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蔻没有说话,锦瑟继续温声道:“你去找女官换件衣裳吧,天冷,容易着凉。”朱蔻只是静默地立在那里,锦瑟并不介怀她的冷漠,旁边却有秀女讥讽出声,“没事装什么好人,人家不领情。”锦瑟敛下长睫,这种人大概就是所谓的“炮灰”,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往往是最快落败的那个。
众秀女喧喧嚷嚷的声音引来了管事女官,她自报家门说自己叫梅芳庭,让众秀女叫她梅姑姑即可,然后便引着众人到分配给秀女居住的厢房去,三人一间,共六间。方才对朱蔻出手的秀女应当有些来头,华庭和桂邕的秀女隐隐有些以她为首的意思,锦瑟知道那是个京都大官的爱女,叫柳玉兮,长相姝丽无双,但却骄横跋扈,在云锦夕的记忆里,初封的位份数她最高。除了这些靠京都地界近的秀女巴结柳玉兮,其他小地方的秀女就更不敢招惹她了,一个个对锦瑟和朱蔻避之不及,最后与她们分到一个房间的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圆脸秀女,她五官小巧,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是偏山僻壤里来的,那一道最后被寅朝统一,每逢选秀都会留一位那里的秀女,以示皇天所至,福泽恩厚。
这入宫第一日,无什么大事,允许秀女们四处走动熟悉环境,但是不准离开秀园。秀园后有一片梅林,正是寒冬腊月,满枝薄红的时候,锦瑟捏碎一枚福运牌,款款行入梅林。为了避开其余赏梅的秀女,锦瑟沿着一个方向,径直走向梅林深处,看着头顶缀着的红梅与白雪相映,喟叹一声,“皆叹宫梅好颜色,白骨冢中一点朱。”
锦瑟忽觉身后有梅枝轻颤,幅度极微小,但锦瑟还是觉察了,她看向那个方向,淡淡一声,“阁下何必遮遮掩掩的,既然来了,就现身吧。”围墙处有簌簌声响,片刻后,一个身配长剑的欣长男子从树丛中跃下,锦瑟持着袖中一方帕子,遮住了自己半张脸,只余一双顾盼神飞的美目忽眨。男子盯着她的手看了半晌,忽然道:“你怎知我不是赏梅的秀女?”
“男子身量较重,步子稳健,自然有别于秀女,且秀女中少有善飞檐走壁之人。”锦瑟将自己与男子的距离拉开两米左右,平静地陈述道。男子揪住她话里的字眼问道:“为何是‘少有’,而非‘无有’?”锦瑟轻笑出声,汇聚灵力,提起身子,轻盈地跃上围墙,翩然掠向秀园的方向,惊落几树梅花,留给男子一道纤盈的背影和幽回婉转的一句话。
“因为,我可以。”
“一号攻略目标顾圳好感加二十,共30点。”不出锦瑟所料,青宵的好感提示音响了起来,福运牌在偶遇攻略目标方面倒是百试百灵,只是几个照面,顾圳的好感就达到了30点,不低,但锦瑟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像这些久居尊位人,博得他们最初的好感度很简单,他们拥有很多,因此不会吝于施舍好感,但他们同时失去了很多,他们的心往往上着锁,要打开,很难。青宵给的好感度标准是80点,而对于云锦夕的嘱托来说,除了好感,锦瑟还要顾圳的信任,既让他的心离不开她,又让他的理智纵容她的侵入。
锦瑟掠进一个角落,抚摸着身旁比起其他几株要不起眼些的瘦梅树的枝丫,树枝上下轻颤,将几朵小花颠落在她的手上,锦瑟嗅了嗅,暗香浮动,甚是怡人,她笑着呢喃了一声,“谢谢你呀。”
“一号攻略目标顾圳好感加十,共40点。”
锦瑟返回秀园,时间将近饭点,梅芳庭召集众秀女用餐,秀女们大都经过一些礼仪教养,云锦夕也曾在江南道刺史派来的嬷嬷手下训练过,吃得很斯文,但动作很快,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些日后会被顾圳纳入后宫的秀女。先前那个捧着册子做记录的女官又来了,锦瑟照例不做出头鸟,杂在秀女之中,按不紧不慢的步子走。正午秀女们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锦瑟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朱蔻在一旁,不时咳嗽两声。
“你把被褥披上,那样会暖和些。”锦瑟的浅眠被朱蔻的咳嗽声打断,她猜朱蔻应当是先前在池子里着了凉。朱蔻摇了摇头,掩面又是一串咳嗽,她定定地看着阖目养神的锦瑟,突然开口:“你们觉得在宫里苦吗?”锦瑟未张眸子,懒懒地道:“苦啊,这人间哪里不是苦,苦中得福罢了。”
“我想这宫中是苦的,但大概不会比我以前更苦了。失父丧母,颠沛流离,一个人在淮水道闯荡,人前千般风光,人后万种难捱。”朱蔻在锦瑟周身散发的九天鸾鸟的气息晕染下不由自主地敞开了心扉,诉说自己曾经在淮水道的种种,锦瑟静静地听她讲,伸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纯粹的悲伤是很好的酿酒材料,用来共情也是可以的。
下午首先学的是行礼的规矩,遇到帝后行大礼,三级及以上行全礼,三级以内行半礼。众秀女在梅芳庭和教习女官的监视下,规规矩矩地一遍又一遍行礼,枯燥而乏味,不多时,柳玉兮就嫌烦了,她给身旁一个秀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叫姑姑给休一会儿,那秀女不敢得罪柳玉兮,硬着头皮就开口了,“梅姑姑,什么时候我们能歇一会儿啊?”梅芳庭抿了抿唇,“想歇着,做好了就让你歇着,你连着几个动作都不妥当,还想着歇歇,我看你早可以收拾东西回去了。”秀女白了白脸色,没敢再开口,梅芳庭环视众秀女,补了一句,“我看看谁的规矩好,谁就早些歇着,其余人就行礼行到合格为止。”
锦瑟一直在汲取天地灵气,灵气反馈成支持身体四肢的力量,因此不断地行礼,身体的疲乏感也不大,加上她的灵识强大,心神也定得住,在一干只差软了身子的秀女里有点鹤立鸡群的意味。梅芳庭没道理不注意到锦瑟,锦瑟被梅芳庭点了出来,梅芳庭允许她在一旁休息。锦瑟向梅芳庭行了个全礼,乖觉地立在一旁,目光特地瞟向柳玉兮,柳玉兮的面部闪过一瞬狰狞,若非锦瑟仔细打量着她,兴许就错过了她的表情变化。
有锦瑟这个休息的先例在,秀女们也提起了几分精神,不像方才那般敷衍,但也有例外的——柳玉兮脚一软,跪坐在地上,梅芳庭正要训斥,柳玉兮抬首望向她,眼中泪光涟涟,端的是一个楚楚动人,轻声道:“梅姑姑,我脚崴了。”梅芳庭冷哼一声,“脚崴了?我看你是心思歪了。”柳玉兮垂下头,掩去被拆穿的难堪,暗恨这奴才不识眼色,也不起身,就以她刻意摆出的优美姿势跪坐在地上。这时,那个记录的女官开口了,“既然脚崴了就去旁边歇歇。”她的话语权看上去应当比梅芳庭重些,梅芳庭没出声,算是默许了,柳玉兮忙提着裙起身,站到锦瑟旁边。
柳玉兮开的不是个好头,有依瓢画葫芦的秀女也整出脚崴了,腰闪了,妄图博得那女官再次开口放她们休息,但记录女官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倒是梅芳庭又点了两个动作规矩的出来歇息,其中就有朱蔻。看着这般情形,锦瑟心中大致有了猜测,那记录女官大概是太后的人,太后背后是柳家,柳玉兮与她是极亲厚的,记录女官自然对她不那么苛刻,如果是皇后的人,就未必那么好说话了,皇后是将门之女,熟知军令如山,对规矩也极为看中,不可能放纵柳玉兮一人浑水摸鱼。柳太后虽然也看中规矩,但护短得紧,后宫里还有一位柳家女——容贵嫔柳月华,仗着顾圳的宠爱,骄行后宫,罔上昧下,太后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暗中帮着她抗衡皇后。皇后是个好性子的,也不多计较,只是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维护后宫,锦瑟不愿意踩着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上位,不过好在云锦夕入宫没两年,皇后就病逝了。
在秀园过了小半个月,锦瑟就有了见一见那位容贵嫔真容的机会——宫中新得了数十尾锦鲤,要在御花园里摆锦鲤宴,这也是十多天来秀女们唯一离开秀园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帝后和宫中一些高位嫔妃都会出席,秀女们也要献上才艺助兴。众秀女都盼着在锦鲤宴上博得皇帝青眼,到掌事女官处登记才艺的秀女络绎不绝。锦瑟也报了一首古琴曲,凑巧,柳玉兮也报了古琴,而朱蔻报的是羽衣舞,她曾靠着羽衣舞艳冠淮水道,文人墨客竞相为她歌之颂之。
锦鲤宴正式拉开帷幕之前,众秀女有机会先入御花园熟悉环境,欣赏锦鲤,只不过时间排在众妃之后,错开皇帝与后宫佳丽赏鲤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