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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邱深07

想着我在医院病着的这许多天她一直在等我,我就有种没处发泄的气愤。而我沉睡着,伤口处感染的病菌在我体内从旗鼓喧嚣到负隅顽抗,以生命难逃的生老病死为名义,令我成为不负责任的一方。

如果是别人,我不会想要解释。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脱离生老病死,但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向他人,我只需要陪着笑脸说些客套话。但是面对魏睦,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想到许多个提起话头的方式,却没有一个能打败她此刻脸上的浅浅笑容。

我想,我宁可她冲我发火。这样自私的念头在她偏过头去看河对面的时候更加嚣张。我宁可她的拳头打在我身上,然后我就能向她道歉,并向她和盘托出我的苦衷。尽管这样已经挣扎得疲惫了的她还要再释放些力气出来,我想,至少我有机会撇清我们之间的误会。

但是她没有。我想,她实在是累了。此刻,她的手轻轻搭在我的手上,人虽然坐在我的旁边,却并没看我一眼。就在刚才,她没推开冲动的我,她甚至回应了我的拥抱。在来沈阳的飞机上,我左思右想,怎么也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

我甚至准备好了与她一同歇斯底里,将许多年来穿在身上的冷静卸去,陪她,无论去哪里。

在医院的时候,我挣扎在病榻上,努力地想要挤过人群去到她身边。我知道那是梦。我很久没做过这样一个让我筋疲力竭的梦了。在梦中,她被人推搡着。许多面目狰狞的似人怪物拉扯着她。我看到她无可奈何的眼泪滑落下来,仿佛一块透明的琥珀,在泛黄的梦中画面里反射着光。我看着她离我远去了,人群的力气是那么的大,大到我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

在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我在梦中的感觉又回来了。或许是退烧药还起着作用,我只想跑到她面前抱住她。我的确这样做了。她在我的耳边重复着我的名字。我感觉到那里面有她对我的想念,还有对我的一句句质问。邱深,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在她需要我站在身后的时候,我在哪里?

我曾像个初次陷入恋爱的少年人那般,在脑海中将所有美好的意象拼凑成拙劣的情诗。虽然那些诗并未能到达她手中,至少在燃烧成灰烬之前的每一秒,它们字字都在述说着一个意思:爱你,不顾一切地爱你。

若是情诗不必如此猖狂,我不会觉得自己失了分寸。

我怎么也谈不上是不顾一切。

或许做梦可以,但实际上,我知道自己从来做不到。若我能抛下刘梓熙的事情立刻赶到沈阳,或许她还能冲我发发火。我开了枪,一半是要刘梓熙的命,一半是为了这份痛苦出气。邱先生看出我的不对劲了,所以要我无论如何三天之内一定回北平去。他知道,我不说是因为我认为还没到告诉他的时候。只要我能够全身而退,他不逼我当下就将事情讲出来。在我的手提箱里,他还放了脱身用的六寸大小的箱子,里面是一沓小额支票和一把小手枪。

我不知道邱先生是如何知道一个冲动的人的思维的。他看起来总是冷静沉着,一丝不乱。或许在某个时刻,他也曾涉足过这个既卑微又自负的领域,只不过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他掩盖得无法察觉了。

魏睦仍旧不说话。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码头上一群工人在搬货物。他们将货物一箱箱地从地面上搬运到小船上。我眯起眼睛,看见箱子上画着的红色圆圈——说明箱子里是贵重易碎物品,需要轻拿轻放。我好奇着他们的工头是拿什么话威胁他们的,让他们真的轻拿轻放。这个念头倒是将我从纠缠着的思绪中解救了出来。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工人走到一旁坐下,擦起了汗。大概是感觉到了身上的视线,他抬起手向我们坐着的这边挥了挥。我冲他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奇怪的是,我察觉到魏睦也冲他点了点头。

虽然这样开口说话与预想中的太不一样,我还是问了:“你认识他?”

魏睦突然慌了,像是本能上想要隐藏自己刚才的反应。我想,随后她意识到了身边的人是我,于是才承认道:“算是认识。他叫阿七。”

她的慌张被我看在眼里,这让她有些不自在了。说实话,我不希望她在这个年纪就意识到现实的残酷。虽然时局动荡,能过安稳生活的人还是有的。我希望她能是其中的一个。可我永远都会记得我第一次见她,她从汽车后座上看向我的时候,那小兔一般的眼神。就是这样一个眼神,让我总觉得她时刻都准备着逃离,而我能扮演的角色,我说不清楚。

我看着河面上反射着的阳光,仿佛这样能消灭掉我脑中刚刚产生的念头:魏睦的生活偏离了所谓的“安稳”,但她却离我更近了。既然她知道了世上可信之人无二三,于是对于我不能回避的自己身上虚伪的那面,我就不必再遮遮掩掩。可是,她的痛苦,究竟让我心疼。

“跟我到北平去吧。”我脱口而出。

我想保护你,而不是追捕你,你明白吗?

我看着她,看到她被我的话吓了一跳,红着脸低下了头。我想起她在信里问我的婚姻状况,难道她从没有想过与我一起生活?

“我不要你现在就回答我。我三天之后才走,你那时给我一个回复就好。”

她点了点头。就只是点了点头。我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哪怕是一点获得理解的高兴。

我这才意识到,我多么希望她立刻答应我。我这么希望着,就好像在盼着一个奇迹。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被绊在北平不能脱身。如今,我还怎么向她证明我是她可依靠的对象?

我想起十几岁在学堂里,为了完成先生布置的写作功课,我努力地从给出的两三个字的题目里找出故事的线索。我通常会想象自己身处在故事人物的位置上,以此来触发感情。语言的苍白感在十年之后的此刻全然袭了上来。

“你读文学,对吧?”

“对。在港大的时候是。”她又补了一句,“是不是觉得没什么用?”

“如果让我再选,我也会选文学。”

“为什么?”

“或许学过了,就不会在现在这样重要的时刻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我冲她苦笑,我想我是在努力讨好她。我自认是个讨厌感情刻意的人,但这样做我竟然没觉得累,反而是感到有些安慰。我终于能做点什么了。

她笑了,用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安慰我般说道:“没事,我学了两个月,仍旧不知道如何开口问你才好。”

我的呼吸在她的注视下变慢了。事情或许没有我想的那么糟。我没办法分辨这是真的,还是只是我的幻觉。

“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头。

我深吸一口气,从接到傅晓青的信开始讲起,一直到我因为伤口感染发烧昏迷,但我隐去了刘梓玺的那一段。

“其实在香港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一定有什么事情闷在心里。”她小声说,怕我反驳似的,“我想,可能是北平的公司出了事情,或者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我以为你已经结婚了。”

我该怎么告诉她,当时我心里想的全部都是她。不提那个她想象中的我的家庭,就连公司的事情我都没法腾出位置来。我不能让她知道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她是如何扰乱我的思绪,如何打乱了我正常的生活。按照魏睦的个性,她一定会觉得对我有亏欠吧,尽管这亏欠是我们两个都没法避免的。我不想让她觉得她欠我什么。

“我那时……在想别的事情。”我只好这样说。她听了,点点头,好像接受了我的说法。或者,她是对我所隐瞒的没什么兴趣。这样也好,这样至少我不会做那个用自己的痴情胁迫她和我走的伪君子。

可是这之后,我们似又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想,从我的隐瞒开始,我就该意识到谈话会有这样的走向。

“我送你回去吧。”看着手表表盘上转到了五点半,我说道。

她答应了。随后,她站起来,向码头那边望了望。刚才和我们打招呼的那个工人不知到哪里去了。她应该是在找他,或许是觉得就这么离开不好,想说一声。她没找到,于是转过身来看着我。

“那麻烦你了。”她这么说道。

于是我明白她现在是不可能和我到北平去的了。她自有她那一套对待熟人的方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还在她客气的范围内。我只好挤出一个微笑,对她说别客气。

我为她拉开车门,脸上还挂着那个难堪的微笑。我想我还能等下去,等她的态度发生改变。在这期间,我不能再让她陷入到危险里面了。

我将车停在了她家的门口。这是一座整洁体面的小房子。我并没有看到她父母的身影。

魏睦好像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我盯着方向盘,在考虑要不要问出这一句话。突然,她要推开车门下去,我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拉住车门。这个动作让我们的脸贴的很近,她屏住了呼吸,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几秒钟后,我收回探出的身体,问出了我心中的那句话:“你想让我和你的父母谈谈吗?”

我看得出来,她在犹豫。于是我又说:“我算是懂得一些谈话技巧,可能比起你,我更能说服他们。”

但是她拒绝了我。她说,她想再等等。我说我尊重她的想法。

我们相视一笑,然后她下了车。我看着她进了院门,然后又进了房门。我想着我不应该多做停留,以免在这个时间节点被人看见。于是我就这么将车开走了。

我直接回到了我住的旅馆,叫门房送来了一瓶红酒。正在我打算将瓶塞拔出来的时候,我接到了魏睦母亲的电话。

电话里,她的母亲先是指责我不负责任,说了些辱骂的语汇,我本来听的意兴阑珊,打算将话筒放下任她说下去,继续开酒,可是,电话那端突然哭号起来。我努力地分辨她说的内容,用了好一阵子才听出来,她在说,魏睦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我问,努力压制着我的愤怒。电话那一端又开始了斥骂。这一次她说的更加含糊不清,我只能从她的断句里猜测她所说的内容。我扔掉听筒,拿起外衣,跑了出去。

开车到魏睦的家门前,我看到院子里围了一群人,中间那对抱头痛哭的大概是她的父母。我打开车门,听见有人说了一句:“那个男人找到了吗?我给你的号码对不对?”等我走过去,她的母亲一看到我就朝我挥着双臂跑过来,旁边一个女人伸手拦着她却拦不住。我伸出手扶着这位母亲,挨着她的拳头。我向院子里的人群望去,想找出一个还有理智的人。魏睦的父亲仍旧站在人群中间,但他掩着脸,并不回应他人的安慰。我看到站在她父亲旁边的一个男人,冲他点了点头。他随后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此时,魏睦的母亲已经哭的累了,瘫坐在地上。

我和那个男人走出到院子外,来到我的车子旁边。他向我介绍说他是魏睦的叔叔。我发现他就是那个把我的旅馆房间电话交给魏睦母亲的人。他说,魏睦今天出去了一天,没有回过家。我刚想打断他,因为明明是我亲自将魏睦送回的家。可看他一副着急的样子,我忍住了,继续听他讲。

“傍晚有人看到你和小睦一起坐在码头那边,是你吧?”我点点头。

“我想,你可能就是害得小睦上不了大学的那个。我先是跟委员会的人要了你的名字,然后我拜托我在警察局的朋友帮我查了一下……”

“不用说下去了。你也能看出来,我没带走她。你直接说还有没有别人见过她?”我不想听他炫耀自己是如何得到我的电话的。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我想,那一个院子里的人都靠不住,若她真有什么事情,我得靠自己找到她。

“你看见了,我们家的亲戚差不多都在那里了,谁也不知道小睦去了哪里。她这个人吧,什么事情也不和家里说……”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攫住我的肩膀说,“你说,会不会是她在外面认识的什么人,把她骗走了?”他说完,又觉得话说得不太合适。我想,在他的眼中,我就是这样外面认识的把她骗走的人。我凝视着他,表示我不介意,只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却转过身去,沉默了。

“她有要好的朋友吗?”我问。他摇了摇头,回答:“她没朋友。她一直独来独往,我们都称赞她独立,所以才同意她一个人到香港去。”

我又看了他一眼,希望他能从我的眼神中看出我的愤怒。我仿佛看到魏睦无从呼救却还要对虚伪的称赞道谢的样子。她这样的年纪,刚刚二十岁,在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城镇里没一个朋友。她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怎么可能不需要朋友?他们给魏睦展现出的生活标准是这么的荒凉冷漠,哪怕独来独往是迫不得已,还要承受着这毫无道理的规矩。怪不得他们会相信“委员会”的滑稽说辞。

可他还是没意识到。他只瞥了我一眼,又回到院子里去了。

我没时间理他,转身上了车。我想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唯一我能想到的就是白天和她谈话的码头。如果去了码头仍是毫无线索,或许我该打给老李。

哪怕今后要承担风险,我也不能在现在就失去她。

到了码头,天已经完全黑了。通往码头的桥上装了一盏路灯,光线昏暗,像萤火虫一般只能勉强地向来人证明自己的存在,丝毫起不到照明的意义。我从车上取了手电筒,下了车,用手电照着前方的路,往桥头走去。走近之后,我看到码头上停着的一艘小船还点着煤油灯。我咳了一声,听见里面有人翻了个身。不一会儿,一个将辫子盘在头顶的老人提着灯探出头来。

“干嘛?大晚上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上下打量我。我直视着他,拿手电照着他前方的船板。这老人看见我一身穿着,立刻换了笑脸,说道:“老板,有什么要帮忙的?”

“你们码头都运些什么?”

“这我怎么能告诉你……”他犹犹豫豫地别过了头,不愿意继续说下去的样子。我只好直接问他是货还是人。

他瞪大了眼睛,想否定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能说服我,吞吞吐吐地说:“什么人……我这么一大把岁数了,我不能骗你……你走,快走吧!”边说着,他扬起空着的那只手,叫我离开。

我冲他摆摆手,转身回到桥上。他的反应这么奇怪,要是真的警察来了一定会将他绑回去审审。

距离我送魏睦回家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白天码头上至少停着四五条船,现在只剩下这一只小船作为工人休息的场所。船会在夜间运货吗?视线不清,想要联系灯塔也困难,即使这样也要发船吗?

这三个小时,船行到哪里了?

我胡乱地想着,在脑海里将我来到沈阳之后碰见的所有人过了一遍。从租车行的老板,到沿着魏睦的家为中心一圈圈扩出去找她的时候,路上形迹可疑的几个行人……再到,来到码头之后,我猜测着她可能站过的位置,在桥上来回踱步的时候……我觉得因为有心事,所以可能会对平时察觉得到的事物视若不见,所以才做这个检查。可是,现在才从回忆中搜寻也不可能有任何帮助,我记东西本来就有自己的主观印象,如果我觉得有奇怪之处,肯定不会等到现在。

或许,或许是有的。我走到白天和她一起坐着的那个位置,往码头看去。眼前是月光照着的一片空荡。是那个码头工人吗?我想起在魏睦没来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我,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又转过视线去。我以为他看出了我的身份,和我见过的许多工人一样,想找我要份工作……我又跑回到那只小船前,猛地拍了拍船上撑起的帐子,那个老人没有睡着,直接出来了。

“你知道阿七吗?”我问他。

他圆睁着眼睛看着我,点了点头,反而招认说:“老板啊,我和他没关系的!七儿他带着一些姑娘去外地找工作,我就知道,肯定是政府不让做的事儿啊!我也劝过他了,他不听……”

我伸出手让他别再解释了,他惊恐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我的身上想象出了多么大的权力,我也没时间去想了。

“哪儿能找到他?”

“您,您去火车站看看吧……他没在船这边,多半又是去送人了……”

码头到火车站的距离,跨过了大半个沈阳城。我将车开的飞快,快到来不及在路口停下,只能冲过去。好在天黑之后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到了火车站,我将车停在车站对面的路边,跑了过去。

车站外有很多流浪者,席地而睡。我绕过他们,一边环视着,一边往车站里边走。走到里面,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拦住了我。

“先生,这里面出示车票才能进。”

“我找人,你让我进去吧。”

他拿一副公正的表情看着我,手仍旧搭在门上,不让我进去。我将手腕上戴着的手表摘下来,往他口袋里放。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让进就是不让进。你找人是吧,你到那边去等着,我帮你进去看看就是了。”他冲我宽慰地笑笑,将手表塞回到我手里,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列车员办公室。这时,一个披着棉衣的男人提着灯走了过来,边走还边打着哈欠。他对着我跟前这位说:“什么事儿啊?我一会儿还值夜班呢!”

“这位先生想进去找人。马师傅,这不能放进去吧?”

原来拦住我的是个新上任的。我又转向走过来的这位,说道:“我妹妹没回家,我上这儿来看看。您帮帮忙!”

这人眼睛一亮,说:“是不是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长头发,穿着蓝色外衣的?”

我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这人拍了一下大腿,手上提着的油灯都差点洒了,说:“在那边办公室里呢!叫人给拐了,临上车逃出来。问她家在哪里也不说,就是哭。”我急忙朝那边跑过去,他却拦住我,怀疑地打量了我好几遍,说:“你妹妹?怎么一点都不像?你是好人吗?”

我真是急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三言两语解释不清。要是他说的人不是魏睦,我得赶快找到电话去拜托老李。现在,我只好说:“您先让我去看一眼,她认得我!”

这时,我身后守着门的那个男人笑着说道:“马师傅,刚才这位先生想进去我不让,要塞给我一块镶了钻石的手表,看起来是真着急。”听了这话,提着灯的才把手收回去,让我过去了。他跟在我身后一起往那边走。他走的每一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正押着我心跳的频率,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那间办公室是座砖砌的小房子,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摆在问询窗口前的桌子。房间里点着电灯,发出的白光并不很亮,却照得她脸色惨白。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魏睦正趴在那张有些脏的小床上睡着了。她脸上的泪水在闪着光,和我梦中的场景是那么相像。

“是不是你要找的人?”跟在我身后的人问道。

“是。”我小声地回答他。

“快把人带走吧。晚上车站冷。”他撇下这一句话,就从我身后走了。

我将外衣脱下来,慢慢地走进去,用我的外衣包裹住她。她被我的动作弄醒了,睁开眼睛看着我。过了好几秒,她意识到来的人是我,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慢慢地挪进我的怀里,冰凉的脸贴着我的脖颈,小声地抽泣。我只能将我的外衣包在她身上,像抱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搂她在怀里。过了一会儿,她冷静下来,抬起头看着我,对我小声说:“你送我回家吧。”

我看着她哭红了的眼睛,好几句话憋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能点了点头。说到底我也解释不清,我就是直觉上觉得她不应该回家。那个地方照顾不好她。可我知道,直觉说服不了人。

我载她回了家。她家院子里的人都散了。连她的父母都不在那里。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就下了车。

我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将我披在她身上的外衣留在了车座上。外面风挺大的,沈阳的十一月还是挺冷的。我犹豫着要不要下车去把她追回来。这时,我看到她的母亲走了出来,拉过她的手臂就往里走,拽得她晃了一下,我也跟着晃了一下。不过,她大概是习惯了,顺从地跟在母亲后面进了房子。自始至终,她和她的母亲都没向我的车这边看一眼。

我使劲地拍了下方向盘,手臂上的伤口猛地一疼,直疼得我弯下腰去。我又看了一眼院子里边。灯都灭了,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好吧,我心里想,然后发动了车子往旅馆开回去。

我回了旅馆,觉得伤口越发地疼。我想起在往火车站去的路上我打方向盘是那么用力,当时没觉得疼,现在一想伤口多半是又裂开了。我不由得苦笑。这伤算是我身上受过的很轻的伤了。比起小邵中的那一枪,我这简直只能算擦破了皮。只是,小伤难好。事实如此。一个眼神能在心中刻下的痕迹,有时候比江河湖海还要难以磨灭。

我把缠着绷带的伤口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直到我自己都对这样审视自己感到恐惧了才停止。

我想起在香港的时候,她重复我的话,说我的名字好。那个时候,我真为自己能遇到她感到高兴。如今,我仍然相信她的出现使得我发现了“邱深”存在的可能。我以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一直希望她能够保有全身而退的余地。我不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她,在收到她的信时我是多么的高兴,简直欣喜若狂……

可是,当我看到她躺在那张小床上,脸上遍是泪痕,我没法说服自己将这距离继续保持下去。我穷尽思绪,想找出一个能解决她面临的问题的方法,一个既不用她离开故土,又不必继续受这份冷漠的方法。可我想不出。我知道,她一定要被伤透了才肯放弃。我不能做那个劝她先放弃的人。我只能等着,等那个残酷的时刻到来。

我把带来的退烧药从小药盒里倒到桌子上。医生说如果烧退了,只要吃两片。看看伤口,再摸摸满是汗水的额头,我选择了吞下全部的三片。吃了药,很快我就会开始犯困。我想现在的我需要睡一觉。

我直接趴到餐桌上睡着了。在梦里我还在开车,不知道去哪里,只是踩足了油门往前开着。梦醒了,我看看挂钟,凌晨四点。我想这个梦是我希望僵局快些被打破的隐喻。弗洛伊德说,梦会昭示人们不肯承认的愿望。我知道她会受伤,会悲痛,可我实在想为她做点什么。这没什么不肯承认的。我只是真的害怕它发生。

这时候,电话响了。我拿起听筒,那边是楼下的门房,说有一位小姐来找我。

我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感觉到宿醉一般的头痛。看向桌面,那一瓶红酒还放在那里。我没喝醉,也不是在做梦。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快。我以为她的父母至少会先安慰她,让她平静下来,再去扯那些歪理邪说。

不,或许不是这样呢?或许她只是想见我了,或者她就是想来告诉我,她不会跟我走了,她还是想住在家里……

我忘记了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我为我希望某件事情发生而同时感到恐惧和激动。

我下着楼梯,想把袖子放下来盖住绷带。我想是因为伤口发炎肿胀,所以袖子格外紧,等我来到一楼的时候,袖子还是团在手肘的位置,不肯下来。

我看到魏睦穿着白天的蓝色外衣,站在门房的窗口前等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泪痕,只是眼圈仍旧是红色的,在门房那一盏昏黄的灯照射下显得特别憔悴。

我喊她,于是她回过身来看着我。我想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我的伤口。她向我走过来,两只手放在身前不知所措地扭着。

“我没想到你的伤这么严重。”

她的语气里含着抱歉。为什么?我们都知道你这个时间来找我是代表着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冷静,甚至还要感到抱歉?

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找人将那个委员会取消掉。我可以安排我认识的在美国学过谈判的朋友和你父母聊一聊。你知道吗?人不过是社会环境的产物,换一种环境,他们不会这么对你……我真想把我活过这许多年的所有心底话都讲给你听,只要你,只要你,不是这副冷静的样子。你这样,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我只能白白地心疼着,你知道吗?

我们相视了很久,最后,我把她轻轻地揽在了怀里。我感觉到她因为要忍受激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你还愿意带我去北平吗?”我抱紧她,因为她颤抖地越来越厉害,声音里带着哭腔。

“当然愿意。”

什么时候都愿意。

这时我才朦胧地醒转过来。我从茶几后面的沙发里坐直,看着面前还剩不到一半的红酒。我想,大概我因为昏睡,糊涂到把红酒当成了啤酒,因为酒瓶旁边高脚杯的内壁还是干干净净的。

慢慢清醒之后,我意识到,在无可奈何之下投奔于脱不了关系的我,这种情形下,她是不会哭的。

在那封我盼了好久的信里,魏睦冷静得让我佩服。她很擅长为未来打算,只要她对未来还有希望。

可我怎么也没能想到,我在沈阳剩下的时间里,都没能再见到她一面。我在码头等了很久,也偶尔开车经过她家门口,都没能看到她。我也没来得及打听到那个叫阿七的码头工人的下落。在沈阳我很多时候都是无计可施。

三天的时间过去了,我只能按照我对邱先生的承诺,返回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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