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鲤鱼池有个池中亭,亭中放置了零嘴和鱼食,众秀女纷纷领了鱼食去喂锦鲤。锦瑟靠在亭中椅上,含笑看着众秀女喂鱼,朱蔻被其余的秀女挤到一处几无锦鲤游经的角落,她撒下的鱼食也没见着有几尾鱼来食。被簇拥着的柳玉兮见状走到朱蔻身边,阴阳怪气地开口说:“我听说啊,这锦鲤是最通灵性的,见不得一点污浊,倘若食物受了玷污,那是一口都不肯食的。”柳玉兮话里话外就在讽刺朱蔻是个污浊之人,因此锦鲤不肯亲近。
朱蔻看上去不甚在意,面上沉静如水,闻言站起身,绊了柳玉兮一脚。柳玉兮没想到朱蔻会以这样的方式还击,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栽入池中。被惊扰的锦鲤纷纷游开,锦瑟见状亦走到朱蔻身边,笑吟吟地说了一句,“看来锦鲤也不待见柳姑娘呢。”
柳玉兮乱了发髻,头顶的绢花湿漉漉,衣服也被冰冷的池水浸透了,她艳丽的五官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她一把拽住锦瑟的衣服,似要将她也拖下水。锦瑟面不改色,轻松地挣脱了柳玉兮的手,然后伸脚狠狠地踩了下去,将柳玉兮的手压在地上狠狠地碾了碾,然后将她踹回水中。柳玉兮从小是被捧在掌心里娇养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当即泪如雨下,伏在池子旁无声地哭泣起来。这时不知从哪儿来了两个宫女,将她从水中架了起来。
“容贵嫔到——”太监嘶哑的声音响起,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出现在众秀女眼前。她身穿披貂裘,头佩琉璃七彩攒珠宝花,侧插翡翠鸾鸟双飞簪,又有垂穗三首金凤钗,梳着时兴的发髻,眉心一点朱,红唇轻启,免了众秀女的请安,“都起来吧。”
柳月华的到来让众秀女都有些拘谨,收敛了和锦鲤玩闹的心思,柳月华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取一件披肩来,然后就由另一名宫女扶着在亭中坐下。“姐姐听说诸位妹妹来了,早想着来看看,但宫中事务繁忙,如今才得了空子,还请各位妹妹体谅。”柳月华的话就是客套,众秀女也不是傻的,没人拿这话当真,更不敢开罪柳月华,就是陪着笑脸。柳月华的宫女取来披风为柳玉兮披上,柳玉兮牵着柳月华的手,撒娇似的晃了晃,“就知道华姐姐待兮儿最好了。”
柳月华拍着柳玉兮的手,“兮儿建议陪姐姐四下转转吗?”在柳玉兮点头后,柳月华便说要与自家妹妹说些体己话,如来时一般突兀地离去了,只是身边多了一个柳玉兮。两人款款离去,消失在御花园里。到了一处假山,柳月华停下脚步,问柳玉兮道:“兮儿,这批秀女里有没有特出挑的?”柳玉兮撇撇嘴,“有是有的,一个两个傲慢得跟什么似的。”
“那看来与你的关系不怎么样,是吗?”
“姐姐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想要扶持一个两个?”柳玉兮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打了个寒噤。柳月华伸出保养合宜的玉手,刮了刮柳玉兮的鼻子,“姐姐正值盛宠,哪里要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是映月宫里缺两个宫女罢了。”
柳玉兮眼睛轱辘一转,“秀女里有个叫朱蔻的,是淮水道的花魁,人看着妖妖娆娆的,心肠坏着呢,方才就是她将兮儿绊下水。还有一个叫云锦夕的和她交好,也不是什么好人,方才兮儿想从水中出来,拉了拉她,她还踹兮儿呢。”柳月华抚了抚柳玉兮的手以示安慰,“她们现在能耐,等你往后进了后宫,你来映月宫,姐姐让她们给你端茶送水,忙前忙后地伺候。”柳玉兮有些羞涩,嗔了她一声,“华姐姐。”
柳玉兮想想又有些疑虑,“华姐姐,可她们都是秀女,你要怎么将她们变成映月宫的宫女呢?”柳月华不以为意地道:“两个秀女而已,在皇上面前,姐姐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柳月华向来雷厉风行,这头刚和柳玉兮打听了朱蔻和锦瑟,那厢就让心腹查来了她们的资料仔细研究。凭柳月华的经验来看,朱蔻生得极美,有很大的机会博得圣宠,锦瑟规矩上佳,是皇后会喜欢的那类秀女,少不得皇后举荐,两个都是她潜在的力敌。她梳洗打扮了一番,遣宫女邀了顾圳,便坐在梳妆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长发。顾圳向来是宠爱她的,或者说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从来不冷了她,倘若无急事,一般都会应了她的邀请,这次亦不例外。
随行太监通报了顾圳驾临映月宫,柳月华便扑向了顾圳,娇滴滴地喊了声“皇上”,然后依偎在他的身前,顾圳抚着她的头,“爱妃,今日想起朕来啦?”柳月华拉着顾圳往殿内走,“可不是呢,华儿想皇上了。”
“那中午为何不同朕一起用膳?”顾圳早些时候询了映月宫的宫女,柳月华没应下午膳,她怕顾圳兴起同她一起去秀园见那些秀女,给了那些小蹄子面圣的机会。
“华儿这不是听说宫里来了些妹妹,心里好奇,想着去看看嘛。”柳月华摇着顾圳的手说道。
“哦?那爱妃觉得这批秀女如何?”顾圳问柳月华道。他对这批秀女没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柳家又来一个嫡女,长得鲜妍明丽,再就是梅林里让他一见倾心的拥有一双削葱玉手的出尘少女,只是他后来又去梅林转了转,只是再没见过她的身影。
柳月华捶了捶顾圳的肩膀,“要我说呀,妹妹们都神仙儿似的,但关于这些妹妹,华儿还有话想说。”
“爱妃但说无妨。”
“华儿看这些秀女都是极懂规矩的,映月宫中还差两个女官……”柳月华弯弯绕绕地说了一气,最后转回自己的真实目的上来,她算是聪明,没说让朱蔻和锦瑟到映月宫里当宫女,只说是女官,顾圳不管后宫的事,柳月华大可让二人挂个空衔,做宫女的活计。
顾圳没有立刻答应柳月华的请求,秀女中不乏有家世优渥的,他还要靠那些秀女牵制柳家等家族在宫中的势力,不能靠柳月华的片面之语就下定论。但是柳月华既然说了,那铁定是要做这件事的,他不应,柳月华也可能越过他直接找上太后,与其到时候陷入被动的局面,倒不如自己应下来把把关。于是他让柳月华整理一份她看中的秀女的资料给他送到乾正殿,两人便歇息安寝了。
当宫灯吹熄,顾圳敛起了方才同柳月华说笑的神情,眼中再无一丝宠溺,倘若此刻有人持灯相照,定能看见顾圳脸上尽显淡漠,薄唇紧抿。他虽常来映月宫,临幸柳月华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一来他不是重欲的人,二来让柳月华不自知地接触到避孕药物,实属困难,而在他完全掌控朝堂之前,一个流着柳家的血的孩子是绝对不能要的。
太后虽是他的生母,但在那年过后,便处处提防他,甚至更为亲近柳家子弟。朝中有半数大臣是柳家派系的,与剩下半数坚定皇室正统,以他为首的正直之臣相抗衡,他有老臣拥护,却渴求新生力量,希望为朝廷注入新鲜血脉。前朝不得意,后宫也不遂心,顾圳觉得他也和古来君王一样,希望追随仙途,只是后者为的是永生拥有自己的财富和江山,而他只想踏破红尘,随风而去。
顾圳阖上双目,中止了自知不切实际的幻想,呼吸渐渐均匀。他希望今晚能有个安神的好梦,就像他在梅林遇到锦瑟的那日,梦里梅枝轻摇,彤花若雨,如一地丝绒,那个不知名的窈窕女子醉卧梅花下,周身四溢着酒香杂着梅香,而他亦在树下,看着她静谧的睡颜,心中涌出岁月静好的满足。
是夜,锦瑟与朱蔻俱未眠。月华如水,清冷婵娟向人世间撒落光辉,朱蔻就在这月下一遍又一遍地起舞,手中的缎带一收一放,大袖衫扬扬落落,煞是惑人。锦瑟站在院子里,看着朱蔻无声地起舞,她低低地吟出几个音节,和着朱蔻的舞姿。朱蔻跳起舞来整个人就如同一弧月,在发光,锦瑟觉得她的舞有几分上古的狐妖之舞的味道,而那是仅供神明欣赏的,虽然朱蔻只得几分神韵,但足以魅惑红尘间的芸芸众生。
饶是在冬夜,朱蔻也跳出一身香汗淋漓,她甩了甩长发,走到锦瑟身边,“锦夕,你先回去吧,很晚了。”锦瑟摇摇头,“我等你一起。”朱蔻笑了,笑得有些痴,用手指描绘着锦瑟的容颜,“对我好的男子有很多,足以搭成一座桥渡过淮水,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子,竟是没有来头地就对我好。可是为什么呢?锦夕,我现在怕了,我怕这深宫让你变了,你现在多好,好到我都不忍心用目光去描摹你的脸,捧在手里也怕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