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秀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轻罗居的。
自那个骇人的想法脱口而出，她的思绪便像一条汹涌的大江，朝着某个方向，疯狂地奔腾。许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都呼之欲出。
本该是热闹的守岁夜。
她却遣散了奴仆，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吹熄了满屋烛火，独独留了一盏小灯。
可直到蜡炬成灰，她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就那么枯坐着，直至天光泛白，才合衣水下。
“姑娘新年好！”
一大早，杜若便端了盆热水进来。
昨日孟亦欢没有守通夜，过了子时就困得不行，便睡下了。
“新年好！”
孟亦欢做到妆台前，从右手边的匣子里拿出一个红封。
“事事如意。”
杜若笑嘻嘻地接过红封，收进袖子里：“姑娘如意，我便事事如意。”
“不看看里面是什么？”
“回去仔细看，先伺候姑娘梳洗。”
今日是大年初一，按着习俗应当是走亲戚的日子。但谢家在佳县就只有谢老太爷这一支，至于其他的亲戚，要么隔着好几层血脉，要么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倒是不用谢家上门，一般差人送些年礼过去便可。
而一些同谢府有往来的人家，今日也会差人送年礼过来。
一大早，谢老夫人梳洗完毕，用过早膳，便寻了两个儿媳妇在正厅议事。
年礼的单子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今日只消差人送去就可以了。
这不，刚到巳时，张氏便拿着单子，一样一样核对，堆在正厅中的年礼便这样，一件一件地送了出去。
“穗娘，你也学着点儿。”
穗娘是万氏的闺名。
万氏听了笑着回应：“儿媳正学着呢！”
转头，得意地朝张氏挑了一眼。
先下谢老夫人虽还让张氏管事，但已经开始让她跟着学了。这便是张氏失了谢老夫人的心。谢老夫人暂时还不至于立刻让她管家，可至少张氏已经不是只手遮天了。
一想到这，万氏心中便不由得窃喜。
张氏埋头理着礼单，偶尔指着礼单告诉她一些注意的事宜。
她不识字，张氏指着礼单她也瞧不懂，光靠一个脑瓜子记。
一开始还好，越到后面，万氏越是头晕。
好不容易将所有的年礼都送了出去，万氏赶紧回到位置上，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口。
三人在正厅里闲聊了约摸半个时辰，便有小厮陆陆续续登门，前来送年礼。
张氏拿出纸笔，正襟危坐，将那些礼单细心收好，又一项一项地誊抄在纸上。
直至午时，张氏才长舒了口气，将笔放下。又将誊抄好的礼单，交给了谢老夫人。
张氏一手小楷写得不错，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
这一点是谢老夫人最满意的。
商贾之家，能和读书等风雅之事沾上点关系，总能让人高看一眼。
谢老夫人将手中的礼单翻来覆去瞧了几遍，微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没瞧见徐家的礼单？”
徐家和谢家是定了亲的，往年徐家落魄的时候，即便是一条鱼，半块猪肉，也不会落下这年礼。徐敏之入仕之后，徐府的年礼也变成了一些相对贵重的东西，年年都未曾落下。
只是半月前，谢家在徐敏之面前，丢了大颜面。这半月来，谢老夫人一直惴惴不安，所以特意在年礼单子上留意了一下。
谢府给徐府的年礼，是头一个送出去的。按理说，应该早到了。难道是因为半月前的事情，徐大人对谢家不满了？
“母亲莫急，徐大人官运亨通，听说今年可能还会有大造化。许是因此来往的人多了，有所耽搁也是正常的。”
张氏声音温温软软，却丝毫没有安慰到谢氏。
如今徐大人已经官拜营州长史，算是营州刺史陈文柏的心腹。
若说有大造化，那便是陈大人要调任京城，徐大人也跟着平步青云了。
那到时候，徐家举家迁入京城，离营州千里迢迢，谢家怕是再也高攀不起了。
如今这年礼迟迟未倒，怕不是耽搁了，而是已经开始疏远谢家了吧。
谢老夫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整颗心都掉了起来，坐立不安，眼神不时地往外瞟。
“午时将至，这个时候年礼还没来，怕是要等到下午了。母亲莫急，哥儿姐儿应当已经到了花厅，母亲还是先去用膳吧。”
谢映晴早早的就到了花厅。
今日她挑了件艾绿绣梨花的袄子，她原本是不爱穿这样的颜色。
昨夜里，她原本是要同谢映雪回轻罗居的，可走到半路，谢映雪却拉着她拐到了花园。等了一会儿，张氏便披着一条暗色的斗篷，匆匆赶来。
母女二人坐在造景假山的凉亭上，说了两个时辰的话。
她这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了许多，祖母都不曾同她讲过的道理。
往日里，她只觉得大姐姐性子怯懦隐忍，二姐姐明明只比她大两岁，却总像个闷葫芦一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仗着祖母的宠爱，总是瞧不起她们的。可这些时日的事情，加上母亲的一番话，让她隐隐明白。这些宠爱，并不牢靠，转眼就会烟消云散。
到那时，她反倒不如这两个姐姐了。
“晴姐儿来这么早？”
谢映秀一进花厅，便瞧见谢映晴枯坐在那里，脸上的脂粉也盖不住眼下的乌青。
“怎的脸色这么不好？可是昨晚守岁累着了？”
谢映晴抬头，便瞧见同样眼下乌青的谢映秀。
“大姐姐还说我，自己不也脸色不好？”
谢映晴顶了一句，可又立刻回过神来，慌忙解释到：“大姐姐，我不是说你，我是关心你。”
谢映秀一怔，随即笑出声来。
“好，那多谢晴姐儿关心了。”
谢映晴闹了个红脸，瞥过身子去，别别扭扭地说道：“大姐姐你坐吧。”
谢映秀微微讶异。
这个三妹妹从小在家里横行惯了，倒是少看见她这副模样。
不一会儿，谢昊康带着谢昊安也过来了。
“三姐姐，今年收着什么年礼了？”
谢映晴因着谢老夫人的宠爱，佳县许多商贾人家都喜欢让自家女儿与她来往，手帕交自然不少。
每年过年，大人们正儿八经地过年礼。这些个小辈们，私底下也会送一些小玩意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