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只一瞬间,一种翻江倒海的撕裂感从她的心口扩散,像是被扔进绞肉机一样的破碎感,从她联通的这具身体的四肢百骸沿着神经脉络将她整个人置于痛苦之中。她忽而感觉自己的肺腑被完全翻搅开来,骨骼传来抽心剥肺一般割裂的痛楚,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尤其是大脑传来近乎窒息的淹没般的绞痛。
而这具躯壳只是完全不显山露水地站立着,除了痛苦的神色和满脸的泪水,胸口以下都站得笔直,因为她已经失去了以下的控制权,独独只有痛苦的反馈。
她近乎失去意识,但是她知道她不能。
接近失明的眼睛隐隐窥见了自己心口一团蓝色的雾状气息——
很多年前,在七编看到过一个催眠杀人案例,类似于一种对于生命体精神组织的抢夺,一旦剥离就是消散的命运。她知道遇到这种情况,一旦失去抵抗,就是万劫不复。
她的意识孤立地护卫着自己,抵御着近乎致命的痛苦,泪水盈满了面庞。
一个虚弱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传来:“让我见他,就一眼……求你……”
那个透明的人影若隐若现,赫然就是先前生冥咒召魂而现的琉荻斯!
“琉……琉荻斯……停手啊……”杨暮雪近乎休克,但是仍旧砥砺着声带强撑着力气喊出一声“Stop”,声音冰冷无比。
那透明的残缺灵魂愣愣地怔住,杨暮雪忍着剧痛用加速度把琉荻斯的一抹幽魂扔出了躯壳。
她微微喘气,像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腿一软,却伸手强撑在桌沿,堪堪站住,低垂着头,看不出神色。
尽管劫后余生,但依旧神情肃穆,她抬头地看着呆愣瑟缩的人影:“是我将你召回的。”语气说不出的愠怒。
任谁被如此不告而来地伤害都会怒不可遏。
杨暮雪召魂的时候细细想过,自己来时这个躯壳就已经灵魂殆尽,自己并没有迫害琉荻斯的生命,她本没有义务为她重塑灵魂。但是碍于良心,她毕竟是借了琉荻斯的身体,当她想起生冥咒的功用,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想要为琉荻斯重聚灵魂。
哪怕把身体还给她。
对,哪怕把身体归还给她。她也是愿意的。
——但绝不是这个给法。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琉荻斯在抢夺精神组织的时候,偷偷看过住在她身体里的这个幽灵的一部分记忆——太匪夷所思的神境,她看到他们那里的神民竟然可以乘着“诺亚方舟”在空中旅行;还有她看到这个幽灵是被神格打伤才来到自己的身体的……这个幽灵很有可能是一位神!
这个认知让她害怕地发抖,但是她太想见他了,哪怕是成为神的祭品……她也好想见他一面。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意识体早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散尽了,尽管已经记不太清,但是她确实应当感谢这个为她凝魂的神明。
但是……她太想见他了……
“呜呜……哼呜……”她的灵魂发出了奇妙的幽噎哭声,一边越来越淡地几乎要消失在空气里。
杨暮雪不置何辞,却又像是妥协,稍微恢复了些力气的指尖轻轻抬起,闪烁出金色的光华,缓缓念诵……
这次的生冥咒进行了很久,琉荻斯雾状的形态没有在空气里停留太久就消散了,淡淡地流光洒向琉荻斯的躯壳,归拢一处,而后又完全消散。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求求您……让我见见他……只是见见他……”来自灵魂的空灵之音瞬时竟消散在空中。
她终究失去了意识,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空荡荡的城堡,长长的餐桌,分外精致的女孩沉默地站得笔直,轻轻阖眼,掌心在空气中握紧。
“我答应你了。”杨暮雪轻轻叹道。
从小到大,她杨暮雪从没有愧对过谁,她诚然也不想自己的原则在此处积毁销骨。她捂住自己心口,感受到另一个存在在其中沉睡着。
“可以还给你,但不是现在。”此消彼长的献身精神,她是没有的。
她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总算是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撑着头拿起了一颗糖,感受着一个小小的回路在琉荻斯的心口成形。这是数个生冥咒叠加组合而形成的长期回路——可以最终修复琉荻斯灵魂的回路。
她很累,但是从未停止思考。
琉荻斯想见的人,不出意外的,就是西索流尔了。西索流尔先前的窥探,恐怕也是认出了她并非琉荻斯的举动。那么熟悉的人,又怎么可能容忍她李代桃僵。只是,他为什么没有动手?
或许是怕伤到琉荻斯的躯壳?
可他又在被发现以后那么迅速地离开,而不是选择揭穿她,或者胁迫她交出身体什么的……为什么?
杨暮雪其实已经努力在将自己代入琉荻斯的角色去生活,但是反复做了这么多次的心理暗示,她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同化自己,尤其是此时此刻琉荻斯被召回的情况下。
所以,跳出那个身份,她反而开始期待和西索流尔的一场恶战了。或许是来到这个世界至今,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战斗,或者在战斗中习得索亚之书中的古老巫咒。像她曾经每时每刻在科研中做实验的行动力,她只是把热情嫁接在另一件事罢了。她已经有些不记得自己上辈子的面容了,唯一保留的只是所谓的一缕意志吧。
萧条的少女一个人坐在古朴的城堡之中,双手在桌子上围拢,头歪枕在手臂上睡了起来,长发随夜风摇摆,天空中的云雾或也因此放缓。
她想起了自己以前熬夜做实验的时光了,就是这样枕着手臂睡下,耳边是泡泡可爱的跳跃声,那是某些结构分子正在交相起舞。
云空舞毕,风华轻碎,时是月夜。
海面波涛阵阵,混杂着浓浓不散的血腥气在岸边的空气里漫溯,无边无际的黑暗掩映着这一片荒岛,映着纯白月色别样的剑拔弩张,却又有些尘埃落定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