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骥说着用手抚摸着魏氏的肚子。
魏氏叹道:“我们去药王庙的时候,我生怕药王菩萨老人家睡着了,没有听到我们的祷告。”
赵骥笑道:“你以为神仙是我们凡人嗦,还兴睡觉?我想你的肚皮没动静,是因为我们用力不够,我想现在就努力一下,可惜脚火巴手软,有心无力哟,等过两天吧。”
魏氏打开他的手,叱道:“还在病中哩,又不正经了。”
心中却甚是喜悦,赵骥能动这样的心思,说明身体应无大碍。
赵骥又将手搭过来,笑道:“夫妻床闱之间,啥正经不正经的。”
魏氏也笑道:“既然晓得各人有心无力,那还不好生将养,快点好起来。”
赵骥道:“我这病莫啥不得了的,只是一想到醋坊贮水被污,不怪别人,只能怪我经管考虑不周,我这心里就直发紧!我对不起老汉儿,对不起彭县长啊。”
魏氏问道:“啷个对不起彭县长呢,关他啥事?”
赵骥道:“酿不出醋来,不能上成都参展,对不起一直关照玉成此事的彭县长啊。”
魏氏叹道:“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事事都要想到,人人都要照顾到。还是妈说得对,你呀,天生就是一个操心的命!”
赵骥却道:“人生在世,不就该如此么。不能让我们的日子过得随波逐流,得过且过,该做的事要做好,该尽的心要尽到啊。”
魏氏道:“你说的在理,你要按你的心行事,我也不拖你的后腿。只是这屋外头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你啥子忙,只能心里头干着急。”
赵骥见魏氏眉头微蹙,脸上半嗔半恨,煞是妩媚可爱,不禁伸手揪着她柔嫩的脸腮,戏道:“有你这份深情,我就是现在就死了,也不枉此生!”
魏氏急道:“你乱说啥子哦,你要死了,我也只能跟随你而去,绝不在这世上独活!”
见魏氏当了真,赵骥便抱着她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好一番安慰。
二人相拥着说了半夜的话,方才睡去。
第二天卯时刚过,魏氏就起床给赵骥熬药,熬好后,天才发亮。
赵亮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说是请赵骥吃早饭。
赵骥和魏氏笑道:“哟嗬,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起得这么早!”
赵亮见赵骥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心头高兴,也笑道:“哥,我平时起的也不晚啊,只是你经常出门得早,没看见而已。这是东舅舅一早就让人熬好的稀饭,你昨天一天没吃饭,肯定早饿坏了。”
赵骥道:“是饿了。”
魏氏便从盘中端起稀粥来喂赵骥,赵亮放下托盘,也端着咸菜碟子来到床边。
二人服侍赵骥吃了饭,赵亮收拾了碗碟去了。
李东来看赵骥,道:“四少爷昨晚几乎一夜未睡,今儿早上又多早就起来,来我屋催了好几道,喊快点给二哥煮早饭,他要亲自送来。这见你好些了,他才开了笑脸儿。”
赵骥道:“赵亮从小就读圣贤之书,懂礼节,知孝悌,将来定是个大孝大贤之人。”
过了几天,陈翊升来见赵骥。
赵骥问醋坊的情况,陈翊升禀道:“东家,我将所有伙计都排了班,白日夜晚在醋坊内外巡视,早晚门户你尽管放心。只是有两件急事,必须来请东家的示下。一是醋坊伙计全数都在,但不点火开工,众人除了巡查就无事可做,就怕闲久生事,我想是不是先放回一批,开工时再召回?二是这两天我到各处醋坊借水,今年也不晓得是啷个了,连跟我们平素多有来往的几家醋坊,也不肯借哪怕一缸水给我们。老东家虽说过几天要亲自出面,但说句该死的话,恐怕结果也跟我一样,从那几家掌柜和东家的情形来看,不光不想借水给我们,都巴不得我们就这样遭整死才安逸!唉,真是墙倒众人推,鼓烂大家捶啊!”
话犹未了,只听躺在床上的赵骥大叫一声,又一口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
吓得陈翊升从凳子上跳将起来,翻身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哭喊道:“东家,是我该死!是我老不醒事,不该在您病中向您禀告这些窝心的事!”
见赵骥又吐血了,魏氏先是一呆,然后就一头裁倒在床角,人事不醒。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陪在一旁的李东只感头皮一阵阵发麻,竟一时弄不明白这是到底现实还是梦境。
呆立片刻,方才明白过来,见赵骥恹卧床上,已说不出话,而魏氏晕倒在地,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赵亮听见动静从外面跑了进来,见屋里从前几天的天堂一下子坠入了如今的地狱,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呆立在屋中央,只一个劲问李东:“东舅舅,你们给二哥说啥子了,这几天都好好的?”
李东对赵亮道:“快去请胡掌柜!”
李东将陈翊升拉出屋外,直往上房而来。
赵羡和李氏早听见动静迈步出屋,李东带着哭音道:“老爷,太太,二少爷又吐血了!”
李氏一听,险些没晕过去,幸得有香儿扶着,才没倒在地上,急急地就往赵骥屋里奔去了。
赵羡在屋檐下来回踱步,问李东请先生了没有,李东说已让赵亮去请胡掌柜了,赵羡点点头。
又走了几个来回,方问陈翊升什么事,陈翊升又跪了下去,详禀了刚才的话语,然后一个劲儿骂自己该死。
赵羡来到院子里,扶起他来,道:“这事不怪你,你也是尽你掌柜的本分。你先回去,把醋坊的事经管好,以后有事直接来找我。至于放不放伙计,你就酌情定吧。”
陈翊升哪敢再言语,唯唯而去。
赵羡来到赵骥房里,魏氏正坐在床边哭得死去活来,李氏被香儿扶着,掉泪站在旁边。
赵骥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神色大变,眼光发定,也无言语,也无反应,真正的病入膏肓的样子。
赵羡的心一下子沉入深渊,痛悔没听胡庆之言!
马氏在林儿搀扶下进房来,李氏一下子扑在她身上,大哭道:“姐姐,我命好苦啊!”
马氏亦泪下如麻,抚慰着李氏,眼看着赵羡,也说不出个主意来。
赵亮又背着药箱冲了进来,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说“来了”,回头见门口没人影,将药箱往桌上一杵,转身又奔了出去,不久,就拉着白须飘飘的胡庆赶来。
胡庆气喘如牛,脸色发白,对着赵亮直摆手,断断续续道:“四——少爷——你拉我——跑恁么快——你要了我的命了!”
赵羡忙作辑道:“实在是事情太急了,小儿莽撞,请胡掌柜莫要见气,快快给文阁摸脉啊!”
胡庆上气不接下气,喘息了一阵,才走到床前,一见赵骥情形,就高声叫道:“耶,赵老太爷,你没听我的话哟!”
赵羡面色一惭,未及分辩,只听李氏冷笑一声道:“他早就看我们娘母几个不顺眼,巴不得都死了,他就清静了!”
马氏忙道:“妹妹,你乱说啥子哟,急糊涂了吧。”
李氏冲天咆哮一声,骂道:“我可没糊涂,我清醒着哩。他一天到晚啥事不管,油瓶倒了也不扶,一家大事小情都交给文阁,不是想累死他是啥子!”
李东道:“姐姐,你莫恁个说,老爷也心疼二少爷哩!”
李氏哼了一声,还想开口再骂,赵羡道:“夫人,你想打想骂,都等胡先生给文阁拿了脉再说吧。”
一句话说得李氏不敢再啃声。
胡庆见平素斯文高雅的赵老太爷在李氏面前大气都不敢出,才知赵羡惧内的街坊传闻原来都是真的,当下也不敢大意,在李氏灼灼目光下,赶紧坐到床边给赵骥把脉。
把完脉还象上次一样,要请赵羡到外屋开方子,却听李氏一声吼道:“就在这里开!”
赵羡生怕李氏雌威大发,得罪了先生,正打算出言相劝,却见胡庆忙不迭地起身对李氏点头哈腰道:“要得要得,就在这里开也是一样。”
便坐到桌前,打开药箱,开好了方子。
赵亮一把抓过方子,说他去抓药,便飞一般奔了出去。
胡庆陪笑道:“四少爷真是机灵,跑得比兔子还快!”
屋里却没有人笑,胡庆干咳几声,颇显尴尬。
李氏道:“胡先生,文阁的病情怎样?”
胡庆捋须答道:“我还是那句老话,要安心静养。昨天的脉象还比较平稳,今天却飘移不定,十分微弱,身子进一步弱下去了。一定是听了啥不该听的吧?”
李东道:“就是早上醋坊陈掌柜来了一趟,说了一些醋坊的事。”
胡庆道:“这就对了,不该让赵二爷再操心啊。”
赵羡道:“胡掌柜神算,是我疏忽了!这两天见文阁精气神都不错,还以为只要不让他出去奔波,在家里静卧应不会有事,没想到文阁心思太重,竟连一句话都听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