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其实大部分东西不是你们自己买的……”她望着我,怕我接受不了。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真想像那些蒙冤的人敲着脸盆沿村喊冤,可我又做不到,放不下脸。
老板娘又说:“那些烟酒都是上档次的,金襄阳烟五块钱一盒,酒是赊店老酒,七八块钱一瓶,一共三百多块。”
我头一嗡,有些晕。
“你没事吧!”老板娘伸手去扶我。
我说:“我知道为谁欠的东西,我领你去要钱吧!”
人声吵闹,筷子碗的碰撞声,太阳光在头顶上闪闪烁烁,把偌大个院子挤得满满当当。我领着大姐进去,所有的人都闪出一条道儿,这就有了畅通无阻。我绕过狗的惊叫,绕过吃饭人的桌子,朝那一帮正吃饭的家伙们走去。我们站在门口,小叔子惊恐地站起来:“你……”他的手指着老板娘。
三憨子颇感意外地站起来,又坐下,忽闪迷离地放下正挟菜的筷子,嘴里正嚼着的食物想吐出来,忽的又咽回去,发出沉重的咕咚声。
所有人都惊呆了,停了进食。
我说:“大姐,你说吧!”我转过身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沿着来时的路线走出去。此时,我眼里的瞳孔在放大,所有人物反应的图象映入我的脑海。然后一阵旋风猛烈地推搡着我的身子,在人们的目光中,我高贵气质有加地走去,走去。
院子里摆着三张桌子,堂屋有一桌是正席,是小敏娘家人和陪娘家人的要员。院子里两桌则是婆婆的自己人和他们的亲戚。
村子里的空气干燥着,不尽人意的寒冷,有人说今年隔冬干。冬至那天传说是寒毛打柴的日子。如果打到柴了,天就晴雨分明。如果打不着柴,就会隔冬干,来年倒春寒。冬至和寒毛有着怎样的关系,这是传说,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是我在冬至的夜里,梦见了我父亲。
父亲一直在我身边,而我一直在哭,哭得分不清天南地北。忽然天上起了云,乌云翻滚有下雨的可能。一个惊雷闪电过后,父亲不见了,有一堆书和一把纸油伞在我脚下。有一个音声飘然而止:“娃呀,随我去吧!你太可怜了。”我抬起头寻找着那声音,却见天空中的乌云闪开一些光亮,有几颗朗朗的星星在闪烁。梦醒后,我想应该是我父亲,他在天之灵还想着我。尽管梦是虚无飘缈的,但我宁可相信我的梦是真的。我重新回想那堆书和那把伞,是父亲留给我的东西吗?
回想这些的时候,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与这有关系吗?
我坐在堰窝里,躲在没人的地方哭自己,用眼泪调养自己的情绪,我别无选择。村里有啥人在吵架,嘈杂的人声夹着狗的叫声,充斥着村子冬天的平静。我站起身想看个究竟,却与一个人相遇了,胖嫂朝我走来。
我问:“谁在吵架?”
胖嫂没理我,她瞅着我,好像她知道我在这儿,她朝我走来,埋怨道:“你呀!哭死你,谁又能给你抵命。”
我撇着嘴又大哭,久遇知己的哭。胖嫂手捏着我是手不让我哭,劝不住就用手拍打着我说:“婆娘娃儿,你只管你自个哭。我知道你苦——”她对我说两个儿子都在找我,找到小奶奶家,小奶奶又叫她来找我。
“你咋知道我在这儿?”我擦把眼泪问。
胖嫂没直接回答我,她却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两个儿子讨人喜欢。想开点,俗话说:“‘能隔千里眼,不隔一层板。’你就是死了,没人给你抵命。只有你的两个娃可怜,以后少到地里哭,你在地里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胖嫂的一番话,我记住了。
我们回去,走到了村口,吵架的声音仍在持续着。男人的声音浑厚着某种理智,而女人的声音却非常的响亮,听不清他们都在说啥子。感觉有那些地方刺着我神经的感应。我问胖嫂发生了啥子。
胖嫂说:“一言难尽。你去看看吧。”她指着吵架的地方。
胖嫂与我叉开道,她朝她家的方向走去,望着她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问题,如果认真地比较,亲近的人相互排斥,而又割舍不断关系。而疏的人时时有种可亲的感觉,并非血浓于水,我这样想法是不是有些荒谬?
胖嫂又折回身对我说:“你想听我说实话吗?”
我问:“咋啦?”
她说:“我不想让你搅在他们中间,被人看不起。听了心里有数就行,懂吗?”胖嫂再三叮嘱。
我点点头。
姑姐和姑子们,来为小阳过生日,后来为啥没去,胖嫂没说。我把债权人领去,小叔子给与不给,人心里一杆秤,能秤出人的是非曲直。问题是瑞波与那位大姐发生了冲突。开始瑞波承认,并说:“现在没钱,等有钱了还你。”
店老板娘有些吃不住了说:“你的账有好些日子了,你说没钱,谁信?今儿晌午这几桌菜要值多少钱?”老板娘的言下之意,是人都会明白。
瑞波听了,被人揭了短处,愤怒地一甩筷子,吼叫着:“你讲不讲理,是老子从你手里买的东西?你混账,你。”
老板娘蹦着跳起来,骂着要打人,但她看到人多,她寡不敌众,她终于撤下阵转向三憨子。
三憨子仍津津有味地吃着菜,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
老板娘气得浑身发抖哭着骂:“你不是人,你欺骗你的老婆,让我也受这样的委屈。你不是人。”
三憨子目不斜视地瞅着桌子上残剩的菜,他懂得只有这些,尽管不是刚出锅的菜,才是他唯一的需求。残水剩汤一扫而光,然后他打着饱嗝,眯着眼儿,用手一抹嘴,酒精的作用使他踉跄着,红脸红眼珠一头栽在地上,头磕在桌棱上有口子在流血。所有人无动于衷。
店老板娘无奈地走到瑞仔面前,恳请着他能出面调解,她认为瑞仔的能力能解决这件事。
后来怎么样,瑞仔的态度取决于老板娘的胜负。
公公趁着人都还没走,他把他的意思说出来,没人理他。天空中的太阳西斜而去,三三两两的兄弟、姐妹、妯娌坐一块磕着不谋而合的笑话和趣事。如刚才老板娘一扫昔日的狼狈,三憨子头破血流的骇人。太阳的温度还有着让人放心的暖意,房子的阴影却透出些冷,人们搬着凳子挪个地方,又继续他们的乐趣。公公恨得一拍桌子,发出了沉默中的爆发。
“你们都给老子滚,养了一群混账的东西,畜牲们,你们才是我的爹是吧!只管你们老婆孩子热炕头。”公公的话说得难听,气得也难受,婆婆在一旁哭得三行鼻涕两行泪。
二杆子在一旁用竹签掏着牙,吐了一口唾沫又掏着牙含糊不清地说:“反正给你们的我都给了,你看谁还没给你们东西和钱。”
大嫂正和姑姐说着啥子,听了二杆子的话,脸色凝重。
大伯哥站起身走向公公说:“叔,凭良心说,我们的粮食和钱都亲手交给你的呀!”大伯哥话说得非常流利,没有丝毫的口吃现象,因为他一直不口吃。
公公气得甩手想朝大伯哥脸上扇去,大嫂忙拽过大伯哥,自己堵在公公面前,这么多人你敢动一根手指吗?大嫂思路咬定迫使公公垂下手。公公又猛然抬起手照自己的脸“啪啪”就是几耳光,再去抽时,婆婆拦上来抱住了公公的手哭。
“赶明儿里咱找根绳子给脖子扎起来,省得给儿女们找麻烦”,婆婆哭着说。
姑姐和姑子们也哭,只是左右不敢得罪任何人。
瑞波“咚“地一脚踢翻了一个桌子,桌子上的盘子碗破碎着哗啦啦掉落在地,清脆响亮着。锋利的碗刃明明晃晃的有着见血就红的恐怖。弟媳妇小敏穿着一款流行时尚的毛绒绒的“虎皮”红大衣,齐脚脖,据说穿在身上辟邪的,她站在瑞波身后。
二杆子仍剔着他的牙,无视这场面,也许他的场面见多了,兔子野鸡的枪林弹雨,黑道上混混的白刀子与红刀子,所以他不在乎。他示意着二嫂用手捂着他们宝贝儿子的耳朵,以免这场面吓着他们的儿子。那么小家伙的眼晴呢?他们忽视了。
公公瘫坐在地上,一尊雕塑的两眼发直,双手垂落。他儿孙满堂的日子,希望老有所养,多子多福啊!可是——,有人忽然想起三憨子,问他怎么啦。
大嫂说:“回去了。”
于是大嫂和大伯哥默不作声走去,回头时留意了一下场面。二杆子也往出走,刚走到院门口,“嗵”地一声,小敏扔了脱下的那件血红大衣,狗跑上去扯着大衣就啃,它以为这是一个不费力得到的美食。没想到当头挨了瑞波的一棍,汪汪地叫着晃着身子跑了。
胖嫂说到这儿,叹息一声说:“人各凭各良心,你只要问心无愧,管他啥事?”
胖嫂还是与我叉开了道,她说不想蹚淌浑水,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