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庆叹道:“你们醋坊的事我也听说了。赵二爷是个至诚君子,却不料被小人暗算,他一口气郁结于心,吐不出咽不下,啷个不憋不病来呢。从今往后,再莫给他说烦心的事,可千万记住了。”
赵羡道:“我晓得了。”
正说着,有人来报说王林要见赵骥,赵羡命请进来。
王林进来,见赵骥连话都不能说了的样子,不禁吓得脸色泛青。
他已自作主张到警察局托人给王隆带信,但见了赵骥的情形,也不敢把这事说出来,站了一阵,便惴惴不安地告辞了。
晚上,赵骥仍时醒时睡,魏氏熬的药也喝不下去,强咽下去却又吐了出来。
稀粥也是不能吃,连喝水也吐,一整天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赵家立时陷入极大的恐慌之中。
一天下午,彭玉石忽带着孙勇逢来了。
见是县长和警察局长,赵羡不好挡驾,只得将二人带进赵骥屋里。
赵骥此时正好醒来,见到彭玉石,极力想坐起来,挣扎半天,额头冷汗直流,气息也大喘起来,勉强在魏氏扶持下在床头靠着。
彭玉石握着赵骥的手道:“赵二爷受苦啦。我来晚了,该早点来看您。”
赵骥道:“彭县长公务繁忙,贱躯微恙,岂敢让您挂怀!”
彭玉石道:“醋坊之事你不用焦心,我已跟县商会黄会长打过招呼,请他从中协调,让各大醋坊都匀出几缸水来,一定让你们赵家醋坊点火开工!”
赵骥苦笑着摇摇头:“恐怕要让您失望了,今年的省展览会看来是参加不了了。”
彭玉石道:“没关系,今年参加不了,我们明年再去嘛。那个展览会我听说每年春季都要举行。”
赵骥还是不能释怀,叹道:“这几年我经管醋坊,不晓得啷个在不知不觉中得罪同行了,在落难时莫人伸手拉一把!”
彭玉石道:“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家家都有自己的难处,他们不是不想相帮,可能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赵骥嘴唇蠕动着,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本就很弱,因说得太多,话音就更低了。
见赵骥如此虚弱,彭玉石不敢再坐下去了,只得起身告辞。
赵羡将彭玉石和孙勇逢送到门口,彭玉石安慰了赵羡几句,就沉重地转身离开。
孙勇逢将彭玉石送回县政府,回到警察局,找来卫明高,道:“刚才我跟彭县长去赵家看了赵二爷,那么精精神神一个人,却突然倒床不起,连多说几句话都不行。真是想不到啊,一个人会在一夜之间虚弱至此!”
卫明高道:“那我们还要不要给三弟带信,怕他回来晚了,要是见不上赵二爷最后一面,怕是要怪我们哦。”
孙勇逢盯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乱说啥子哟,哪有恁个严重。三弟上省城受训,是彭县长亲自点的将,啷个能前脚刚走,后脚就去把他追回来呢!前两天王林来喊带的信,不能带!”
卫明高道:“我听大哥的,可要是三弟回来问起,说我们欺瞒他就不好了。”
孙勇逢道:“我喊你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事。赵二爷王隆也喊哥,王、赵两家是几辈子的世交,两家人关系深厚得很。据我的观察,王隆跟赵二爷的感情不比跟他亲大哥王林差,跟我们两兄弟相比,就更不用说了。”
卫明高道:“那是自然,毕竟我们跟他相处时间不长嘛。”
孙勇逢点头道:“嗯,王隆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我们和他相处长了,他也会看重我们的。但如今赵家有难,在这关键时刻,我们这当大哥二哥的可要替王隆帮赵家一把,要不啷个显得出是义结金兰的三兄弟呢!”
卫明高道:“对头,大哥,你说啷个帮?”
孙勇逢道:“你还记得到秦柘吗?”
卫明高叫起来:“那个龟儿贼娃子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到他!他只莫再犯我手里,要是再被我逮到,我只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枪毙了他个龟儿的,看哪个龟儿院长还能再将他无罪开释!”
孙勇逢笑道:“朱鉴英也不是非得要包庇他,我调查过,他二人又莫啥子瓜葛关联。只不过这个留过洋的院长是个小心眼儿的人,我们得罪了他,你就要跟我们警察局过不去。可这个事如今已过去了,朱鉴英要说这气也该出了......”
他还没说完,卫明高就明白过来,道:“大哥的意思,我们再去把秦柘抓起来?”
孙勇逢道:“秦柘的案子一直是你和三弟在办,虽然移交法院后,因我们无过硬证据,也无口供,法院认定证据不足,将他无罪开释。但俗话说雁过留影,这个龟儿姓秦的,为啥扭到赵家醋坊费呢,难道就莫个原因?”
卫明高沉吟道:“经大哥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在审问秦柘时,我见他虽然咬紧牙关不肯招供,但眼神闪烁不定,每到关键处,不是大声喊疼求饶,就是装死装晕,现在想来,那个狗日的就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企图蒙混过关!这么说来,我还真上了他龟儿的当了。”
孙勇逢道:“问题不会恁么简单。我刚才把那个案子在脑子梳理了一遍,应该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秦柘往赵家醋坊贮水缸中放的污物。你同意我这个结论不?”
卫明高道:“这个案子其实是明摆到起的,就是秦柘翻到赵家醋坊去放的火,丢的污染物。”
孙勇逢道“秦柘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不让赵家生产醋,可他为啥要这样做,他的作案动机是啥子呢?我想不明白。”
卫明高道:“难不成是良州其他醋坊,听说县里要赵家醋坊去省里参展,想坏他家的事?”
孙勇逢摇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秦柘犯得上受尽苦刑还不招吗?为别人咬牙死扛着,请他放火丢脏东西的人能给他几个钱啊?”
卫明高道:“是有些蹊跷哈,当时三弟办这个案子时,曾到城外秦柘的村子里去调查过,要不等三弟回来了我们商量一下,再把这个案子接到办起走?”
孙勇逢道:“他要三个月后才回来,等他那可真就黄花菜都凉了。”
卫明高道:“那大哥的意思,我现在就带人去抓姓秦的?”
孙勇逢道:“不用抓到警察局来,我的想法是你明日就带两个心腹弟兄到城北去,找到秦柘——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教你了噻。”
卫明高笑道:“我晓得了。”
孙勇逢道:“如果我们能破了这个案子,不仅能让我们警察局摆脱办案不力、乱拿无辜的指责,而且还能帮三弟的赵二哥,这不是一举两得之事么。”
卫明高道:“大哥,你就放心吧,这回我一定要让团长把你这个代理局长的代理二字拿掉!”
孙勇逢笑道:“若果真如此,二弟,我请你去背后头那个小酒馆里喝压酒吃良州鲤鱼。”
卫明高馋得直吞口水,连道:“大哥,快莫说了。到时候还是小弟请你吧。”
第二日天刚放亮,卫明高就起床,带着两个信得过的弟兄,都穿上便衣,腰藏短枪、匕首和铁链,直出良州北门,往蟠龙山下而来。
来到村边,时间已过九点,太阳早升。
卫明高见这也算是个大村落了,有两三百户人家簇居在蟠龙山脚下,一眼望去,屋舍青青,犬吠鸡鸣,加之日光冉冉,炊烟袅袅,田间地头一派青葱碧绿,让人心旷神怡。
卫明高心头一阵轻快,又见村民们大多弯腰在田地里心无旁鹜地劳作,不禁叹道:“如此美景良辰,如此淳厚民风,难不成真会出了象秦柘那样的贼人!”
卫明高眼前浮现出秦柘那闪烁的眼神,故意惨嚎的声音,忽感觉就象吃了一个大苍蝇,心头顿时兴致全无。
找人问明了路径,便带人直扑秦柘家来。
秦柘住在蟠龙山下的小溪边,家有四五间瓦房,前面是木栅栏,围起一个小院子。
院内倒还算整齐干净,只是不象别家农房,院里一定堆着许多犁、耙等农具,他家院里一概没有,干净得就象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卫明高一脚踢开闩着的院门。
响声惊动了屋里的人,一个人从屋里奔出,嘴里叫道:“哪个恁么早,要做啥子嘛,恁个大阵仗?”
话说到一半住了嘴。
卫明高等三人进入院内站定,眼睛乜着那人。
那人也站着不动,看了一遍来人,双眼眨了几眨,道:“几位找哪个,怕是走错门儿了吧?”
卫明高见那人身材高瘦,穿着一件青色长衫,脚下是一双干净少泥的千层底布鞋,头发偏分,打理得齐整,在阳光下还似泛着亮光。
此人脸型上宽下窄,眉毛略散,眉下一双往内陷的眼珠,有芒却乱,鼻子略有鹰钩,嘴唇细而薄,唇上有短髭。
此人正是让卫明高和王隆大伤脑筋的秦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