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梦见那个地方了。
那个香枕红漆,云顶奢靡的地方..............
那时候的小长洢刚刚开始接客,在客人堆里谈笑风生。
客人拿她说笑,说什么她都不生气。
“书寓?不就是换了个好听点的名号,还是妓嘛。”
她不敢顶撞客人,唯唯诺诺的答应。
“哎,这就对了。看这小丫头多识相。那就走吧,跟爷上楼去。”
小长洢拉扯不过客人,求助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拐角阴影的方向。
她知道,那里有人守护着她。
她刚被拽起来,白衣翩翩的身影就出现了。
印象里对谁都谦逊有礼的流染,不知多少次,挡在客人面前。
他语气坚决:“客人也得守规矩,顾姑娘是书寓,给各位唱个曲儿弹弹琴可以,您要进屋子玩儿别的,她不陪。”
“谁呀你!醉春阁是你家开的?爷爱怎么玩儿怎么玩儿,跟你有个屁关系!”
小长洢趁乱往庭外逃窜,一边跑一边回头,流着眼泪看见蜂拥而下的拳脚往流染身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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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染带她躲开人群,坐在回廊里。
一串串小灯笼把蜿蜒的回廊在黑夜里点亮。
“虽然这里是青楼,但你是书寓,若是柳香雪哄骗你做其他事情,你不能妥协...
“那些权贵你可能得罪不起,但是不能忍气吞声,任他们欺负。若是以后我不在,你要保护自己.....
“小长洢,你要永远记住,你不是他们说得那种下流女子。下次再有人这么说你,不要对他客气......
他白皙得脸上一块乌青,嘴角也破了,但是眼睛还温柔如水。
这些道理,是流染一点一点教给她的。
他愿意多重复几遍,让她不要太快陷入风尘。
小长洢听不进去,只会趴在他怀里大哭:“流染,长洢不想在这儿待了。”
“再等等,还要再等等。”他说这句话时好像担负了极大的痛苦,含含糊糊“就快了,可能还要再过两年....你就会离开这里的。”
“是你带我走吗?”她把脑袋抬起来,急切地追问。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抿嘴笑了。
那时的小长洢读不懂他的笑,好像很苦,又带着依依不舍。
“小长洢,我保证,你会离开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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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之后,顾长洢抱膝坐在干草上,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
那个问题又浮现出来,她自言自语:“可为什么会是他呢——小郚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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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将军率兵一口气缴了叛军三个窝点,反叛的势力不容小觑了,在都城里面都敢肆意猖獗。
南边涝灾,皇上也顾不得管,只想着压制造反。
于是穆将军又立功了。
傍晚他喝完酒回来,在将军府的庭院里看见了平德,还有几辆马车来,里面装的是皇上的赏赐。
“穆将军。”平德手上拿着圣旨。
穆将军喝多了,熟视无睹。
平德盯着他的背影,鼓囊一句:“见了圣旨也不跪,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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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
他推开门的时候,看见顾长洢正在收拾包袱。
“没什么。”顾长洢停下,把包袱推到角落,自己坐下。
这天是阴天,天黑得特别早,柴房里没有灯,黑漆漆的,只有窗口引一缕月色入户。
穆璟拖曳着步子走过去,和她坐在一块。
“顾长洢,我立功了。”
“嗯。”她把手放在膝头,目光放在自己手上。
“我立功了,你怎么不夸我?”他又强调。
幼稚。
“皇上的赏赐都下来了,我夸不夸你,重要吗?”她轻声说。
穆璟不说话了。
每次喝多了酒,他身上的旧伤就发疼。
他静静回想自己下山后这两年。
在战场以命相拼,剿匪无数,半条命都快豁出去了,才换来现在的地位。
他做这些,因为舅舅要挟,因为爹的遗愿。
就是不为他自己。
他自己想要什么呢?他不知道。
顾长洢忽然一把被他抱住。
穆璟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声音很闷:“长洢,我们走吧,我带你离开都城,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去。”
顾长洢面无表情把他推开。
“你走了,夫人和孩子怎么办啊?你走了,老郚倾王的遗愿怎么办啊?叛军谁来平定?鲁相国,会放你走吗?”
穆璟眯着眼,仔仔细细看了她好久,想把她看透。
“你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对我动过心啊?”
她怔住。
他听见她决绝的声音:“知道还问?”
“醉春阁,我给你赎身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吗?”
顾长洢深吸一口气,转过头不看他。
他继续追问,声音越来越大。
“我从狼群里救你出来,你边给我包扎边掉眼泪,那个时候,没有动心吗?”
她还沉默,他便以此认定了答案,自嘲地笑了。
停了一会儿,他用近乎乞求地口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大火那次,也没有?”
他把最后一点期望全寄予在上面,因为那一次,他命都快丢了。
可是顾长洢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
“我都跟爷说得很明白了,我的所作所为,都是装得,爷自己不信,非要觉得长洢有点儿别的什么意思,就是爷自作多情了。”
黑暗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轻佻的语调儿轻飘飘的飘过来。
“爷把长洢想得也太好了吧,长洢就是个青楼女子,图爷的钱而已,至于长洢喜欢的人,不是也早就跟爷坦白了吗?”
“流染。是吗。”他抢先说出来,笑容五味杂陈。
她有些许讶异,印象里自己就只和穆璟提过流染一次,他居然还记得。
“不然呢?长洢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念旧的很。”
穆璟深深凝望着夜。
脑海回放从前顾长洢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的确,她看他的时候,眼里没有他。
也许她经常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同样的话,也许她也对别人说过许多遍。
都是他自讨没趣。
可穆璟还是不愿相信:“顾长洢,不是你说,这辈子都要跟着给自己赎身的人吗?”
“对呀,只要爷不嫌,长洢人就一直呆在爷身边。”
“你心都不在这里,老子要你做什么。”
“穆将军现在有妻室了,留醉春阁的人在身边,容易招人闲话。也对,干脆就把长洢送进宫吧。”
“你怎么知道的?”他明明没告诉她,因为他从没打算送她走过。
顾长洢回避了问题:“这么好的事儿爷怎么瞒着我呀,长洢早就盼望着这一天,想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