颇为大胆,定然不会是小姐所写,故而清晨再未见这两首诗,便是没再放于心上,现在看来,却是让她明白了一些事,暗忖,
“今日还真是大胆了呢。”
梧桐所想只是刹那间的事,身为主人公的叶云鸾此刻正盯着苏祁,幽幽开口,“我说你写,大燕天祚三年秋,司徒祁向债主叶云鸾借白银……五百两”,看着苏祁惊恐呆滞的眼神,叶云鸾咯咯地笑出了声,继续说道,“借期一年,过时不还,任凭叶云鸾发落。落款……容我想想。”
“小姐,手写不成,可以画押的。”
“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叶云鸾夸赞道,
说着便跳下床,可能是体虚的原因,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摆摆手,屏退了欲要前来搀扶的丫鬟,然后自顾自地从桌上拿起一把切水果的匕首,又取过借据,趁苏祁不能活动,划开了他的大拇指,重重地按了下去,蹭点血,自己也按了一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叶云鸾松了口气,体虚日久,方才一阵操作竟有些眩晕发黑的感觉,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瘫坐在苏祁不远处,挥了挥手,轻声道,
“解了绳索,带他去父亲大人面前复命。”
苏祁没有像叶云鸾料想的那样抓狂,她不知,刚才下床的一霎那,苏祁心疼了,明明倔强的性子却是装作平和的一塌糊涂,以前活泼好动的叶云鸾,不是这个样子……
【大堂】
堂中早已乱作一团。
苏祁施诊时间着实太过长久,远远超过了平常,几位德高望重的老郎中待人随和,倒是没什么所谓,端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时间也就过去了。
怎奈堂中良莠不齐、龙蛇混杂,医术高超、人品却欠奉的人也不是没有,一点煽风点火就能引发激烈的讨论,不出意料,始作俑者正是那不招待见的老头——纥骨化尘。
苏祁揉着脸在后面慢吞吞地走着,还未到堂中,隔了老远便听到这花胡子老头酸里酸气地怪笑声,“这后生能有多大的本事,只会弄虚作假,这么长时间都没出来,怕是要我等磨光了耐性,众人都散了再出来才不显尴尬吧!”
听了这话,他也只是撇撇嘴,显然不想和这老头过多的计较,倒是身边的小侍女气不过了,低声耳语道,“公子在此稍待片刻,奴婢前去通报一声。”瞧得举起粉红小拳头,满脸通红,气得直跺脚的小姑娘,苏祁一笑,
“没什么大碍的。”
“这怎么行!”小姑娘低头喃喃,却是头也不回地跑来了,望着那蹦蹦跳跳的背影,苏祁想,这丫头好像方才引路时便就这么羞涩,然而此时的心境大不一样,自然是有这般感慨。
大堂之上,只见一个婢女急急匆匆的跑进来,语气中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兴奋,“老爷,四小姐起床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