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和小玉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恋人,两人在一个村子里长大,一个住在村东头,一个住在村西头。
两人之间的情意从童年时代就开始了,那个时候刘江是一个脏兮兮的邋遢鬼,小玉是扎着羊角辫儿穿着碎花小褂的小村花。村子里的孩子全都不愿意和刘江一起玩,因为他又穷又脏,长年拖着一条大鼻涕,很是招人嫌弃。和刘江不同,村子里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小玉,因为她好看。孩子们的世界就是这么的直来直去,简单得就像1+1=2,有时会带着一些不自知的恶意。
刘江是个心态很好的孩子,从来不会因为被人嫌弃嘲讽而伤心,因为他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好东西——小玉的手绢。那是一个周末,村里所有的孩子都聚在一起做游戏,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孤立了刘江,只有小玉,悄悄地把自己的手绢塞到了刘江手里,告诉他:“把鼻涕擦干净,他们就会和你玩儿了。”后来无论过去了多少年,这一幕都深深停留在刘江的记忆里,那个时候刘江还不知道“天使”这个词,后来的后来,长大后的刘江觉得“天使”如果有一个具体的形象,那一定是小玉的样子,善良又美丽。
野蛮生长的那些年,刘江一直用心保存着小玉的手绢,每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刘江躺在床上,把手绢小心地贴在胸口,感觉饥饿、贫穷、冷眼、嘲讽……都微不足道了。那个时候,娶到小玉是刘江最大的梦想,这个梦想伴着最残酷的那些岁月,温柔了刘江的每一个夜晚。
成年以后,小玉真的成了刘江的女朋友,全村人都大跌眼镜,不能理解小玉的选择,她是那么耀眼的一朵村花,求亲的人多不胜数,而刘江穷得家徒四壁,连结婚的条件都没有。但是小玉眼中的刘江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觉得刘江虽然穷,但是并没有安于现状,他乐观又积极,总有一天可以创造出美好的未来。
他们正式牵手的第一天,刘江拿出珍藏多年的小手绢给小玉看,这么多年,它依然洁白如初,还散发着香皂的清香,可以看出刘江一直对它视若珍宝。小玉被深深地感动了,泪眼婆娑地埋怨刘江傻。刘江也无比动情,他紧紧握住小玉的手,信誓旦旦地承诺他会珍惜小玉还有这条手绢一辈子。
于是,他们真正在一起了。在刘江简陋寒酸的家里,在那张摇摇欲坠的破床上,小玉完完整整地把自己交给了刘江,把自己变成了他的小妇人。
夜深了,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枕边,映照着如胶似漆的两个人。小玉枕着刘江宽厚的肩膀,满脸的甜蜜和温柔。刘江把小玉紧紧圈在臂弯里,感觉那饱满美好的身体与自己是如此的贴近,而这一天自己期盼了多少年!所以,他不能再让自己穷下去,他有了自己的女人,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受苦受罪。于是他说:“小玉,我们走吧,我们也去南方,找个发达的地方打几年工,等存够了钱,我就娶你进门,我们堂堂正正过日子,再不被别人嘲笑。”小玉把脸埋进刘江的劲窝里,悄悄地落下泪来,她的心是欣慰的,因为她没有看错人,刘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愿意为了他们的明天去努力去奋斗,小玉感到,他们的未来已经清晰可见,触手可及了。
确定关系的第二天,刘江带着小玉坐上了南下的列车。那是老旧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拥挤闷热又难闻,可是两人的心情却是一片清新明丽。刘江握着小玉的手看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风景,感觉过去那个贫穷又卑微的自己已经越来越远,快要被彻底丢掉了。
火车在深夜的时候抵达了梦中的城市,虽然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可是火车站依然人群熙攘,原来一个地方竟然可以如此繁华,繁华到不分白天黑夜,一直都有忙碌的人群和耀眼的灯光。这一夜,刘江和小玉坐在火车站前的广场里,看了一夜的星星,这个不眠不休的城市灯火如此辉煌,映得星星都暗淡无光了。这真是一种让人眩惑的感觉啊!
最初的无措过后,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安顿了下来,刘江在一家电子工厂找到了工作,工作很累,每天需要在流水线上忙碌十几个小时,可是每个月有好几千块的工资,这个数目已经让初来乍到的刘江感到无比满意了。工厂里有宿舍,可是刘江舍不得小玉,白天劳累了一天,晚上只有搂着小玉,刘江才感觉到自己是活的,如果住宿舍的话,会变成行尸走肉。于是,两人租了一间狭窄破旧的房屋,算是有了容身之所,比起最初几天住的地下通道强太多了。
刘江安置好之后,小玉也在一家制衣厂里找到了工作,每个月也可以挣到几千块钱的工资,两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打工的日子是辛苦又单调的,住宿条件也很差,那间租来的房子阴暗潮湿又狭窄,连刘江在老家的房子都比这个要宽敞。尽管条件是如此的艰苦,可是两人都坚持了下来,因为他们知道,没有什么比贫穷更可怕了。
小玉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其实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并不差,可是她为了刘江硬是用柔柔弱弱的肩膀扛住了一切,从不后悔,从不抱怨,这让刘江十分的感激,他总是感慨自己怎么那么的好命,可以有小玉这么好的女朋友。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算是美好的。两人每个月都可以存下一个人的工资,就这样存上几年,就可以回到老家,重新盖所房子,再养上一些鸡和猪,从此夫唱妇随、恩爱绵长。
可是,命运总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凡俗的人们总是会随波追流、迷失自己。
从小到大,刘江都坚信小玉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子,直到他遇到了李琳。李琳和刘江在同一家工厂工作,不同的是刘江在车间,而李琳在员工食堂。小玉是水一样的女子,而李琳是一团燃烧的火。
电子工厂里几乎全是男人,李琳在这个厂里的地位是众星捧月的,她是为数不多的女性之一,更吸引眼球的是她灼灼的风情。她就像是春日路边的野花,肆无忌惮地盛开着,她的眼神里总是带着钩子,连衣裙又紧又窄,走起路来扭来扭去,直扭得男人们心乱如麻、魂不守舍。
小玉一直都没有发现刘江的魂不守舍,她总是无条件地信赖着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另一半生命,即使刘江的变化越来越大,小玉也只当是他被这个城市给同化了而已。每天晚上,刘江都热烈得近乎燃烧,小玉总是嗔怪他学坏了,却没发现他的眼睛里倒映的是另一个人。
吃饭时间成了刘江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光,李琳总会不着痕迹地给他多盛一些,会在递给他东西的时候不经意地挠下他的手心,看着他的眼睛里写满了邀约。
终于有一天,刘江熬不住了,他做了一生中最奢侈的一件事,去宾馆开了一间房,带上李琳去完成了自己期待已久的一个心愿。
李琳的出现开启了刘江对于女人的另一种认知,她和小玉是那么的不同,她给的爱是酣畅淋漓的,更加旁人欲罢不能。
亲热过后,李琳目光灼灼地盯着刘江,开口说道:“我们结婚吧,我要嫁给你!”刘江彻底沦陷了,李琳那么美,是全工厂男人的梦中情人,可是自己征服了她,刘江感觉自己飘飘然了。一瞬间,刘江就做了决定——和小玉说分手。他已经被李琳点燃了,烧成了灰烬,无法再回头。
夜深了,刘江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里走去,那一条熟悉的路他第一次走得举步维艰,他自知无法面对小玉,却已经无法离开李琳。
回到家里,小玉还没有休息,她还在等着刘江,这是刘江第一次晚归,她却没有丝毫的怀疑。
刘江手里提着一个蛋糕,还有买给小玉的礼物,他希望这场感情可以有一个平和的收场,日后彼此还可以好好的互相怀念。
小玉和刘江在桌前相对而坐,两人同时开口:“我有件事想对你说。”话音一落,小玉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和刘江总是如此默契,心有灵犀。刘江低下头,不敢去看小玉的脸,他慌乱地说:“你说,你先说。”“我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小玉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福和喜悦。但是这句话却犹如一记惊雷把刘江给炸蒙了,他张着嘴,舌头像是被打了结一样,说不出完整的话。小玉以为他是高兴得过了头,用手点点他的脑门,娇嗔地埋怨:“高兴得傻了?对了,你不是说也有事要告诉我吗?什么事啊?”刘江猛地回过神来,他嗫嚅地说:“没有,没什么事……哦,蛋糕和项链给你,我们俩在一起这么久了,什么都没给你买过,我挺过意不去的。”小玉半天没有说话,刘江惴惴不安地抬起头,看到小玉的眼睛里泪光闪烁,略略平静一下之后,小玉说:“你对我总是这么好,你为了买这些礼物去加班,太辛苦,我很心疼。”刘江突然间特别想哭,他掩饰地逃到床边,抻了抻被子,低着头说:“不早了,睡吧。”
摊牌没有成功,李琳不开心了,她绷着小脸一整天都不理刘江,还故意对别的男同事亲亲热热,一大波儿男人都被她撩得想入非非。刘江心如刀割,昨天晚上因为突如其来的孩子,还有对小玉的愧疚,摊牌的话没能说出口,内心也曾出现过短暂的犹豫,但是,今天看到了李琳,他的天平又不受控制地倾斜了,李琳是一朵罂粟花,让人上瘾、中毒,无药可救。
下班回家的路上,刘江狠了狠心,告诉自己今天一定要跟小玉说清楚。下了狠心的他脚步快了很多,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气势。可是,他一打开门,小玉就甜蜜地扑进刘江的怀里,告诉他自己今天去了社区的诊所里做了B超,看到了宝宝。说完,小玉拿出B超单子,指着上面那个小小的像一粒花生米一样的光点,说这就是宝宝,他正在健康地成长着。刘江怔住了,看着超声波上那粒可爱的花生米,一股奇异的感觉弥漫开来,这是他的孩子,他们的生命息息相关。刘江准备了一路的开场白又被堵在了心里,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就这样犹豫着,纠结着,孩子在小玉的身体里茁壮生长,而李琳也不依不饶,她像一只黑蜘蛛,用她的风情织成一张大网,牢牢地把刘江固定在中间,让他无力挣脱。时间在这场难分高下的拉锯战中悄悄地溜走了,一眨眼,胎儿快要满五个月了。小玉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经常拉着刘江的手放在肚子上,让他感受孩子快乐的游动。
也许是这场战争太过持久,李琳有些恼怒了,她太了解自己的魅力,可是刘江竟然如此长久地游移不定,于是,她决定给刘江一点小小的惩罚。第二天一早,她就挽了小陈的手在工厂里招摇,小陈一脸掩饰不住的得意。整整一天,刘江都没有办法好好工作,甚至因为心不在焉差点出了差错。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刘江把李琳约了出来,质问她是不是变心了。李琳对于刘江的质问嗤之以鼻,她冷笑着说:“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你倒是回家管你的老婆孩子去呀!我看上你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你也只是长得比别人好那么一点点,除此之外你没有任何一点地方值得我留恋。今天咱们把话说清楚,一星期之内,如果你再不把你那点破事给处理明白,咱俩就分道扬镳。喜欢我的人多了,希望你别那么不识好歹!”刘江被彻底打倒了,他知道李琳说的都是真的,他也清楚,小玉的事不能再拖了!
晚上,躺在床上,无法入眠的刘江一直看着枕边的小玉,她连睡颜都是那么的无邪,犹如不谙世事的孩童,让人不忍伤害。刘江太了解小玉,她单纯又传统,如果在怀了孩子的情况下被甩,不知道她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孩子,都是因为有了孩子,如果,这孩子没了的话……刘江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可是这个念头却再也挥之不去。
第二天,刘江去了离家较远的一个诊所,想买一些打胎药,医生告诉他,药物只能打掉初期的胎儿,如果这胎儿超过了三个月,就只能做手术了。刘江没有理会医生的话,买了药就走了,然后,又去了另外一家诊所,买了同样的药。刘江文化程度不高,他简单地以为,下双份的药,就一定能把胎儿打下来。
晚上回到家里,刘江破天荒地下厨做了饭,他把两份药全都混在鸡汤里端给了小玉。他紧张地看着小玉喝了下去,然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没有愧疚,没有难过,他对小玉丧失了最后一丝怜悯。
夜渐深,刘江犹如一只伺机而动的耗子,隐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窥视着小玉的动静。等了很久,小玉的脸上隐隐出现痛苦的表情,刘江兴奋起来——药物起作用了!突然间,小玉惊叫着醒来,她紧紧抓住刘江的胳膊,痛苦地说:“送我去医院……快点……我好怕,我怕孩子会出事……我肚子好疼……我好像在流血……”刘江密切地观察着小玉的发展变化:她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的牙齿使劲咬着嘴唇,她用手摸着肚子、脸上写满了恐惧,血正从她身下缓缓洇出……
刘江装模作样地披衣下床,安慰小玉说他这就出去叫车,让小玉别着急。走出家门,刘江回身把门掩上,点上一支烟开始等待。烟火明灭闪烁,刘江的眼前浮现出李琳魅惑的脸,他感到一丝激动涌上心头,以后他们可以没有阻隔地相爱了!
小玉的一切被关在门里,刘江看不见,可是他却一直在倾听,凭借小玉哭喊的声音,来判断胎儿是否已经滑落。门里小玉的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一直看不见的手正在试图把孩子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她和孩子血肉相连,此刻却正在被硬生生地撕开,她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想要挽留,可是抓住的只有虚空。
刘江还在等,他怕过早把小玉送往医院,医生会保住胎儿,他要把时间拖久些,拖到覆水难收、大局已定。他想要等胎儿彻底滑落,他再把小玉送去医院,给这场戏一个情理之内的结尾。
时间,还有血,都在慢慢地流,小玉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刘江感觉时间够了,推门走了进去。床上的小玉只剩一丝微弱的呼吸,刘江奔到床前,只来得及看到她的最后一滴眼泪,她气若游丝地说道:“我听见孩子在哭……”然后,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刘江叫了救护车,在手术室门口,医生抱出了刘江的孩子,他是个嫩得几乎透明的小人儿,那么小,还没有医生的手掌大,他握着小拳头,身上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的五官都是那么小,可是……他真好看!孩子对于刘江来说,一直都是模糊的,这一刻,孩子的形象突然具体了,清楚地呈现在眼前了!刘江贪婪地看着,移不开眼睛,可是,孩子是不呼吸的,他不会再长大了,失去了母体的庇佑,他无力对抗人世的寒冷。刘江忽然感到巨大的悲伤,刚刚他清楚地感受到了父爱的滋味,可是却要亲眼见证它的灰飞烟灭,这是多么的残忍!
然后,刘江看到了小玉,她安静地躺着,床头的监护仪是一条冷漠的直线,告诉刘江此生已不会再见。刘江忽然掩面痛哭,哭得撕心裂肺,好像他还一如既往地爱着小玉,好像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别人,好像他们还是一对难分难舍的恋人,好像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刽子手……医生走过来,拉开了刘江,一张白被单盖尽了小玉的纯真无暇,刘江知道,那个送他手绢的小女孩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李琳一直都不问刘江关于小玉的事,她是一个狡黠的人,从不过问不该知道的事,如果不知道真相,那就可以一直做一个无辜的人,无论别人做过什么都和她没有关系,她不是凶手也不是帮凶,她对罪恶的事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这场战役是她胜利了就够了。
刘江如愿以偿得到了李琳,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幸福。李琳总是随时随地挥洒她的妖娆风情,欲拒还迎地吊着一波儿的追随者,让刘江觉得很是窝火。
由于浪荡,李琳的名声并不好,工厂里全是关于她的风言风语,有人甚至当面告诫刘江:“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带点绿。”
刘江再也找不到最初的甜蜜了,现在的他和李琳连亲热都是剑拔弩张的,李琳挑衅,刘江怨恨,两人经常同床异梦到天亮。可是刘江知道,他自己不会放弃李琳的,他付出的是一尸两命的代价,不允许自己鸡飞蛋打。
后来,李琳怀孕了,她居高临下地把化验单扔给刘江,告诉他从今以后家务活全是他一个人的。
刘江越来越神经质了,每晚躺在李琳身边,刘江感觉不到李琳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息息相关,于是他开始疑神疑鬼。
猜疑了将近四个月,有一天早上,刘江带着隐秘的兴奋一跃而起,去诊所买了两副打胎药。晚上,刘江殷勤地熬了鸡汤,依样把药混进汤里给李琳喝了。
半夜,李琳被疼痛惊醒,看到坐在床边兴奋又期待的刘江,刘江笑着说:“你说孩子是我的,我怕你骗我,你生下来给我看看我就放心了!”李琳挣扎着坐起来给了刘江一个响亮的耳光。刘江跑到门边,把门落了锁,告诉李琳今天晚上他们共同等待孩子的降生。李琳第一次站在小玉死亡的真相边,感觉到彻骨的绝望。
血一点一点从李琳身体里流出,红得像盛开的罂粟。
你说你不是阿修罗,可是你热爱战火,你怎能说你不是执戈者,罪无可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