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角声哀咽
王后见红一事在映玄和菲到祠堂前就传到了卢太夫人耳朵里，见到二人同时到达，更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根据她的经验，第一次是最容易怀上子嗣的了。
“王后啊，你的腰酸不酸？腿痛不痛啊？”卢太夫人十分殷切地笑着问。
菲猜想她一定知道了昨晚的事，但又不敢真的应她，脸红地低下了头，“还好。”
“这第一次啊总是这样的，泡泡温泉就会好许多了。”她笑着对又惊又羞、哑口无言的菲说道，又看到映玄上完香后打了个呵欠，关心地询问道，“陛下昨晚可累坏了呀？”
“还好，咳咳，还好。”他瞄了一眼脸红得像柿子的菲，耳根也不自觉热了起来，“咳咳！”
“哟！陛下莫不是昨晚一直没记起盖被子，风寒加重了吧？”
映玄见卢太夫人眼睛都在发光，背上不禁觉得凉飕飕的。他淡淡看了她一眼，说：“孤身体并无大碍，劳卢太夫人挂心了。”
冷冷的一句话，瞬间扑灭了卢太夫人的热情。她不可思议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刚、刚才那句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他？
他无视众人的讶异，起身对菲说了句，“王后，随孤来一下。”
菲也对他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感到惊讶，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菲连忙拜别没反应过来的卢太夫人，快步跟了上去。
“先王宠坏了她，所以才养成她这种口无遮拦、任性妄为的个性。你不要怪她。”映玄低头发现她在偷笑，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菲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娘亲的？”
他愣了一下，淡淡笑了笑。
“只是陛下今早的态度真的变了很多，妾很惊讶。”她望着他，“陛下昨日在朝堂之上让月盈君去印州时，也是这么说话的吗？”
映玄微笑着颔了颔首。
如此，这便是真正的他了。从今以后，她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竟像菲恋的少女般感到羞涩和胆怯起来。
“咳咳咳！”
“陛下的风寒……”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他摇摇头，温柔地说道，“孤没事。你先回去吧，孤晚上来找你。”
她温顺地点了点头。
他们又怎么知道，彼此之间再也不是说见就见的了？
“什么？！”
卢太夫人大叫了一声，手中写满字的白绢颤抖着，她涨红着脸，激动地拿着白绢走到晓春面前，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当然是藏在华府进宫的点心盒暗格里的？”
晓春面露难色，点头道，“正是。是奴婢手下的宫女经手时无意间发现的。”
“好啊。”卢太夫人胸口起伏着，她冷冷一笑，“我说她怎么大半年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为映玄生孩子！真是少有的不知廉耻、不讲妇道！”
无意间发现的？也幸好是无意间发现了，否则，她什么时候蛊惑了映玄，让映玄把王位让给奚亮那个臭小子，把她们统统扫出宫去还不知道呢！说起来，搞不好阿梅的孩子就是让华进棠派人加害的！华进棠这个死老头，还真是留了两手，把养女送进宫来当王后，把亲生女儿嫁给奚亮，等到映玄把王位让出来以后，就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享福！死了还作恶多端，他休想得逞！
“元晓春！”
“奴婢在。”
卢太夫人把白绢拿到灯前一把火烧掉，眯起了细长的眼睛，“从今往后，但凡陛下翻了华菲那丫头的牌子让她侍寝，统统不要通知她。你马上请旨修葺祠堂，让陛下从明日起就不必早拜了。”
她说话的调子既陌生又熟悉，晓春看了一眼发憷的阿纪，轻声问道，“若是陛下问起王后呢？晚上陛下到了怡鸾殿，奴婢该如何应付？”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宫里不是有一位美丽年轻的新夫人吗？”
虽是笑着，卢太夫人的笑却着实令人毛骨悚然，晓春谦卑地拜道，“是，奴婢明白了。”
金越堂，灯烛煌煌。
盈盈的水光在屏风上摇曳浮动，金丝镂空的香炉里，瑞脑散发着幽幽的紫色香气。
转眼已是亥时，但怡鸾殿的舍人还没有派人来请菲过去，难道，映玄忙于国务还没有到长廊这边来吗？她知道今日魏国派了使臣来请援兵，诸位大臣因为畏惧赵国反对映玄出兵相助，或许他在思考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只是，他为何如此执着于借兵呢？思及此，菲心里添了一份疑惑，只想他来时问一问，但夜已经越来越深了。
映玄眨了眨眼睛，看着俯身跪在地上的几位内侍女官，目光落到了打头的晓春身上，“王后呢？”
听到他声音里只是带着一点不明白的困惑，晓春高悬的心微微放下了一些，拜道：“王后今日身体不适，嘱咐奴婢传达，不能够前来侍寝了。”
“身体不适啊。”映玄抬起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最后，他决定相信了一般点了点头，“那孤就先回去了。”
“陛下！”
他回过头，看到晓春诚恳地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一般。
“若陛下不嫌弃，奴婢为陛下安排了另外一位夫人。”她小心翼翼地说着，往旁边挪了一些位置，跪在她身后的顺阳公主抬起头，微笑望着映玄。
顺阳穿着草绿色的软烟罗裳，雪白的肌肤在近乎透明的霓裳之下若隐若现，鹅黄色的抹胸上绘着一朵耀眼绚丽的牡丹花，腰不盈尺，弱不禁风，一颦一笑却都美得十分动人。
“陛下，妾不受天神眷恋，牌子迟迟不被翻着。今夜就请陛下垂怜妾吧。”
这声音千娇百媚，就连晓春听了都觉得骨头酥麻。映玄看着她娇媚的脸蛋，努了努嘴巴，问，“你会下五子棋吗？”
“嗯？”顺阳眨了眨明媚的眼睛，略略有些惊讶，但是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妾会下。”
“那好吧。”映玄这才走进内殿来，对旁边的人都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今夜就顺阳公主侍寝。”
晓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暗自松了一口气，带领着几位内侍女官从怡鸾殿内退了出来。他毕竟也是个男人，看到这么娇媚动人的女子又怎能够不动心呢？像王后那种热心于国事的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太过单纯了。晓春不仅对她有些同情，但是后宫之所以叫做百花园，不就是要争奇斗艳吗？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映玄一直都没有翻到菲的牌子。那不详的预感终于变成事实降临到了她的身上，菲很明白，如今后宫就只有三块牌子，新旧程度不同，映玄不可能翻不出他想要翻的那一块。然而，怡鸾舍人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光临金越堂。
她也曾想过是他忙于国事，但是，当她在一天夜晚望向高高在上的怡鸾殿，那里灯火通明，她知道她对自己再也不能欺骗了。
可是，她真的很想见他啊。
“王后呢？”
映玄皱着眉，看到跪在面前恭候他的又是顺阳公主，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
旁边的晓春见到这种状况，忙拜道，“王后身体不适，让奴婢请顺阳公主代为侍寝。”
“身体究竟是怎么不适了？连见孤一面的力气都没有了吗？下不了榻吗？为什么不派御医好好看一看呢？”
“奴婢该死，奴婢已经派御医看过了。御医说王后需要静心修养，并无大碍。”他说话时不掩饰自己的焦急和烦躁，就和从前的锦西君一样，可是，晓春却更吃不准了。
映玄看了一眼对自己微笑的顺阳公主，气愤地鼓了鼓腮帮子，转身往百花园的方向走。
晓春一看连忙起身阻止他，“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去金越堂看王后啊。”
“恕奴婢直言，现在已过亥时，陛下是不能到百花园去的。这不合规矩。”晓春低头，诚恳地劝说道。
“可是……咳咳！”映玄用手掩住嘴巴咳了一声，皱着眉说道，“可是孤想要见她啊！”
“陛下若是需要有人侍寝，觉得顺阳公主不合适的话，奴婢可以……”晓春依旧低着头，突然，她瞥到他的手上多了一些血迹，惊骇地抬起头，只见映玄的嘴角也留着一点血，“陛、陛下，您的身体……”
“孤要见王后！”
完全没有听到晓春的声音，映玄甩袖往山下走。也不知道是夜太黑或是其他缘故，他眼前突然看不见任何东西，脚才踏出去就一头栽了下去。
“陛下！！”
“王后！王后！”
门外突然传来了婉英的叫声，从来都没有看她这么激动过，菲从房中出来打开门险些与她撞到一块儿。菲蹙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在怡鸾殿来金越堂的路上病倒了！”
“什么？”菲大骇，“他现在在哪里？”
“在袭芳堂，卢太夫人正在照料着。”
菲一听，二话不说就往袭芳堂那儿赶。婉英也连忙拾裙紧随其后。
袭芳堂内，人人禁言一般的宁静。菲赶到之时，只远远望见一位老僧医从卢太夫人的房间里退出来，送他出来的阿纪也看到了赶来的菲，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就又转身回房间里去了。
婉英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看到她那个态度就为王后不平，挺起了胸脯鼓足了气高喊道：“王后驾到！”
高亢的声音连菲都吃了一惊，话音刚落，就看到阿纪匆匆忙忙从房间那边走了过来，径直走到她们的面前。
“陛下已经歇息了，请林舍人你不要大喊大叫打扰陛下休息好吗？”
婉英看她说话咬牙切齿的，更是不喜欢她这态度，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后听说陛下病倒了，星夜赶来，有何不对？还不快快带路？”
“陛下服下药后已经安睡了，任何人都不见。”
“大胆！”婉英涨红了脸，“你看清楚，这可是王后，陛下的正室夫人！”
“映玄已经睡了！”
正当两个人争吵不休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严厉至极的声音。菲望去，正是卢太夫人无疑，只见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淡淡地瞟了菲一眼，好像她只是一个小宫女一般不起眼。
菲走上前去，屈膝行礼之后问道，“不知陛下是哪里不适，可否容我去看一眼。”
“可以。”卢太夫人从眼角看到她欣悦的笑容，冷冷笑道，“所有人都可以，只有你不可以。”
她心里一沉，但还是礼貌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巴不得他病得更重一些，哀家又怎么能够让你靠近他然后害他？”
卢太夫人把尖锐的话摆在台面上，刺得菲生疼，她尝试着保持笑容，不明白地问：“我怎么会害陛下呢？不知道太夫人何出此言？”
“你和你家那些人，不就希望奚亮那个臭小子当国君吗？现在映玄病倒了，你们还不是要高兴得烧香还神？”
菲一愣，原来她们已经知道了。果然和映玄说的一样，如果让她们知道了，她就一定会受到排挤和打压。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侯？
“太夫人怎能这么说？”她为难地说道，“陛下是我的夫君，他病倒了我又岂能安心呢？还请太夫人开恩，让我去看他一眼便好。”
卢太夫人扬声冷笑了一阵，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犀利无情，“你还好意思说他是你的夫君？你不就是为了把他拉下王位才嫁给他的吗？你真是哀家见过最黑心的女人了！”
一句句的指责都在苛责着她，菲心里又委屈又难过，但是，这一刻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真的很想见上映玄，哪怕只是一面也好。
“太夫人，我知道你我对于此事意见相左，但是我们关心陛下的心却是一样的。你不能因为这样就不让我见他啊！”
她如今听到这个女人的话就觉得恶心，想到自己的儿子原先健健康康的，都是娶了这个女人之后才积劳成疾，最后还要被这个女人给害得失去王位，卢太夫人就恨不得把这个所谓的王后拖出去腰斩！
“哀家懒得跟你这种人争辩，如果不是你逼迫着陛下去处理那些繁琐的国事，他又怎么会因为劳累而病倒？你走吧，哀家不想再见到你！”
卢太夫人说着甩袖，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菲眼见着她离开，一时间居然急得不知道要怎么做，双膝一曲跪到了地上喊道：“太夫人！算是我求你，让我见陛下一面吧！求你了！”
声音撕心裂肺，但卢太夫人却没有放在眼里，任她的哭求声回荡在游廊上。
菲哭得声嘶力竭。
她的肩膀塌了下来，挺直的脊梁也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夫君，难道这也有错吗？映玄，他究竟是病得有多严重，他有没有听到她的喊声，他能不能睁开眼睛来看她哪怕一眼呢？
皓月当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