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黯拜见毕,武帝问道:“爱卿病体可愈?”
汲黯道:“老臣托皇上洪福,沉苛已愈,特来禀奏陛下。”
武帝道:“甚好甚好。爱卿病体既愈,当便视事。?”
汲黯道:“谢皇上。”
因了众人在场,汲黯以为武帝有要事相商,不便久留,即欲告退。
武帝乃道:“爱卿不必回避,今日召众卿议议国事,朕正想听听爱卿有何高见。”汲黯只好留了下来。武帝便问张汤道:“朕命你更定律令,不知现下进展如何?”
张汤道:“更定律令已届完工。我大汉兴国即承秦制,律令亦多出自秦律。臣定律令大法,但本一个‘严’字,尤对官吏更重。所谓谕民以教化,威之以刑罚,用官当唯才,治吏必用严,如此则吏自务治,民自循规,各守职份,天下自安。”
汲黯奏道:“微臣以为不然。所谓天子者舟也,人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严刑竣法,民不堪受,必盗贼并起,祸乱丛生,亡秦便是前车之鉴。”
公孙弘接道:“不然。彼时秦方定六国,诸候余孽残存,时欲死灰复燃。而且战国七雄战乱绵延数百年,天下财尽,民苦不堪。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乱而政不修,故致陈涉揭竿而起。方今汉兴八十余年,自文景以来,内奉俭政,予民休养,府库充盈,丰衣足食,天下太平。所谓乱世法宜宽,治世法尚严,一阴一阳为之道。治者静也,阴也;法者刑也,阳也。刚柔相济,乃为大道。尚是太平盛世,不竣刑罚,放任自流,小罪不究,中罪小罚,必酿重罪。祸乱一生,再去治理,便如渴而掘井,斗而铸兵,不亦晚乎?”
武帝听了公孙弘一番高论,大是赞成道:“丞相所论切中时蔽。人主者,守法责成而立大功者也。闻道官吏虽乱却有独善之民,未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是故明主重在治官吏。其意在于摇木之本,引网之纲。有如摇动树木,一一摘其叶则劳多而不便,左右动其本则叶遍摇。临于渊池而摇其木本,则鸟惊而飞,鱼恐而沉。善撒网者引其纲,善治世者治其吏。帝为吏之纲,吏为民之纲,圣人治吏即治民。”三人皆服武帝高论。
武帝又问张汤道:“除别律外,官吏律令还有哪些?”
张汤道:“官吏律令还有《置吏律》、《效律》、《吏律》、《告律》、《赐律》,上计制、举谣言制等,对危及社稷,图谋不轨者,有‘谋反’、‘大逆不道’、‘诽议诏书’、‘不敬大不敬’、‘诬罔’、‘矫制’,?‘不如诏’等罪,分别轻重或腰斩,或弃市,或父母妻子共弃市等。对于贪赃枉法者有:利用职权侵吞官财或伺其职而自盗之‘主守盗’罪;居任所而吃喝官财之‘所受监临饮食’罪?;迁调而受故官赐送罪;受贿枉法罪;贪污营利罪;获取利息超过律令罪等。赃五百钱以上者免官,赃十金以上及‘主守盗’皆弃市等。对于失职渎职者有考察政绩最差之‘负课殿’罪,‘软弱不胜任罪’,‘不任职’罪,不执行诏令之‘废格’罪,‘见知故纵’、‘选举不实’、‘不举孝廉’、‘不举奏’、‘举奏非是’‘露泄省中语’、‘亡印绶’、‘灾害什四以上’罪等。轻则免官,重则弃市……”
武帝打断张汤的话道:“张爱卿治吏律甚合朕意。然而必须有法必依,执法必严,从重治吏,朕才放心。”
张汤忙道:“微臣谨遵圣命,不敢有私。?”
武帝大喜道:“这便好,这便好。?”遂命汲黯等人退了,又转对卫青道:“前时匈奴犯代郡杀朱英,掠我边民数万,抢我财物无数,去年将军统率大军杀得匈奴右贤王只身逃跑,为我大汉立下了汗马功劳。方今正是用兵之时,朕意欲请将军再次统兵讨伐匈奴,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卫青再拜跪奏道:“卫青出自牧羊小童,幸陛下恩宠有加,拔卫青于建章小卒,得授今日高位,臣日夜所念的是无以报答陛下知遇之恩。无论是为社稷为陛下,臣都心甘情愿肝脑涂地。”
武帝笑着搀起卫青道:“天所以以将军恩赐于朕矣!”
卫青就了原座,呷了口茶,武帝接着道:“前番出战匈奴,每以奇谋胜敌,不知此番再战,将军要用何计?”
卫青想了想道:“前番我军获胜,乃是陛下为臣制定了正确战略,其具体战术臣每因敌而变,不一而足。此次出战,臣还请陛下教诲。”
武帝笑笑道:“哦,将军却把蹴球踢给了朕。”
卫青也笑道:“不敢,不敢。只因陛下英武多才,胸怀全局,了然天下,必有高论,所以才要请教陛下。”
武帝道:“好,那朕就说说愚见。”他端起茶呷了一口接道:“我朝出击匈奴,多在敌国作战。除了要做好战前一切准备外,因了作战地域辽阔,敌方又善用游击,所以我方也应大刀阔斧展开,敢于向敌纵深迂徊,这就必须高度注意战地选择。大凡出国作战,进入敌境越深,士卒就越专心一致,进入得越浅,士卒就越容易逃散。越过邻国进入敌国作战地区叫‘绝地’;四通八达地区叫‘衢地’;进入敌国深的地区为‘重地’;进入敌国浅的地区为‘轻地’;后险前狭之地为‘围地’;无处可走之地为‘死地’。在‘散地’要统一士卒意志;在‘轻地’要使首尾相连;在‘衢地’要与匈奴邻国结盟;在‘重地’要保证军队粮食供应,因粮于敌;在‘围地’就要堵塞缺口;在‘死地’要表示必死之决心。如此,士卒必团结一致,勇猛杀敌,以一当十。将军再以正击之,以奇取之,岂有不胜之理?”
卫青听得入神,武帝刹住话题一刻,卫青还没还过神来,他在思谋如何将武帝高论用于实战。
武帝见卫青还在发愣,便道:“怎么,朕的话有不妥处?”
卫青这才转过神,忙道:“不,不。陛下高论,令臣顿开茅塞?。臣一定按照陛下教诲,带好军队,痛歼匈奴。”
正说间,忽一青年不待传旨便闯入宫中,跪在武帝面前,朗声奏道:“启奏陛下,此番我朝出兵匈奴,臣愿随舅父效命疆场,杀敌立功,以报陛下厚爱。”但见此人:身长过丈,额高如丘,面圆而紫,虎头鹰眼,刀眉方口,膀宽背厚,臂长而壮,腿如铁柱。真可谓:
巍巍屹立飞来峰,凛凛豪气贯长虹。
峨峨不动撼太山,矫矫振翅飞雄鹰。
目蕴寒光睛射电,气吞河山吐雷霆。?
悠然不怒十分威,长啸一声震九重。
二人视之,乃是外甥霍去病。霍去病的身世前番已有交待,因其生后多病,便取名为霍去病,并随舅父卫青习文弄武。
去病却也是天生一个将才,十五六岁已将十八般武艺习练得精熟。五经四书,孙子兵法都了然在胸,自有心得。平时虽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却胸怀大志,欲立宏业。尝以廉颇、项羽自诩。每至卫青考问,多是出言不凡,别出心裁,另有溪径。
卫青对于这个外甥格外喜爱,常在武帝面前夸赞,惹得武帝心动,便将霍去病择为侍中,信任宠爱,形影不离。霍去病常在武帝左右,每闻匈奴侵盗掳掠,必是恨得咬牙切齿。暗自下定决心,等到自己长大成人,定要踏平匈奴,手刃单于,血祭冤魂。
前番卫青出击匈奴,霍去病请战,卫青及武帝恐其年少有失,坚于拒绝,去病甚是不乐。今日听得武帝与卫青议论再击匈奴之事,早是按捺不住一腔报国热血,哪肯再次错过杀敌良机?故而闯将进来恳请出征。
武帝及卫青见去病再次请求出征,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笑。笑过以后武帝道:“外甥今年却好一十八岁,看你小小年龄,乳臭未干,胡儿皆是凶猛野兽,外甥岂是胡儿对手?前番请征即未答应,今次却仍不允。疆场即杀场,自古征战几人回?若然外甥有个三长两短,朕可不好向你娘亲交待。”
卫青也道:“小小年纪,有此雄心壮志,真是难能可贵,好好跟着陛下习文练武,英雄自有用武之地。”
霍去病坚持道:“陛下及舅父时常教诲儿臣,保家卫国,匹夫有责。儿臣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武韬武略虽不及孙武子,却也敢比比田单、蒙恬。人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陛下承嗣汉统之时不过才十六岁,还比臣儿小两岁,却把大汉治理得国太民安,威震四海。陛下十六岁做得了皇帝,难道儿臣十八岁就不能杀敌报国吗?大丈夫为国马革裹尸,死而无憾。”
武帝道:“好是孩童脾性,却来与朕相比。朕执掌大汉江山乃有众臣辅佐,而你在战场之上,刀箭却是无眼。”说便起身搀扶去病。
霍去病跪地不起,坚决道:“陛下如不答应,儿臣长跪不起。”
卫青满含疼爱地笑着道:“却是陛下娇惯,才得如此任性。”
武帝连哄带笑道:“好是一个热血男儿,起来再议。”
霍去病仍然不起,卫青见去病态度非常坚决,觉道去病已是该到战场上洗炼洗炼的年龄了,便对武帝道:“这孩子既然如此坚决,莫不如就让他随臣到战火之中磨砺磨砺,好是将来成为大器,宝剑锋从磨砺出嘛!”
武帝见卫青此说,沉吟了一下道:“好吧!自古成大事者,莫不苦其筋骨,疲其肌肤,劳其心志。不过将军要选择一批精兵令去病率领,时时在意,不令有失,朕方才放心得下。”
卫青道:“微臣遵旨,请陛下放心便是。”
霍去病见武帝及舅舅都应了要求,赶忙再拜感谢道:“谢陛下圣恩,谢舅舅关怀。”然后方高高兴兴起身站立一旁。
武帝又嘱咐霍去病道:“此番征战匈奴,非同小可,你要时时听从阿舅调遣,自己小心在意好自为之。立争杀敌立功,朕自然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霍去病拱手谢道:“儿臣记下了。儿臣决不辜负陛下一番美意。”
武帝又对卫青道:“朕就将外甥交给你了。”卫青谢了,武帝忽然又想起一桩事体,又对卫青道:“郎中令李广年事已高,而且一生命运不济,不可用为前部,也好使他有个善终。”
卫青听了道:“微臣遵命。”说完,舅甥两人便辞了武帝退出宫中。
时值元朔六年春二月甲子日,武帝诏命大将军卫青为统帅,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此时郎中令石建已死,武帝将李广迁为郎中令,令李广为后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驽将军,霍去病为剽姚校尉,上谷太守郝贤、及郭成、郭昌、荀彘等校尉,共统率六师十余万人马进驻定襄,伺机攻击匈奴。
大军起日,武帝亲来饯行,卫青及众将饮了武帝所赐御酒,正要传令进军,却有一骑飞至,大喝道:“且慢进兵。”不知来者何人?有何紧急军务,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