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龙王,走在高速公路的天桥上,大嫂与我擦肩而过,她的卷发被风微微地吹起,散发出发乳的香味。她的嘴唇红润,没有口红的鲜艳。嘴角一丝浅淡的笑,涵养着女人的气质。暗红色的夹克棉袄显得大方而不俗,蓝色的牛仔裤已超出一般女人爱美的范围。她很美,如一幅画中的景点。
她的兴致是站在天桥上,看着高速公路上飞奔来去的车辆,我在她还没有发觉我的时候,已抢先藏在人群里,怀着不正常的心态窥视她。我没想过自己的举动对不对,出乎意外地是我看到了,一个模样不错,但绝对魅力的男人走近她,伸出一只手揽着她。大嫂本能地张望着,然后轻轻地拿开男人的手。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离开这里,理智告诉我。
我来镇上,是为了寄一封信,信的内容是一首诗。是我姑姑来看我,发现我藏在枕头下的。她告诉了我一个通联地址,发给县文联。她告诉我勇敢些,面对生活,敢于倾诉,敢于发泄和诠释。我不懂啥意思,她无力地笑笑,说我如她当年,因为无知和懦弱成了一个不幸的人。
姑姑不是我的亲姑姑,她与我父亲有着某种不寻常的关系。我很小的时侯,父亲有事路过回家,总会带上一个漂亮可爱的阿姨,带给我一些吃的东西。从不嫌弃我们。母亲笑脸相迎的后面是一片自留的伤心。后来父亲和母亲发生了争吵,那个阿姨就不再来了。阿姨再来的时候让我改口喊她姑姑。她与母亲相视很久,谁也不说话。她们说话的时侯,却把我赶了出来。她们一直在屋里说话,后来她们都又哭了。我无法想象她们经历了怎样的斗争?她们不是很友好,但绝不是仇人。她们俩共同的话题是关于我的问题,她们讨论过,争执过,最后她们一致的观点是让我顺其自然。各人是各人的命,正如他们。
我把大嫂的事说给三憨子,三憨子伸手要打我,说我胡说八道。
我说:“真的,不信,你往后看。”
三憨子不信。他嘴里嚼着早上剩下的红薯干,嘴角嚼着白沫。他说他在想一个问题,关于人的问题。他说:“假如你爹要的不是你妈,而是你姑……”
“你——放屁。”说出来我就后悔了。
三憨子愤怒了,“反啦你?”他伸出手想打我脸,他的手将要触到我脸时,又猛然垂落下来,说:“不是看你可怜,真想一巴掌打死你。”他骂骂咧咧的,如一个絮叨的老女人。
三憨子无法接受大嫂的那种事,其实我也无法接受父亲和姑姑之间的关系,我们都很在意与自己相关联的人。
我从屋里出来,邻居的狗撵着人狂叫着,相当厉害。我蹲在茅房里想一定有人来了。我听得出是二杆子,他和三憨子说着啥上访信,还说什么村里人对他的账有了怀疑,对他恨之入骨。他的言下之意是怀疑什么?
“哪可能呢?”三憨子说话声很大,是竭力争辩。
二杆子嘟哝着往外走,说别人挖墙钻缝的害他,说我们拿着胳膊往外拐。最后又说:“我下台了,对你们有啥好处?”
三憨子撵出去说:“你长长脑子吧!如果我真想害你……”
……
我蹲在茅房里憋得难受,想解释,却因排不出内脏的东西,焦虑着更加不安。我没听明白他们说话的内容,等我想出来时人走了。
三憨子站在茅房门口问:“你会写信?”
“啥信?”我并不感到意外。但我不能承认我写过信。其实信的内容是姑姑帮我拟好的,与上访无关系。我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不如不说。
“算啦,算啦,料你也写不出个啥名堂”。三憨子自信地走了。
每个人都认为我不可能会写信,饭都做得半生不熟的人怎会有出息?幸亏是三憨子,如果是别人,准休书休了我。有人对我这样评价。可二杆子怎么会找上门,认为是我呢?高抬我了,我对三憨子说。
三憨子撇了撇嘴,不屑地望望我没说话。
气温相当不稳定,晴天还没过晌午,云彩就遮住了太阳。阴天持续不到两天,小雨就转成了中雨。低潮和降水的过程,有时天气预报也很难把握,于是,我抱怨今年的收成不太乐观。
三憨子说:“这很正常。”他不在乎。
“我在乎。”我有些生气,并指出下洼子里没起沟的水田里的麦子,会“坐水牢”的。
三憨子瞪着眼不理我。我生气无效,也无济于事。三憨子阴着脸抽烟,极大的不高兴,
我把珍藏的那只笔拿出来,下雨的天,我开始写写东西,姑姑说写的过程不仅是一种诠释,更多的是一种文学力量升华自己。写啥子?我在想。
三憨子走进来,一把夺过我的笔说:“你说你好大的能耐,啊,你竟然会写信,日你妈,棒槌雕个眼儿就成才了?啊!老二下台了对你有啥好处?”
“他下台真的和我无关。”
三憨子突然吐出一口浓痰,猛烈地咳了几声说:“你……”声音嘶哑着说不出话。
我倒了一缸水给他,他接过猛的朝地上泼去,茶缸扔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响,我看到他努力清了清嗓子,重复他刚才没说出来的话:“你……没爹的婆娘真阴险。”
我呛住了,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气头上的话?仅仅为上访的事,二杆子来闹过,而他也跟我闹,我想解释……我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忽然我明白,邮信的过程有谁知道?他们凭啥子肯定上访信是我写的?
“我与你们有啥冤有啥仇?”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们与你有冤有仇?”三憨子反问。
我喘不过气来,想要证明自己的无辜,除非拿回自己邮出去的信,否则死无对证。我绞尽脑汁地想着怎样证明自己,却见三憨子一把抓住烂得只能遮住屁股的雨衣扛着铁铣说:“如果你再胡说八道,小心人撕烂你的嘴。”然后走了。
茫茫的雨天,我看不清所有。
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去处,那就是大嫂,我没让她看到我,就不等于她没发现我。大嫂为啥子要这么做?我心咯噔一下,一口冷气穿心凉。那我又为啥子回到家就告诉了三憨子大嫂的所作所为?
我成了替死鬼,二杆子也钻进了被人设计好的圈套里,而真正想要攻击二杆子的人却逍遥在外。大嫂啊!自家人成了窝里斗。
三憨子出去了一整天,没回家。我也想走出去,也是因为心里烦。走出去,却又惦记着家里。
我从外面回来,门开着,我记得走的时候,门应该是关了,还上了锁吧?我用手拍着自己的头回想着。婆婆走来,站在我面前,眼神儿无光的说:“你们真不懂事,出锁入锁咋就忘了呢?”婆婆语气的关切,把我们当着了不懂事的孩子。她又说:“我跑来替你看几趟门了。”
真有这事儿?“那你咋不把门给锁上?”我的眼盯着她。
婆婆蠕动着嘴说不出来个理由。
“那是她没想起来。”瑞波从周婶儿家里出来反辩着,周婶儿跟在身后。
他们问我和三憨子又吵架了?一个东,一个西,大浩和小阳成了没家的娃了。我想说正烦着呢,有屎盆子扣在我身上洗都洗不清,可是我没说,窝里斗是内部矛盾。
瑞波问三憨子呢?他说他在周婶家等了很长时间,又问我去哪儿了?
我说我去看风景去了。
“咦。”瑞波脸上看不出的鄙夷。
“你以为我只会干活儿?”我有些伤心。
“那是,那是,要不你咋会写信?”瑞波化鄙夷为笑容。
我挪把椅子过来,忽然觉得他的话不对劲问:“你说啥子写信?”
瑞波忽眨了一下眼晴说:“没说你,我是说他们的那头猪是一百二十斤,还是一百一十二斤。他说的一本正经。他说的他们是指二杆子。
我应该心知肚明,瑞波和二杆子之间只存在着生意,却不能同时存在兄弟。那么——我突然想知道三憨子名字的来历。
瑞波呵呵地笑说,从一开始三憨子就有这个外号,只是后来想讨媳妇,因为他人长得不好,所以公公婆婆央求着人们不要再喊。他还说他们小的时候,常常欺负老三,洗碗、喂猪、割草、捡柴这些活都推给他。吃饭的时候,汤多面少,哥哥姐姐们把稠的吃了,汤都让给了三憨子,并告诉他,汤里的油多。
我说:“这不欺负人吗?”
瑞波嘿嘿笑了。“谁让他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