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事态紧急,所以一路乘车换马,昼行夜伏,终于在万历五年三月底来到明教总坛所在的滇西神莽山。
暮春之时的滇西,翠木森森山花烂漫,而神莽山作为明教总坛根本重地,更是人迹罕至之地,故而所行皆见两人难以合抱的古木巨树,人行其间如同蝼蚁。若无人领路,外人纵不迷路,要想找到总坛所在,可谓难比登天,更何况一路之上遍布的陷阱暗哨,还有滇西特有的毒虫猛兽,无不是夺命的阎罗,勾魂的使者。懋修若不是有阿岩时时提醒,处处维护,恐怕也要丢了性命。
即使如此,当终于顺着索道攀上光明顶之时,懋修那还有半点世家公子的翩翩仪态。衣衫上满是植物的汁液,或红或绿或紫,仿如孩童的涂鸦,头发凌乱还夹着些草叶,手臂小腿更是被不知名的虫子叮得满是红包,瘙痒不止。
不知为何阿岩等人只要涂了草药便无蚊虫叮咬,而懋修满身涂得令人喷鼻,依然难以阻挡飞虫来袭,让阿岩见着心疼不已,可又无计可施,只能在休息之时,不顾蓝姑姑的反对,亲自为他上药。张懋修身上虽不好受,但有佳人如此关爱,心中却是极美。倒也不觉得苦了,只是庆幸自己当日坚决让张驰带着汤毅一起赶回江陵的决定是如何的明智了。
尽管当时张驰百般求恳,汤毅也是一根筋,但想到此行险地,自己是心甘情愿,若有万一也算求仁得仁,张驰汤毅实在不必冒险。何况阿岩的身份也不易被更多人知晓,故而便用主人的身份下了命令,这才使得张驰、汤毅无奈返回江陵而去,也带回了给大哥敬修的书信。告知自己有事快则月余,慢则三月必定返回,请大哥勿要挂心,只需照顾好祖父的身体即可。
世间多奇秀,明教总坛光明顶便是一处。本在崇山峻岭之中,险峰之上,但光明顶却是一片极广大的平地。
由踏足的索道入口开始,便以一种不易觉察的坡度,缓缓向远处雪峰蔓延,其上屋舍俨然,俱是就地取用的山石林木搭建而成,牢固非常。房屋周围,栽有不知名的果木,此时花已脱落,结出了拇指大小的果实,非桃非杏,但想来该是极可口的,因为树木周围打理的很干净,没有杂草,却有碎石围成的水垄,显然主人是在极为精心的照料着。还有清澈的溪水,顺着修好的沟渠缓缓流过,有妇人就水洗衣,有男子挑水而去,有孩童淌水而嬉。溪水的尽头是一大片稻田,约有数十顷,穿过稻田便来到一处城寨所在。说是城有些言过其实,毕竟在这原始山林的高峰之上,出现这样一堵两人来高的绵延数十里的石墙,给懋修的震撼可想而知了。
此时的阿岩早已恢复了女装,白衣胜雪,轻纱拂面,手中握着的正是懋修祖父所赠的宝剑。面对门口守卫的跪礼,她摆了摆手,便昂然而入,一派大佬风范。张懋修不以为意,只跟在蓝姑姑身后缓缓进入明教总坛的中心所在。
在进入神莽山之前,他就与阿岩商量好,只以普通友人的身份进山,至于他与阿岩的关系则只对有限的几人说明,为此蓝姑姑还特别叮嘱了随行的帮众。好在这些人都是教主的心腹,对圣姑和蓝姑姑的话,绝不会违背。故而阿岩虽有不愿也只能听从蓝姑姑的安排了。
进入城墙,眼前又是别有洞天。屋舍更加宏大,景致更加优美,道路更加宽广,而在不远处迎候的几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和一众穿着制式黑衣手握兵器的青年,更是增添了几许肃然凝重之情。面对圣姑的归来,老人们只是微微颔首,那些黑衣青年大多神色激动,整齐划一的躬身抱拳行礼,大声喊道:“属下参见圣姑,欢迎圣姑回山!”
阿岩对着老人们轻鞠一躬,这才说道:“本座何德何能,只是出外游玩了一番,怎敢劳动几位堂主亲迎,真是折煞阿岩了。”
其中一名老人上前一步道:“阿岩是我教圣姑,乃教主之下第一人也,一身干系我圣教前途,吾等几人听闻圣姑回山心中挂念,这才抛下杂务前来迎候。”说到这里,语声一顿,才有不那么坚定的继续说道:“同时也有一事,想向圣姑请教。”
“不知是什么事竟这般急迫,我一回山,不等安顿下来,各位堂主便这般迫不及待的来讯问?”阿岩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空气似乎也凝滞了起来,黑衣青年中有人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旁边人一拉,只好立马低下头来紧紧闭上了嘴巴。
老人们不为所动,既不答话,也不让路,只是其中一个稍年轻的乌发长老也就是外事堂堂主欧阳靖不紧不慢地站出来回应道:“回禀圣姑,此间圣姑与范左使一同前往江南办事,事情办得如何暂且不提,但范左使一人归来,问其圣姑去向,竟然答说不知去向。后来他又私下拜见教主,不知所言了些什么?之后教主便走火入魔,但我等想要去询问范左使,他又不见了踪影。圣姑与范左使份属父女,又一同去过江南,所以我等一同请见,只想让圣姑能解我等心中疑惑。”
“欧阳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圣姑这般无礼,莫非教规已制约不了你了?”蓝姑姑听的大怒,那还按耐得住立即大声呵斥。
“蓝蓉青,今日我等所为皆是依据教规而行。”
“你欧阳靖依得又是哪条教规?”
“在教主无法管理教务之事,可由长老团暂时掌管教务,某项决议,若有半数以上长老支持,便可实行。”欧阳靖声调低沉,但仍然掩不住内心的得意。
“什么?师尊无力处理教务了,我不信!师尊功力参天,岂会到这种地步?一切等我见了师尊再说!”阿岩忧心如焚,她只想马上见到师尊。
“这可不行,长老团已经决意先请圣姑配合调查,在事情未说清之前,圣姑是不能拜见教主的,以免……”
欧阳靖说完这话,五六个黑衣武士便围拢过来,显然是劝说不成便要动武的阵势。
欧阳靖见状冷哼一声,将身后一个裹足不前的武者一掌拍倒在地,大声呵斥道:“若再有退缩不前者,立斩不饶!”其余武者惊骇万分,连忙抽刀相对。面对逼过来的圣姑,脸上满是求恳之色,脚下却也不曾后退半分。
阿岩看着面前这些有点熟悉的面孔,虽然不知名姓,但必定朝过面,或许幼时还一同练过武,心内顿时有些不忍,便停了下来,黑衣武士不觉松了口气,只是脸上多了些愧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