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里的夜冷冷清清。
“皇上，醉春阁的顾姑娘，已经接进宫里了。”
聂川放下奏折，油灯在风里闪动，他揉了揉眼睛。
看奏折上的字模糊晃动，像蚂蚁再爬，他愈发意识到自己年纪大了。
平德等了一会，看皇上没表态，试探着问：“皇上….不去见一眼吗？”
“哦，改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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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改日，一直到一个月后，皇上也没召见过顾长洢。
宫里人并不见怪，后宫佳丽三千，多一个少一个，没人记得。更何况皇上日理万机，一个没名分的女子，早就被抛之脑后了。
顾长洢出门，顺着墙边溜达。
宫里的墙特别长，两边刷得的朱红色早已褪去，一条路笔直，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她住的地方很偏，就挨着冷宫，没什么人来，只有枯木瘦影映在墙头，摇曳。
她冲着红墙上的影子伸出手，指缝漏过夕阳。
“你就是画卷上的女子？”
顾长洢回身看见，不远处站了位女子，身着墨绿色，由宫女陪着，走路时步如莲花，优雅端庄。
她算不上年轻了，尽管保养精细，还是能从眼角看见岁月沉积的痕迹。
“你是谁？”顾长洢眼睛里透出猫一般的警惕。
“放肆，这是青贵人，还不快快行礼！”
“行礼....行什么礼？”顾长洢愣着不动，咕哝。
青贵人又轻飘飘打量一番，不咸不淡的得出结论：“倒也没画卷上那般美艳动人。”
献给皇上那副画，青贵人机缘巧合瞅见了。
画中女子身着梅色纹纱袍，赤脚坐在枝头，茂密的绿叶把人包裹在里面，与她身上鲜艳的红相映衬，媚而不妖，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那棵树，就是醉春阁后院的大槐树。
她经常会爬到树冠上，感受高处的风，遥望都城街市。
也不知吸引了哪位过路的画匠，留下此作。
那小宫女一脸不情愿，凑到主子耳边：“贵人，她连行礼都不懂，就是个野丫头，奴婢听闻那些狐媚子都有妖术，咱们快走吧。”
青贵人倒是不怕也不急，抬起手示意宫女安静：“听说，你是醉春阁来的？”
哦，原来是来挖苦她的。
顾长洢没有好脸色：“那又怎么样？”
“醉春阁是什么样子的？你同我说来听听。”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提防地盯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脚蹭在地上往后慢慢退了两步，然后调转方向窜进小路了。
“哎！你别跑啊！”
青贵人露出失望的神情，不解的转向宫女：“怎么吓跑了....连翘，我看起来很凶吗？”
“贵人温柔得很，是她自己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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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洢住的兰香院，刚搬进去的时候，里面杂草丛生，屋顶都结了蜘蛛网。
现在看着好多了，加了炭火，还有暖炉。
带来这些的人，叫聂终。
说起来，明明是她撞翻了聂终的轮椅，他却带人送来衣帛吃食作为赔罪。
顾长洢心里过意不去，这太子理应生活富庶，身子骨看起来却比她还羸弱，顾长洢每每看着，还觉得有几分心疼。
于是答应每隔几日，去陪他说说话。
为什么呢。
因为她总觉得，同男人说话，要比同女人说话正常多了。
“今日阳光甚好，我想出去走走。”
“好。”顾长洢会意，从宫女手中接过聂终的轮椅。
她见惯了醉春阁的繁盛的花草丛生，零落于小径的树叶枝桠。第一次见御花园被修理的整整齐齐草木，似乎连水池里的鱼儿都得排着队游。此情此景，最不规矩的，就是顾长洢那永远也束不利索的头发。
“皇上见过你了吗？”
在太阳底下，聂终的肌肤还是白皙的近乎没有血色，说话也气游如丝。
顾长洢手握着轮椅得靠背，垂眼能瞟见他深邃的轮廓，心想虽然坐拥荣华富贵，却生了这么副病怏的身子，怪可惜的。
“没有。”
“人没在的时候，一张画像就把整个后宫搅得不得安宁，现在人进宫了，皇上却把你忘了，你应该挺失望的吧？”
“失望？”她重复那两个字“不管在哪，伺候谁，对长洢来说都没有分别，有什么可失望的。”
“听说你之前在将军府做事，你和穆将军，是怎么认识的？”
提到穆璟，顾长洢心里紧了一下。
“醉春阁。”
她简明扼要。
聂终眯起眼，仔细品了品她的回答：“你倒是丝毫不避讳自己的出身。”
“我避讳啊。是殿下非要问的。”
“冒犯了。”
“无妨，都是事实而已。”
顾长洢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刻意扬起下巴望向远处的云。
天上云卷云舒，耀眼的阳光笼罩着浑身寒气的聂终，却不及他夺目。
顾长洢习惯性的观察。她见过挥金如土的王子皇孙，他们却没有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教养，见过彬彬有礼的白衣书生，却没有那不卑不亢的疏离气息。
顾长洢停下来，想让他多晒会儿太阳。
“跟我聊天很无趣吧。”他突然说。
“不啊，再无趣的客人，长洢都能聊的下去。”
她不就是干这行得吗。
聂终浅笑，放心的和她交谈下去：“因为身子抱恙，好些日子没出宫了。听闻都城出了位侠客，身手不凡，行侠仗义，替百姓夺取公道。有传闻这位大侠和穆将军素来交好，那顾姑娘可知道此人？”
“嗯.....”
“你别担心，我对此人很是敬仰，一直想向皇上举荐，赐予封赏，这才打听他的名字。”
顾长洢想了想：“殿下说得，应该是许霄弦，许公子。”
“果然，和穆将军一样，都是豪杰。”
“啊，小猫。”
顾长洢没在听，撒开轮椅跑过去了。
暖阳下有只懒洋洋的猫赖在草丛里。
顾长洢伸手摸得它舒服了，就翻过身来。
聂终端坐在原地，静静看着顾长洢蹲下的背影，锐利的眼逐渐变得冰冷。
她玩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把你给忘了。”
她回过头，眼神表示抱歉，然后抄起小猫小跑过去。
聂终目瞪口呆的面对自己腿上的小猫，猛地双手举起不敢碰它，第一次表现出了失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