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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字台的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张彩色照片。
照片里的人西装革履,成熟稳重,目光炯炯,事业有成。
照片下方,一行钢笔楷书写着:南极长城站留念,1985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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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写字台前的阮导挑了一盘磁带,把它塞进双卡录音机中,按下播放键,欢快的音乐响起来,美妙的歌声唱起来。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院子里的阮长寿,正坐在老槐树的树荫下,帮他爸擦着皮鞋,一股鞋油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阮长寿他妈在修剪种在花盆里的月季花。月季的茎又细又长,墨绿的茎上长着许多暗红色的小刺。月季花儿开得正好,鲜红似火,橙黄如金,洁白胜雪。
优美的旋律像自由的小鸟,从阮导的屋子里飞了出来。
阮长寿随口说了一句:“爸,你怎么又放这歌啊?”
“怎么啦,这歌多好听啊,都唱到我的心里去了,百听不厌!”
“好听什么呀,还不如姜五一和隋达文他们俩唱得好呐。”
阮长寿他妈感兴趣地问:“他们怎么唱的?”
阮长寿来了兴致,原汁原味地模仿起来。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来到火葬场,全部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统统送到农村做化肥……”
“别唱了!什么啊!”
阮导生气地从屋子里走出来,阮长寿吓得闭上了嘴。
“长寿啊长寿,我平时怎么教育你的,做人要正直,不要搞歪门邪道。你看,这就是你交友不慎惹的祸,唱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往小了说,是你们年龄小淘气不懂事;往大了说,就是家庭教育存在缺失。”
“老阮,你别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跟儿子你较什么真!”
“我不是较真,我是……”
“你是什么你是,往小了说,你是思想顽固,不懂得变通;往大了说,你就是官僚作风,不体恤民情。”
“对,我妈说得对。你就是老顽固,老官僚。你还不让我妈去学跳交谊舞呢。”
“不是我不让她学,是……是国家禁止跳舞。”
“你那已经是旧黄历啦,现在早放开了,‘北京平四’,我们单位的女同事都跳着好着呢。我正打算跟她们去学……”
“学、学、学——你爱学什么就学什么,我都不阻拦。反正,我不跳。”
阮导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回屋里去了。
阮长寿向他妈一吐舌头,笑着说:“得,把我爸气得回屋写稿子去了。”
“长寿啊!”
“啊?还有什么事?”
“赶明有时间,你把你那两个什么同学还是朋友的,叫咱家里来一趟。”
“啊!叫人家干嘛呀?”
“我要问你们一个问题,听听你们的回答。”
“什么问题,你先告诉我,我让他们提前准备着。”
“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坐在写字台前的阮导,朝着窗户外的阮长寿铿锵有力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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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城区西直门外大街的北侧,有一处占地面积约86公顷,水域面积约8.6公顷的大型公园。
它始建于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是中国开放最早、饲养展出动物种类最多的动物园。
它的名字叫“北京动物园”。
北京动物园园内西侧,设有一个“两栖爬行动物馆”。
姜五一最喜欢的就是饲养和展示网蟒的蟒蛇展厅。展厅贯通上下两层,用混凝土铸造了一棵假树供蟒蛇攀援,厅内有空调系统和湿度调节系统。
北京动物园园内东侧,设有一个“猴山”。
隋达文打小就喜欢猴子,拿着油纸包裹的面包和北冰洋汽水,在猴山前一站就是小半天。他回忆说:“猴山最初的主人是台湾猴,后来才慢慢变成了恒河猴的天下。”
在北京动物园的东侧,与它一墙之隔的大型建筑是北京展览馆。
北京展览馆里有一处“知名”的餐厅。
餐厅的墙上挂着巨幅克里姆林宫油画,油画前有绿色的喷泉。餐厅的四壁是嫩绿色大理石,明亮的大玻璃长窗上,垂着白色乔其纱和银灰色天鹅绒的窗帘。餐厅的顶上是松枝、松果和雪花组成的石膏花饰。餐厅中间的四根柱子上,包着铜片攒成的生气勃勃的鸟兽。
在餐厅的中央区域,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圆餐桌围坐着阮导一家三口。
那一天是1987年11月14日,阮长寿过十岁生日。
那一家餐厅名叫“莫斯科餐厅”,也被人称呼为“老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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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阮,今天你怎么带我们来这儿了?这儿多贵啊。”
“唉,老婆。你听我说。”
阮导端起酒杯,跟妻子碰杯,各自抿了一口。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阮导说话时,眼睛里饱含着深情。
“是啊……”
“爸爸妈妈,”阮长寿喝着果汁插嘴说,“以后,我每个十岁生日都到这来过。这真好,富丽堂皇,吃饭不用筷子用刀叉!”
“嗯,你先别说话,仔细听着,爸爸有话要跟咱们讲。”
阮长寿听了妈妈的话,身子靠着椅背坐好,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导。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气氛好像并不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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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导继续说:“老婆,儿子,这十年我委屈你们了。”
“老阮,你别激动。”
“我没有。嗯,我不是激动,只是有感而发。你听我说。”
“今年,我的‘十年之约’圆满完成了,史诗级的大型系列纪录片《中国最美河流》也交上去了,台里发的证书就摆在我的写字台上,这些你们俩也都看见了。”
“但是,收获到了这些荣誉,站到了我职业生涯的最高峰,我却高兴不起来。”
“老婆,我在担心你的身体。”
“我在担心孩子的将来。”
“老阮,我觉得你是想得太多了。你的工作太累,精神压力太大,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好好调整一段时间,等慢慢的把体力、精力、思想、精神等等都养好了,缓上来了,咱们再说下一步的事情。”
“老阮,我的身体我清楚,我在吃药也在调理,你放心。儿子十岁了,可他的路还没有起步,长大以后会走哪条路我们谁都不知道,咱们不要操之过急。”
“可我的心里就是着急啊……”
“有些事情着急是没有用的。老阮,我建议我们家从今往后,每个人都要学会放松,享受生活,享受工作,享受学习,享受人生,享受全家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好不好?”
“好!妈妈说的对!”
“唉,我说不过你妈。”
“你错了。不是你说不过我,而是我说的有道理,你不能反驳。咱们家啊,谁说的有道理,我们就应该听谁的。”
“听妈妈的话,准没错!爸爸,我早就饿了,可不可开始吃啦?”
“好儿子,咱们啊不管他。这么丰盛的美食摆在眼前,我们可都馋坏了。开始吧!”
“唉,你们俩真是……吃吧,吃吧。嘿!长寿,左手使叉,右手使刀,像我这样。”
“唉,怎么还用上手了?不成,不成,必须用叉子。”
“对了,爸爸,你好像还没送我生日礼物呢?”
“早买好了,放在你枕头边了。”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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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灯之后,阮导悄悄走到儿子的床边。
阮长寿睡得很实,他的嘴角挂着微笑,也许是他的梦很美。
阮导看见儿子的枕头边放着一本书,正是自己托朋友买来的生日礼物。
这是一本由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创作的长篇小说,叫《八十天环游地球》。
阮导希望儿子的将来,能够比他过得更好,比他的眼界更开阔,比他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