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强天有事禀告您。”强叔来报。
“强天有事找大少爷就好,为何报我?”
这些天,李相候的生活彻底乱套了。不是平息家中的战火,就是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抄写不了三行经文就被打断,心中很是恼火。
“老爷,事情重大,您还是见见强天吧!”
“让他进来!”李相候很是烦躁。
“老爷。”
强天一进门就跪下了,手中高举着一摞账簿。
强叔接过账簿,放在老爷正眷写的经文上。
李相候翻着翻着,突然脸色大变。
“怎么会这样?”土灰的脸上震惊大于愤怒。
“亏空有多久了?他拿钱去做了什么?赌博吗?”李相候连连发问。
“小的不知,小的没有办法了,这才前来禀告您啊!”强天带着哭腔。
李相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劲心思把儿子从混乱危险的世界救回来,竟然出现了这样的状况。
除了这个祥和安静的小院,外面的世界乌七八糟,哪里还有一方净土?打仗的,饿死人的,吃树皮的,无家可归的…儿子不知道珍惜自己的一番苦心,竟然如此忤逆!
“看样子,商行是保不住了!强天,你的劳务结清没有?”李相候渐渐冷静下来。
“老爷,小的没脸要啊!”
“是斌儿亏欠你了。”李相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包大圆,扶起还跪着的强天,放进他手里。
“自己做个打算吧!剩下的钱做个小本买卖也好,娶媳妇也好,和你爹商量商量。我累了,各自去忙吧!”
强天看看爹,爹是老泪纵横。看看老爷,老爷只是轻轻摆摆手。强天磕了个响头,推门走了。
“老爷!”强叔还想再说。看老爷摇摇头,只好站着。
“去打问清楚,钱干了什么?”
这一晚,李斌没有回家。
强叔很快打问清楚了。原原本本告诉了李相候。
李相候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儿媳早已知晓。
李斌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此刻,灰头土脸地跪在父亲面前。
李相候仔细端详儿子:昔日的果敢威武、帅气英俊早已消失不见,眼前这个肮脏的、畏首缩脚的猥琐男人真的是自己的斌儿吗?难道自己当初做错了?
“斌儿,起来坐着说话吧。”
“是。”
“让你回来,怪爹了吧!”
“没有。”
“戒了吧!斌儿,你还有弟弟、儿子,你要顾家才是啊!”
“是。”
“最近不要出门,在家补补身子吧!”
“是。”
“以后有什么打算?”
“听爹吩咐。”
“你媳妇还好吧!”
“好。”
李相候苦口婆心说了半天,李斌只是答应,脸上没有任何愧疚。
李斌还算尊重老爹,安静了一阵子。
李相候清了清房产地契,悄悄让强叔变卖了十几亩好地,维持家人生计。经书抄得更多了,但没有再去庙里。
弟弟李旭、儿子李多均已上学。小叔侄俩每天同出同进,形同兄弟,勤奋好学。李旭的左耳没有听力,但右耳正常,一般人均不知情。
这天早上,李斌突然满院子强叔、强叔地喊上了。强叔急忙撇下手中的活跑过来。
“快去请个大夫,多儿母亲胃疼的厉害!快去快回!”李斌吩咐。
大夫很快请来了,看了病,开了药。但几天过去,李氏依然疼的厉害,几乎没有吃饭。
幼小的李夕只好跟着爷爷。晚上,和爷爷一起睡在虎皮褥子上。
李斌心疼妻子,看妻子疼的死去活来,一咬牙,跑了出去。
李斌回家后,关上门一阵倒腾,李氏的胃果然不疼了。不过从这天开始,李氏和李斌开始一起抽大烟膏了。
李相候开始还劝说几句,后来从经济上实行了制裁。
李斌李氏始终一条心,夫妻俩今天卖点古董,明天卖点首饰,一天四块大洋的毒资保证到位。
李相候无可奈何,将最后一点家底交个强叔,委托他以后照顾李旭和两个孙子。告诉他任何时候绝不能告诉李斌夫妇。
“这个家是我毁掉的,我不该让斌儿回来。”这是李相候留给强叔,也是留给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爷爷!爷爷!”
第二天早上,幼小的李夕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和自己睡了一夜的爷爷再也叫不醒了!
李相候走后,李斌夫妇更是无所顾忌,卖这卖那,继续享受大烟膏带来的幸福生活。
家里的吃穿用度,全靠强叔苦苦支撑,勉强度日。
1949年3月,解放前夕,国民党撤退后,解放军还未抵达南西县。
此时,当地的土匪乘机作乱,到处烧杀抢掠。
一天夜里,一伙土匪闯进李斌家。拿刀逼着李斌,抢走了家中最后一点钱财。
甚至强叔的房间也没放过,掳走了李相候偷偷留给李旭和李多兄弟俩的地产。
墙上的字画、架上的古玩一掠而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个土匪突然发现了那张虎皮褥子,上前就抢,李氏见状,拼命去夺,却被土匪一脚踢倒在地。
李氏顿时口吐鲜血,昏厥过去。但双手依然死死拽着褥子不肯松开。
土匪见要出人命,急忙撒手而逃。
李斌抱着妻子,欲哭无泪。土匪终于撤了,妻子李氏也撒手走了。
李氏是李斌带着15岁的弟弟李旭、11岁的长子李多、8岁的幼子李夕下葬的。
李斌拿着铁锹,每挖一铲喘半天,弟弟李旭看在眼里,一声不吭夺过哥哥的铁锹,独自挖好了嫂子的坟。
一口薄薄的棺材,结束了李氏的一生。
李斌眼里含泪,昔日堂堂的武官,怎么变成了今天这样无用的废人。
“大少爷,您多保重!”强叔跪地告别。
儿子强天在乡下购置了几亩地,娶了媳妇安了家。这次是专程来接父亲回家养老的。
“本来,我想把这把老骨头留在南西。老爷交代我要好好护着你们。可如今,唉!我以后真是没脸见老爷了!”强叔哽咽着说。
李斌扶起强叔,看着强叔满头的白发,佝偻的脊背,心里满是自责和难过。他掏出一个绣花布袋,取出一块玉石,放在强叔手上。
“留个念想吧!”
“这怎么使得!这是当年老夫人送给你的!”强叔推了回去。
“强叔,说起来是我对不住您,对不住强天。您原谅我吧!那时候太不懂事了!”李斌把玉放进布袋,再次塞进强叔手中。
“孩子,实在不行,可以到乡下找我们。有阿天在,饿不着你们的!”
“也许吧!”李斌茫然答应,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