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和马氏只得起身,带着丫头离去。魏氏也跟着李氏去了上房。
赵羡在赵骥床边坐下,见赵骥原本丰盈的脸庞似乎的确比以往塌陷了不少,眼眸中也透出疲惫之态,心中不觉酸楚难言,流下两行老泪。
赵骥见了,也难抑伤感,哽咽道:“儿子不孝,让父亲操心了!”
赵羡忙拭了泪,笑道:“文阁啊,我晓得这两年来辛苦你了!不光醋坊、铺子是你一人在经管,就是全家大小的吃喝拉撒也都是你在操心,还不要说有个人来客往、大事小情的。虽说也有个东舅舅在帮衬你,但毕竟啥事都要你拿个主意、作个安排。”
赵骥道:“老汉儿,你和妈年纪都大了,是该享福的时候了。你既把家交给了我,那我不操心哪个来操心呢?只是儿子太年青,莫啥经验,到底还是让歹人钻了空子,要不也不会出这样的事。说起来我有愧啊!”
赵羡叹道:“你看看,我就怕你这样想。凡事要想开些,看开些,人一辈子哪个不经历些三灾八难、七长八短的?事情既然出了,后悔、生气、着急都不管用,必须先要挺得住,然后才能想办法过得了难关。”
赵骥苦笑道:“这个关啷个过得了哦。”
赵羡闻听此言,心中格登一沉,知再怎么劝说,赵骥心中都难过这道坎,便道:“我们的贮水被污了,我们就找同行们借,一家凑一点儿,至少能生产出一百篓醋来。你不用操心,我豁出这张老脸,明天就去挨家挨户要,他们总要给我几分薄面噻。”
赵骥流泪道:“都是儿子的过错,让父亲大人跟着丢脸了。”
赵羡道:“丢啥脸,哪个没个山高水长的时候。良州城的醋坊有七八家,虽说同行是冤家,但跟我们赵家有交情的也有三四家,我去求求他们,他们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实在不行了,还可以找商会黄会长出面说和一下嘛。”
赵骥只是流泪,赵羡见说不通他,只得拿出做父亲的威严来,强命他好好休息,不可再作他想。
然后走出了厢房。
李东早已抓了药回来,魏氏正在院子里亲自煎熬。
李东对赵羡道:“老爷,陈掌柜还在前院等到起的,说想见见二少爷。”
赵羡便来到前院。
陈翊升忙上前来问安,又问赵骥的病情。
赵羡说并无大碍,只须服药调理而已。
又详细询问了水污之事,对陈翊升道:“不管是不是那个贼娃子下的手,眼目前最重要的是把醋坊照管好,白日夜晚都要安排人巡查,关好门户,不要再出任何岔子了。”
陈翊升领命,又请见赵骥,赵羡道:“郎中刚号完脉,又说了这许久的话,文阁现需要好生歇一下,你先回醋坊,过几天再来探望吧。”
陈翊升不敢违拗,只得告辞而去。
王林从院门走了进来,向赵羡请了安,道:“我刚听说赵二哥的事,老世伯,赵二哥现在啷个样了,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赵羡道:“贤侄,闹腾了这大半天,他刚刚歇下,就不要去打搅他了,改天再来吧。”
王林低目道:“就遵老世伯之命。王隆前天才去了成都,说是受彭县长安排去省城专训学习,顺便把彭县长的女儿护送去成都。我这就去警察局,托人给王隆带信,喊他尽快赶回来。”
赵羡道:“也莫啥大事,就让王隆在成都安心受训吧。你一带信,他风风火火跑回来,他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莫莽莽撞撞地再弄出个啥事来,就不好了。”
王林道:“管他啥脾气不脾气,醋坊出了恁么大的事,他不回来帮赵二哥,哪个来帮呢?”
赵羡心头一热,说先不忙,到底要不要给王隆带信,还是等过两天由赵骥来决定。
王林应了,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才告辞去了。
赵羡回到内院,见魏氏还呆呆地坐在街沿上,面前小炉上的药罐沸腾着,
想嘱咐她几句,终究还是觉得少说为宜,便罢了,回到上房。
赵亮已送了胡庆转来,正站在李氏跟前详述胡郎中的话。
见赵羡进来,李氏道:“依胡掌柜的话,文阁这病恼火得很哦?”
赵羡瞪了赵亮一眼:“你是啷个跟你妈说的,胡掌柜几时说你哥的病恼火得很来?”
赵亮道:“我是原话说的,妈各人不相信。”
赵羡便将胡庆的话对李氏重说了一遍,当然说得轻描淡写。
可李氏不信,哭道:“赵老头儿,我给你说清楚!要是文阁真有个啥子,这辈子我在你们赵家就算是过到头了,我也要......”
赵羡忙止住她的话,道:“我晓得你要说啥子,但啥也莫说,举头三尺有神灵,乱说是要得罪菩萨的。你还是多念念佛,请菩萨保佑文阁早日康复!”
李氏住了嘴,却不能止住哭,赵亮见这架势,也跟着哭起来,香儿自不用说,早哭得一塌糊涂,床上襁褓中的女婴,也啊啊的哭起来。
赵羡心乱如麻,喃喃道:“给老子的,今年是得罪哪路神仙了,弄得家里上下不宁!”
让众人赶紧噤声,莫让躺在床上的赵骥听见了。
赵亮拭干眼泪,来到厢房檐下,对呆呆的魏氏道:“嫂子,我想进去看看哥。”
魏氏被惊回神,忙道:“我刚进去看了,他睡着了。你莫去惊动他,回你各人屋去吧。”
赵亮不肯离去,帮到魏氏扇风熬药。
药熬好后,魏氏小心地倒入碗中,用嘴轻轻地吹着,不停地用嘴唇触碰碗沿,确认凉了,才双手捧着走进屋来。
赵亮不便跟进去,这才只得回屋去了。
来到赵骥床前,因已是黄昏时分,光线渐暗,屋里也没点灯,魏氏愰愰忽忽中,只见赵骥笑吟吟从床上坐起,对他伸出双手,就象以前要抱她的样子一样。
魏氏顿时羞红了脸,手中的药碗抖动了一下,药撒了一地。
魏氏一惊,回到现实中来,见昏暗的屋子里,赵骥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弄不清刚才的情形到底是做梦还是幻觉,也弄不明白是凶是吉,身体不禁有些发抖。
她将药碗放在桌上,点亮了油灯,顿时一片氤氲的光线泛起,笼罩了屋里的一切。
灯光下,赵骥脸色安详,静卧于棉被之中,呼吸轻细均匀,不象是个病人,倒象是个安睡的孩童。
魏氏轻轻地站着,不敢弄出一丁点儿的声响,连自己的呼吸都极力压着,不敢粗声,生怕惊醒了熟睡中的赵骥。
她此时心中生出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和安宁感,多么希望时光永远就停留在这一刻。
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感到床上这个平时总是忙忙碌碌的男人,离自己如此之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魏氏忽感到腿麻了,一挪动,身子竟不听使唤,倒到了地上,碰翻了旁边的凳子,发出很大的声响。
待魏氏赶紧诚惶诚恐地爬起来,就见赵骥已睁开双眼,眼光正在屋里四处逡巡,似在寻找自己。
魏氏站定,展颜轻笑道:“吵醒你了?”
赵骥想坐起身,魏氏赶紧上前扶住他,并将枕头垫在他身后。
赵骥关切地问道:“啷个在屋里都摔倒了?”
魏氏道:“我没事。你好些了没,快喝药吧。”
从桌上端起药碗,却发现早已冰凉,便道:“我去热一热。”
赵骥看看已漆黑一片的窗户,摇头道:“算了,这时候出去热药,又弄得一家人不得安生。这也不是冬时天气,就恁个喝吧。”
魏氏便将药碗端过来,坐在床沿,右手伸到赵骥脑后,支撑着他的头部,左手将碗送到他的嘴边。
赵骥一小口一小口地将药喝完,不让魏氏离开,仍要枕着她的胳膊。
魏氏将碗放下,揽着赵骥的头,用手掌摩挲着他的头发,喃喃地数落道:“你这个人啊,忙起来命都不要了,不着家不落屋不说,也不晓得歇一歇,就算你是铁打的,也经不起恁么长时间的磨啊!你要是累垮了,这个家啷个办?赵亮还小,他能撑得起吗?我啷个办?自我嫁到赵家,至今都不能给你添个一男半女,想起来我这心就象刀割一样难受!要不你再娶一房吧,我决不阻拦。”
赵骥躺在魏氏怀里,正闭目享受着温柔的责备,脑中也不用想烦恼之事,乃是难得的轻闲慵懒时光。
却忽听见魏氏从数落他转而到自责不已,还劝他另娶一房,便忙睁眼安慰道:“你想哪儿去了,今生今世我绝不会再娶。我们都还年青,将来的路还很长,我们赵家又没做啥伤天害理之事,老天爷肯定不会恁么绝情,让我们没有子嗣。前两天我们不是去了药王庙么,我们那么虔诚地求了药王菩萨,他老人家还不得怜悯我们一下,让你生下个小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