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子登基
周宁王晏驾，举国缟素。但是他的遗旨上却准确无误地写明了，要传为给太子，也就是从前的锦西君——奚映玄。
周宁王的葬礼与太子的登基大典是前后分别进行的，后者明显还延续着前者的悲伤。卢太夫人自从周宁王驾崩以后就一直抑郁不振，一直以来都认真操办的儿子的婚事也撒手不管，每天到了傍晚都要对着从前周宁王常常喂鱼的池塘发呆，有时候能在那儿坐到半夜。
有人说她是太过仰慕王上，想随着夫君去了，却又放心不下自己心爱的儿子，也有人说她是和大多数知道内情的人一样，担心自己的傻瓜儿子把周国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总之她每天都在唉声叹气的，也没怎么和别人说话。
可是，新国君已经是锦西君的事实确实让不少大臣都头疼。他是个傻子，这从前只是个传闻，但登基以后就是朝堂之上的面对面，他的一言一行再也无法掩饰，他是个心智愚笨的低能儿这个事实。
周国让这样的人来管制，将来还怎么得了？如今尚且还有华丞相加以辅政，等到丞相百年之后呢？忧心忡忡的士大夫回到家中也不免或多或少将此事与枕边人唠叨，士大夫的夫人们平日里见面私底下也会说些长短。但是与男人们不同，她们更多的，是可怜那位不久后嫁给新王的那一位丞相千金。
一个女人的命运不也就是在两个时候可以改变吗？一是出生之时，二是嫁人之时。有的人出身潦倒但却嫁入了豪门，一朝飞上了枝头当上了凤凰，而有的人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却因为嫁错了人后半生凄凉苦楚。像菲的这种情况，真是让人无法言说清楚，嫁给了堂堂大周的国君，而同时，也是一个傻子。
菲每天在宫里面，虽然宫女们当着她的面不敢置喙，但是她也知道私底下总是少不了关于她的闲言闲语。她虽然名义上已经是王上的妻子，但因为先王葬礼和新王登基等事宜，国婚大典迟迟还没有进行。
几天前晓春已经特意来过一次，确认了就在初六的黄道吉日举行婚礼。因为过了这个初六，再选下一个适宜婚庆的大吉之日就是明天春天了，晓春以为还是尽早进行的好。
菲已经把事情全部交给了婉英去料理，每天在金越堂看看书写写字，倒也清闲。可是，最近她常常都会想到映玄——她未来的夫君，尤其是看到手上的伤的时候，她更是会想起那个时侯他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有着在丞相眼中都不曾见过的光芒。菲没有办法相信一个傻子会有那样的眼神，那时他的目光就像太阳的光一样耀眼。
映玄绝不会是个傻子。
“小姐，你看着软烟纱可好？”婉英拿着刚从尚服局送来的上等布料走进来，笑道，“奴婢以为这样的绫纱给您做内衬常服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轻盈柔软，手感很好。”
菲的脸微微红了红，淡淡笑道，“你认为好就好吧。”
“这怎么能是奴婢说好就好的呢？”婉英嗔怪地白了她一眼，走到她身旁坐下以后把布料捧到了她面前，“这可是贴身穿的东西，自然要小姐您亲自确认过才可以。要是您自己穿着都不舒服，陛下又怎会被你吸引呢？”
“咳！”菲羞涩地低下了头，轻声道，“你不要说得那么大声。”
都快要成为睡在一起朝夕相对的枕边人了，还这么扭扭捏捏的像什么话？婉英对她这个时侯表现出来的小家子气不太满意，说道，“小姐，这种事情迟早都要接触的，何况你在几天之后就要面对了，怎么还能这样搪塞敷衍了事呢？”
这话说得菲无地自容，低下了头。
“小姐，对于房中之事，可曾学习过？”
她突然咳了一声，整张脸都涨红了，“这怎么还有学习不学习的呢？”
“这倒也是。”婉英却是说得一本正经，把这件事情看得无比的严肃和郑重，“这本来对于女子来说，也没什么需要学习的。可是，对方可是那样的一个人……”
菲知道她在想映玄是个傻瓜，正要替他辩解，还没有开口，婉英就按住了她的手，无比认真地说道，“不如奴婢替您去问一问明姬吧？”
“明姬？”菲想到了那个甜美可人的夫人，心里面怪怪的。
“嗯，她毕竟是王上的侧室，对于王上的事应该知道得多一些。”
菲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不必了。”
这反映倒是让婉英很惊讶，从来对于大婚之事，菲都是交给她处理的，对于她的决定从来都没有过质疑，这一次怎么态度这么坚决就否定了呢？婉英觉得很奇怪，菲小姐那么聪明，应该不至于为那种男人吃醋吧？
池中的鱼儿在水里悠闲地游着，它们似乎并不在意喂它们的人是谁，只要有人撒一把鱼饵，就纷纷涌出了水面争食。
“要是人也像鱼一样，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吧？”
“陛下您说什么？”明姬听到盘着腿坐在身边的映玄在喃喃自语，不禁好奇地凑了上去，靠在他的肩膀上，“陛下在想什么烦心事吗？”
映玄瞥了她一眼，很苦恼地点了点头，“是啊，孤在烦明天早上到底要吃什么，好烦呀。”
“呵呵，陛下您真是可爱，才吃过晚饭，就开始想明天早上吃什么了？”明姬笑着抱住了他的胳膊，夕阳照得她的脸格外红润，她望着映玄童稚未脱的侧脸，突然叹气起来，“可是陛下，您忘记了吗？明天是您的国婚大典，普天同庆，自然会有人为您准备好三餐的。”
他想了想，这才想起来，“对哦，明天孤要成亲呢。”他看了看明姬，笑了笑，“孤又要结婚了。”
明姬微微一怔，但早已习惯他一派天真的模样，若他不是这副模样，她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陛下您喜欢她吗？那位丞相家的千金。”侧脸擦过他衣料上柔滑的绸缎，明姬望着他清澈的眼睛。
映玄望着已经垂暮的天空，拍了拍手中剩下的鱼食，无所谓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明姬却因此觉得不安起来，也许是因为落日，也许是因为黄昏，她总觉得他的笑容和平常不一样。那是称不上淡然，却已经超然的笑容。
从新王后的人选还没有确定的时候算起，钳麟宫准备这场国婚大典已经足足半年有余了。等到这一天到来之时，最疲惫、最劳累的并不是那些已经将各种仪式演练过无数次的礼节官员，而是对这一切显然毫无准备的那一对新人。
菲早已将全部事宜都交给婉英代办，因为一直在想着那个古里古怪的国君到底在想什么，昨天晚上婉英向她诉说婚礼当日要依次举行那些仪式，与那些人见面的时候，她也神游天外。这样就导致了当一切都按照其他人认为的“井然有序”地进行的时候，菲常常对下一步该干什么摸不着头脑。
好在她本就是一个沉稳冷静的人，只要默不吱声地等待婚庆官员的一声声指挥一一照做便是，在他人看来她依旧是那个婉约大气、端庄得体的新娘，至于新郎官嘛——
也不知是他前一天晚上没有休息够的原因或者其他，在前往朱雀院祭拜先祖的时候就开始打起了哈哈。
中午因为要接受百官的拜谒，新郎和新娘休息用餐的时候也延迟了不少，他竟然在朝堂之上嚷嚷着肚子饿，让顶着重达八斤的凤冠头都不敢轻易转动的菲瞠目结舌，百官对此更是汗颜非常。
下午要接受内外命妇的拜谒，连同从前的太夫人也都要一一见面接受问安和祝福，过程确实十分无聊，新郎也因此毫不犹豫地瞌睡。菲端坐在他的身旁，只能忍受着他的头一次次地点下来，然后又被晓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推醒。有一次甚至是惊扰了他的美梦，他又很不自在地责骂了起来，惹得正在拜谒问安的将军夫人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可是无论如何，这一天总算还是平安度过了，映玄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因为生气跳起来要把谁给凌迟处死，菲心里面也是谢天谢地。要是真出现那样的状况，她真是不知道应不应该陪着他丢那个脸，上前去好声好气地哄他。
而等到一切都结束，新郎和新娘也在婚庆官员与崇真寺的主持的见证下，一同喝下了交杯酒。身为女官之首的晓春也将二人的头发各自取下一缕，由新郎和新娘的娘亲分别把搓成一缕的头发再分开，各自编成两只同心结系与新人衣带之上。这是周国的传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此分别由母亲将自己的心头肉交付给另一个人，从此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携手百年。
整个婚庆仪式也自系上同心结之时宣告正式结束。
新郎先前往新房等待新娘，而新娘则是要回去褪去凤冠霞帔之后再准备一番。
菲沐浴更衣之后，换上了先前准备的内衬常服，将解下来的同心结放置在一个檀香木盒之中妥善保管。整个金越堂都格外的宁静，她这才知道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她抚着忐忑不安的胸口，原来对于今夜她竟是这么紧张的么？
婉英坐在她身后为她梳头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过了今夜，她就真的要成为他的娘子了，想到这个，菲的脸都要红了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婉英打着白色的灯笼将菲一路送往了长廊之端的后宫之巅。这是后宫夫人们与国君共夜的地方，名叫“怡鸾殿”。每次国君有意要与哪一位夫人共度良宵，都会先示意内侍官，再由内侍官将国君的意愿传达给女官之首，由她将一切准备妥帖。
它在山顶上，不高，在后宫中却甚是瞩目。
菲曾经望过它无数次，可是当灯笼的光亮照在她的脚边，引她一步步向上攀爬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得到王上的爱是一个需要努力的过程。
“王后。”
菲回过头，看到婉英站在身后，她正感慨万千地望着自己，微笑道：“奴婢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她微微一愕，望向面前已经通明的山路，回过头对婉英艰难地笑了一笑。
“王后，有些事情奴婢是帮不了您的啊。”想到菲将要面对的是那样的一个人，婉英又是高兴又是可惜，“王后，您一定要得到陛下的爱啊。”
菲咬了咬牙，真想马上就从此地离开。可是，她不能这么做，还有很多事情要让她一个人去面对，她早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勇敢地点了点头，“嗯。”
“啊——呵——”
映玄掩住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撇撇嘴，望向坐在门口的那几个内侍女官，揉了揉眼睛。
“王后还没有来吗？孤已经很困了。”
门外那几名已经剃度皈依的内侍女官拜道：“应该就快要到了，陛下。”
“让她快一点呀，否则孤可要先睡了。”
映玄不满地皱了皱脸，话音刚落，殿外的大门就已经打开。众人望向门外一身白衣胜雪的王后，都不禁愕然了一下。映玄眨了眨眼睛，嘴角划过了一丝他人无法察觉的笑容。
她站在门外，好像还犹豫了一下才终于走进殿内。看到跪拜在两旁的八位内侍女官，菲都不禁疑惑起来——为什么新婚之夜要有这么多已经当了尼姑的女官在呢？
她走到了内殿，看到已经准备好的两副被褥，羞赧地低下了头。
映玄笑盈盈地看着她，如释重负似的，拍了拍面前的席子，“王后坐啊。”
“啊，好。”
她心里突了一下，挽了一下裙裾在他面前坐下来。说不紧张绝对是假的，菲一想到对于他来说，她可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额头上就已经冒了不少汗珠。
两名内侍女官将一幅水墨山水屏风放到了内殿的门口，门口敞开着，悄声退了出去。菲吃惊地看着敞开的大门口，难道，不关门吗？她一向都是能够自持的，但是今天晚上她不知道怎么搞的，所有的吃惊和压抑，紧张和害怕都堂而皇之地在脸上表现了出来，竟是她自己不能控制的了。
“陛下，这门……”她压低了声音，“这门不关的吗？”
“嗯？”映玄眨了眨眼睛，“他们要看着我们的，听到什么都要记下来。”
“啊？”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自觉得失礼又急忙低下了头。
映玄笑了笑，“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睡觉吧。”
她一听肩膀都耸了起来，只见他掀开了自己身边的那床被褥钻了进去，翻了个身就睡下了。菲怔了怔，一时还回不过神来——这、这算是什么？她想过千百种情况，竟没有一种是这样的啊！
“陛下，我们……”她直跪起来，想看清翻身之后他的脸。
“王后今天不觉得累吗？”他闭着眼睛问道。
菲微微一怔，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有点累。”
“那么还是早点休息吧。孤明天一早还要早朝呢。”
他说得很轻松，也很果断，菲坐在他的身后，周围身边没有其他人，但她还是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笑话自己。这种感觉，连与他洞房花烛更要难为情。菲咬着嘴唇，看着身边那床崭新的被褥，突然有种想要哭的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