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觉得有理,两人便卸下半边院门,抬进屋来,把王振的遗体从床上搬到门板上。
一时又找不到覆盖之物,赵骥见床上的棉被是白色的里衬,便让王林拆了下来,用那白衬布从头到脚盖了王振,然后抬到堂屋里来。
张氏刚好打扫完毕,赵骥让她去找了两根长板凳来,搭在堂屋中央,然后把停遗体的门板安放在板凳上,脚朝门外。
赵骥又让张氏去厨房倒一碗菜油过来,再用草纸搓根灯芯放在油碗里,就做成了一盏长明灯。
赵骥将长明灯点燃,放在王振脚前,跪下去磕头道:“运求叔哇,听说阴间的道路又黑又滑,这儿给你点上亮了,你照到起慢慢走哈。”痛哭失声。
王林心中甚觉过意不去,忙扶起赵骥:“赵二哥,天都快亮了,你在我们这边也快累了一通宵了,回去歇一下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去请刘麻子,只要晓得套头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拉起赵骥,强送到门口,见对面李东正倚门而望,便喊道:“李管家,快来扶一下赵二哥。”
李东忙奔了过来,扶着赵骥回去了。
回到堂屋,王林对张氏道:“你也回屋去睡一下,天一亮会有很多事哩,这里我跟王隆守到就行了。”
张氏却道:“不,我跟你们一起守。”
王林知道她的心思,便骂道:“你这个瓜婆娘,各人老汉儿有啥好怕的。”
张氏仍不肯去,王林还要骂,王隆忽道:“哥,莫说了。嫂嫂,到灶房去给我们一人下碗面吧,我饿了。”
王林道:“我也饿了。要得,下面去。”
张氏连声应着,到厨房去了。
半个时辰后,张氏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王林和王隆从地上起身,接过面碗。
王林有些吃不下,又让张氏去另拿一只碗来,分了一半,让她也吃点儿。
王隆却呼呼啦啦地大口吃着,张氏道:“就象吃牛草,你慢点儿吃。”
王隆不理她,不仅吃光了面,连面汤也喝得一滴不剩,吃完打着饱嗝,也不说话,又一头跪在了长明灯前。
张氏见他脸色不对,还想说点什么,王林制止了她,张氏便默默捡了碗去。
王隆跪在灵前,眼前总是出现出那天早上去江边担水时,王振留给他的背影,隔了一阵,又浮现出几个兵丁用长矛猛戳王振的肚皮,无端的,又出现杜老三那肥胖的身影和恶心的脸!
王隆心中呐喊:“老汉儿,总有一天,我要宰了杜老三那个杂种!”
天色放亮,王隆对王林道:“我去找刘麻子,你找人把棺木收拾出来。”
王林道:“还是我去找刘麻子吧,你来收拾棺木。”
他话还没说完,王隆已走出院门去了,王林只得叹息一声,对着躺在床板上王振的遗体道:“老汉儿,我看王隆有点儿不对,您老人家在天之灵可千万照看着他点儿,莫让他又出去惹出啥子祸事来。”
王隆来到街上,晓色矇胧,虽然没有雾,但他总感到今天的早晨与担水那天的早晨很是相象。
许多人家门口都点着灯笼,顺着街道看过去,一溜的红光流溢,王隆觉得这红光就象是淌着的血水。
太平寺街本应往东走,王隆却不知不觉来到南城门,见城门大开,却见不到守门的兵丁,心中有些失望。
此时天已大亮,已有人进出城门,也有人挑着水从江边上来,扁担翘闪,桶里的江水在颠簸中溢出来,沿着桶壁泗流而下。
王隆见城门洞里的两扇城门已不知所踪,才猛想起现今已不再兴关城门了,良州城可随意进出,既然不守城门了,那杜老三自然也不会在南城门了,便摇摇头,折往东边太平寺街而来。
今天是大年初一,街上扎着缤纷的牌坊,高大而气派;很多铺子过年也不关,铺面大张,门口贴着大红的对联,将过年的喜气渲染得喧闹而扎实。
市民们穿着崭新的衣服和鞋帽,面带灿烂的笑容来到街上,大人们欢声笑语,孩子们嘻闹奔跑,到处都是拥挤喧嚷,好象全城的人都在这一天出了门。
来到太平寺街,同样热闹非凡,人满为患。
街两边不时有卖甘蔗和卖糖的,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味道,王隆从街口一路寻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刘麻子的丧葬铺子。
一直走到街尾,王隆便灰了脸,可转念一想,赵老太爷和赵二哥岂会骗我,便又走回街中。
找人一打听,原来刘麻子的铺子并未在大街上,而是在与大街相通的一个小巷子里。
王隆来到那条小巷子,七弯八拐走了一阵,终于看见一间低矮的草屋,东墙上开了个窗,窗台上摆着草纸、钱纸、香束什么的。
走近一看,黑洞洞的屋里摞着几个花圈,旁边堆着几沓白布,全是些办白事所需之物。
王隆正探头往里看,突然从里间走出一个人来,问道:“看啥子?”
王隆仔细一看,那人个子不高,裹着露絮的棉衣,面容显得清瘦,因光线不是太明,也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有没有麻子。
那人又道:“你又盯到我看啥子嘛,大过年的,一清早起来撞到鬼了。”
王隆道:“我找刘麻子。”
那人正是刘麻子,却眼睛一翻,露出两点眼白:“这里莫得刘麻子。”
刘麻子昨晚跟老婆曾氏怄了几句气,早上起来心中正没好气。
昨晚吃过年夜饭,刘麻子喝了半斤酒,脑壳晕乎乎的。
曾氏收拾了碗筷,说有些头疼,便去里屋床上躺着了。
可能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刘麻子忽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心想:管他有莫得人死,年三十老子总要耍一晚上。
便上了铺板,来到里屋。
曾氏有些奇怪,还没开口动问,就见刘麻子脱了棉袄,爬上床来。
曾氏很是气恼,骂他莫出息,这么早就关了铺子,就是给放火炮的小娃儿卖几个火炮,也赚几个铜板噻。
刘麻子不说话,伸手来脱曾氏的衣服,曾氏一掌打掉,翻身朝里了。
刘麻子自不甘心,从后面抱住她。
曾氏都懒得动弹,更谈不上配合,身子仍然对着墙,似乎这是刘麻子一个人的事。
刘麻子有些火起,一下将她扳过来,骂道:“一年到头都不让我歇一下,老子是牲口哇。”
曾氏本来头疼,对此事毫无兴趣,又见刘麻子这么早就关门下铺,一副不长进的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反唇相讥道:“人家婆娘娃儿过年都穿新衣服,你给我扯过半尺布没?”
原来是为一件新衣服!
刘麻子笑道:“年有啥过头嘛?大人想挣钱,娃儿想过年,你恁个大的人了,还想穿新衣服,说出去真是笑死个人。”
憋着一口气,仗着酒劲,刘麻子胆壮气雄,上来就是一阵亡命狂奔。
他似乎看见小小的铺子前围满了顾客,而铺子里货物堆积如山,他拿货不迭,曾氏在一边数着钱,眼睛都笑弯了。
曾氏却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情景,有心要难为他,唬得刘麻子浑身一颤,差点丢盔卸甲。
刘麻子挣扎不脱,只得硬着头皮接受主人的盛情,半推半就地往里走。
可那院子实在太深,才走过二进,尚未到达三重,刘麻子就觉得腿脚发软,起了退却之心。
曾氏哪容他走脱,手足一起用力,连推带拉把他往院子深处揎。
刘麻子绝望了,只得仗着一点酒力,作困兽犹斗。
不过也好在有一点酒,虽即将陷于灭顶泥沼,但也脚步踉跄。
这客拉得费力,她也不似刚才那么嚣张不忌了。
刘麻子心头又生出一丝希望,刚想略歇一歇,缓口气,却不料曾氏今晚是铁了心要他的好看,又是一阵紧密地揎攘,刘麻子终于全线崩溃,萎顿于地。
铺子前的顾客眨眼之间跑得一个不剩,只剩下他呆立在铺子里又恼又急。
“给老子的,就为了一件新衣服哦!”刘麻子不甘心地念道。
第二天早上起来开了铺板,刘麻子还沉浸在昨晚的缺憾之中,却不意又撞上了王隆这个愣头青,情绪便更加糟糕。
王隆却哪里看他的脸色,东盯西盯地问道:“我看你这倒象个丧葬铺子,啷个没有刘麻子哦。那刘麻子住在哪儿的?”
见似乎是上门的生意,刘麻子便压了性子道:“你找刘麻子做啥子,家里有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