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梦到过姬瑶。
歇息了几日，我决定再去一趟禹州，到如意楼找一找那说书先生，将赤羽令之事问清楚。直觉告诉我，老先生一定知道有关我娘的一切，或许也会知道赤羽令为何会在我体内。
我以游玩为由，与爹爹说明之后便带着心蓝出发了。御风哥不放心，又派了几个武艺不错的弟子跟着我。他哪里知道，若是有人真想要我性命，只有武功又有何用。
我们行的慢，停停走走到禹州已经是傍晚。我们到如意楼住下，也方便我找那白胡子老头。第二天，我早早地便下楼，要了壶茶和几份点心，一边吃一边等着。
从早晨等到晌午，茶不知喝了几盏，还是未见老先生的身影。我叫来小二，问道，“今日没有说书听吗？”
“最近几日先生都不来，姑娘要是想听可以下月初再过来。”
我追问，“那你可知道先生家住何处？”
小二抓了抓脑袋，尴尬地笑笑，“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这老头，不寻他的时候自己便出现了，怎么想找的时候反倒不见了踪影？
我没了兴致，起身到街上走了走。路过一个古玩铺子，想起爹爹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我便进去随便看了看，挑了几件爹爹平日喜欢收藏的玉器。正要走时，一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抬头一看，是蓝夜。
周围全是寻常百姓，生怕蓝夜会做出什么来，我连忙拉着他到了一个隐蔽的巷子。
“你怎么在这儿？”
蓝夜嘴角一抹邪笑，“我是魔，你说一个魔来凡间还能做什么？”
“你要是敢对禹州的百姓做什么，我就……”
蓝夜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就怎么样？你没有灵力武功又不好，能拿我怎么样？”
岂有此理！
我狠狠踢了蓝夜一脚，用尽了全力，将我这么久以来憋在心里的怒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丝毫没想着他是浮湘手底下杀人不眨眼的魔。
蓝夜有些意想不到地哼笑了一声，“你这个女人胆子倒是不小。”
说实话，我踢完就后悔了。我是脑子进水了吗？我一个连唯一修习的灵力都散了的人，跟一个杀人就像踩蚂蚁一样的魔叫个什么劲。
蓝夜拍了拍衣服沾上的灰渍。“看来，我得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乖巧。”
话音刚落，蓝夜便迅速捏住我的脖颈，将我按在墙壁上。我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你若是杀了我，戚远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觉得我会怕他吗？”
“浮湘也不会放过你的……”
听我提到浮湘，蓝夜想了想还是松开了我的脖颈。
浮湘恨透了姬瑶，不仅因为北冥，还因为姬瑶将其封印在那黑暗之中千年，害她尝尽灵魄打散之痛。而我又和姬瑶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她自是想要好好折磨我以解心头之恨，绝不会允许她的手下随随便便就将我杀了。
虽然这些也是我猜的，可我还是赌对了。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下次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小姐……小姐……”
是心蓝寻我的声音。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我一转头，蓝夜便化作黑烟离去了。
心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
我调侃到，“以为什么？我又跑了？”
似是被我说中，心蓝尴尬地笑笑。见我脖子上的红印，又问道，“小姐，你脖子怎么了？”
“没事，被一只发了疯的野猫抓了一爪子。”
我又在禹州待了几天，可还是没能等到那白胡子老头。后日又恰逢爹爹过寿，每年的这个时候，各门派都会前来祝贺。而现在，我不仅是爹爹的女儿，还是名义上的盟主夫人，自是要在场，只好打道回府。
一大早，随我而来的弟子便已经将马车停在了门口。上车之前，心蓝叫住了我。
“小姐，你看……”
我顺着心蓝手指的方向看去，如意楼旁的窄巷子口，有一个叫花子，头发又脏又乱，衣服也不知穿了多久，被另一群乞丐围住，似乎要找他的麻烦。没过多久，那帮子乞丐便开始对那叫花子拳打脚踢。
我是个好管闲事之人，哪里看得下去一群人欺负一个人。
“住手！”
那帮乞丐停下看了我一眼。“哪里来的小娘们儿？少多管闲事！”
“今天这闲事姑奶奶我还管定了。”
那乞丐头子很是恼火，正要动手时，御风哥派来保护我的弟子一脚就将他踢出了几丈远。许是见打不过，都一溜烟全跑了。
心蓝到那叫花子面前蹲下，柔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那叫花子似乎被打怕了，蜷缩着身体，还有些发抖。心蓝伸出手去，他也会下意识地后退一些。
“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从随从那里拿来一小钱袋银子，放在他旁边。“这些钱你拿着，好好买几身衣裳，再做点小生意，别再乞讨了。”
我和心蓝起身，走了几步之后，那叫花子拿着钱袋追了上来。
“因为我揭穿了他们骗人的把戏，害他们损失了好多钱，所以他们才打我。”说着，他突然就跪了下去。“小姐，您是好人，肯定也是富贵人家，我求求您收留我吧，让我做什么都行，否则他们还会再回来打我的。”
心蓝问道，“他们经常打你吗？”
“他们是禹州城里横霸一方的乞丐头子，只要遇事不顺心，他们就会欺负我，还经常抢了我乞讨来的银钱和饭食，我不给也会被他们打。”那叫花子挽起衣袖，胳膊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这都是他们打的。”
千屿城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也不多。我看他实在可怜，带回去也不是不可。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无名无姓。”
我四处看了看，正巧旁边有一位老大爷正在卖糯米糕，“从今天起，你就叫阿诺吧。”
阿诺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我。
“起来吧，小姐同意带你回千屿城了。”
阿诺狠狠地磕了几个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我上了车，心蓝对他嘱咐到，“跟着马车，可别丢了。”
阿诺很讨喜，一路上都在讲笑话给我听。我趴在马车窗户边上，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听，一边听还一边笑，声音仿佛可以传到几里远的地方。
周叔给阿诺安排了个打理花花草草的活儿。每天给花浇浇水，松松土，施施肥什么的，虽然琐碎，但也不累人。
今日是爹爹的四十大寿，我早早地便起来了，因为是正式场合，而我又是名义上的盟主夫人，所以衣着打扮上也与平时略有不同。看着大家忙里忙外，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就到门口去看了看。
阿诺和心蓝在门口迎接外宾，见我左顾右盼，阿诺问，“小姐怎么来了？”
“没什么，我出来看看。”我磨蹭了半天才问到，“今日有什么特殊的人要来吗？”
心蓝想了想，又掰起手指数了数。“慕容将军会来，琥修门的萧门主会来，天晴派的少主会来……”
“就没有再特别点儿的？”
“都是和千屿城交好的各世家，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心蓝突然明白了似的。“哦！小姐你说的是凌霄谷吧？戚谷主刚刚派人送来了贺礼。”
“人呢？”
“放下东西就走了。”
我看着凌霄谷送来的琉璃盏，有些失落，本以为戚远也会来。
“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
转身之际，听到一声呼唤，再一看，是天意。
我欣喜不已，“天意！你怎么会来？信上不是说要陪端阳公主去看你外祖母吗。”
“我特地求爹爹带我来的，我外祖母最是疼我，不会怪我的。”
离寿宴开席还有一会儿，我和天意找了个人少安静的地方，坐下说了会儿话。
天意问道，“想通了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天意所指何事，“什么想通了吗？”
“你和我说的故事。”
“似乎想通了，又似乎没有。”
“我很好奇那男子到底是何模样，居然能让我们从来都没心没肺的小九变得如此纠结。”
我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傻丫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不了解你吗？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和御风哥哥成婚，那日婚礼上的新娘根本不是你，对不对？你逃婚了？”
虽然我和心蓝身高差不多，可在身形上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那些来参加婚礼的人与我不熟自是看不出来，而天意自幼与我相处的时日不亚于御风哥，她能发现也是情理之中。
我点了点头，“没错。”
天意不解，“为什么？御风哥哥对你那么好，我以为你也是喜欢他的。”
“感情这种东西能说明白的话，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我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我承认，御风哥对我很好，我也知道他从小便喜欢我，可在我心里，他只是我的哥哥，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恋人或是夫君。”
“那是因为你现在有了喜欢的人，倘若那人不存在呢？”
“可他偏偏存在，不是吗？”
“他有心爱之人，你甘愿活在其他女子的阴霾之下吗？”
是啊……我甘愿吗？
没过多久，心蓝便来催促了。
“小姐，慕容小姐，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老爷叫你们过去呢。”
我们到前厅时客人都已经悉数入座。我站到御风哥身侧，待爹爹讲话结束之后方才坐下。席间有不少人来敬酒贺寿，我端着酒杯跟着回礼，也有不少人贴切地询问我病情，我也只是随意说说搪塞过去。
一小厮来禀，“城主，凌霄谷的戚谷主来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本就期望着他来，可为何他来了我却又格外紧张？我还穿着盟主夫人的服饰，他会不会误会？
“快快有请！”
还没等那报信的小厮离开，戚远便带着墨非进来了。
凌霄谷毕竟是仙门，这些普通的江湖门派自是比不上的，所以大家见了戚远都纷纷起身以示尊敬。爹爹和御风哥也上前迎接，只有我傻傻地楞在原地。
“戚谷主派人送了贺礼来，老夫还以为谷主不会来了。”
“顾城主大寿，戚某自是该来亲自祝贺。”戚远望向我。“顺便……接个人。”
天意移到我身边，小声问。“你念念不忘的人是他吧？”
我不敢看戚远的眼睛。可明明就是他不对，为何却好像我做错了一般？
这一整日我都心神不宁的。尤其戚远听到其他人唤我夫人之时，那眼神似是要杀了我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宴席还没结束，我便找了个由头逃了。可谁料到，戚远这厮偏偏追了过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怎么见到我就走，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林……夫……人。”
戚远故意加重了林夫人这三个字，好似故意说与我听一般。
“戚谷主想太多了，我只是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而已。”
戚远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回你自己房间的路吧？”
休息当然是回自己房间啊，莫名其妙。
“谷主好记性，还请高抬贵脚让一让。”
戚远笑了笑，“林夫人没有同林盟主住在一起吗？这新婚夫妻还要分房睡？”
本就是假的，哪里还能想到这一层上去，戚远这厮简直泼皮无赖。
“我……走错了还不行吗？”
我顺着戚远的话，转身要走，他立马拉住了我。我马上看了看周围，生怕有人看了去。虽然没做什么，可在外人眼中我毕竟是御风哥的妻子，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被说成什么样儿呢。
我想挣脱，可却被抓得死死的。“你干什么？会被别人看见的！”
“看见又如何。”
“你不要脸，我千屿城还要脸呢！”
“那我们就换一个地方。”
戚远一挥衣袖，我们瞬间便落在了千屿城后山的水池边上。
我甩开了戚远的手，“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你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我心里很清楚戚远所指何事，却依然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这里就是我家，我还要回哪儿？”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会想要逞一逞那口舌之快，大概是为了要掩饰我现在极度不自信的心情，让自己可以有多一点点的安全感。
“你还在介意姬瑶，是吗？”
那晚，天意的话让我想了很多，我好像都已经说服自己要好好待在戚远身边，不去介意姬瑶的存在。可面对戚远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会在乎。我不想要一个心里没有我的人，更不想做任何人的替代品。我只希望我爱的人也能够全心全意的爱着我。
“是！我介意。我介意她的存在，介意你和她的过去，介意你心里还有她，介意你忘不掉她，介意你们之间经历的一切，介意……”
还没说完，戚远便把我揽入怀中，我越是挣扎，他便抱的越紧。过了片刻才将我松开。
“傻丫头，你根本就不用介意。”
“你也觉得我就是姬瑶，姬瑶就是我吗？”戚远没有回答。“你是北冥战神，可我不是姬瑶仙子。我是顾青九，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你明白吗？我不是她。”
“我明白。”
我鼻子酸酸的，“你根本就不明白！从你见到我第一眼开始你就觉得我是姬瑶对吗？因为爱她，所以你把我留在身边，你对我好，也只是想弥补她为你生祭赤羽令，对吗？”
“我们一起到禹州的那晚我才完全恢复记忆，又何来见你第一眼便将你认作是她。”
我细细回想了那晚的场景，戚远陪我买灯时便有些不对劲，再想想浮魅宫中浮湘所言，想必戚远也未曾骗我。
“那也没有办法否定你爱她的事实，这是我亲耳听到的。”
“北冥此生唯爱姬瑶一人，但戚远此生，唯爱顾青九一人。”
我又惊又喜又害怕，“那……你是北冥，还是戚远？”
“你想知道答案吗？”
我怎会不想，可我又怕我听到的不是我所期待的，那岂不是失望更多。“算了，你还是不要说了。我还要回去招呼客人，先走了。”
越过戚远之际，他将我拉了回来，还未等我反应，便有一种软软湿湿地感觉。戚远吻了我，我好似被点了穴位一般，楞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他允吸着我的双唇，霸道又温柔。
“现在知道了吗？”
我的眼泪彻底失去了控制，“戚远，你能不能对我坏一点、残忍一点？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现在全被你毁了。”
“什么决心？离开凌霄谷，离开我？”
我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戚远轻轻一笑，“那现在还走吗？”
我使劲摇摇头，“不走了。就算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戚远拭去我的泪水，将我拥入怀里。“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能去，知道吗？”
所有的难过与苦涩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我的世界仿佛又恢复了色彩，而戚远，就像我空中的那轮太阳，因为他的照耀，我会永远活力无限，永远笑容灿烂。
“回去把这身衣裳换了。”
突然想起我和御风哥的婚约。“现在大家都觉得我是御风哥的妻子，可是御风哥答应我了，等新婚的风头一过，他就对外界宣布与我和离，所以这几日我还是要陪他一起演戏。”
“可我怎么觉得他没那个意思。”
“御风哥不是那种人，他答应我的事都会做到的。”看戚远一副不开心的模样，我笑着调侃到，“你……是不是吃醋了？”
“你想多了。”
真是口是心非的美仙男。
戚远施法，我们又回到了千屿城的院子里，正巧阿诺朝这边走来。
“小姐，你原来在这儿啊。”见到旁边的戚远，阿诺恭敬地拘了一礼，又对我道，“老爷和盟主都在找你呢。”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我马上过去。”
阿诺行礼后退下。
戚远一直盯着阿诺离开的方向。“之前武林大会，我好像没见过他。”
“我前几日去禹州时见他被一群乞丐欺负，挺可怜的，所以便将他带回来了。怎么了？”
“无事。”
我和戚远先后回到宴席上，幸好大家都只顾着吃喝，未曾注意到我和戚远，否则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天意伏到我耳边，小声问道，“你们和好了？”
“你怎么知道？”
天意调侃道，“你的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是啊，傻子都能看出来，御风哥肯定也看出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像戚远说的那样，御风哥根本不想与我取消婚约……顾青九，你在想什么呢？御风哥怎么会是那样的人，他答应我的事，不管有多困难都会做到，这次也一定会像从前一样的。
宴席一结束，我便换掉了那身盟主夫人的装束，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确实顺眼不少。也不知是我眼花了还是如何，恍惚间竟看到了九条尾巴在我身后，可再定睛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肯定是这几日太疲乏才出现了幻觉。
如今已经是盛夏，可夜晚的风吹着却格外舒服。还记得第一次见戚远也是盛夏，那时太还嫌千屿城太热，总是让我给他弄冰镇的瓜果茶水，弄好了以后他又嫌太凉，简直比我还难伺候。也不知道那时是怎么忍住不打他的。
我坐在凉亭的台阶上，杵着腮帮子望着天上的星星。那时，也是在这儿，也是有很多星星，我第一次喊了戚远的名字。也许，从他说了那句“我喜欢”开始，我就再也忘不掉他了。想起这些，我不由笑了出来。
“一个人在这儿傻笑什么？”
我转头一看，是戚远。“你怎么没走啊？”
大家都陆续离开了千屿城，宴席结束后也一直没见到戚远和墨非，本以为他们早就走了。
“我说了，我是来接人的，没接到又怎么会走。”
我笑问，“你就那么想让我和你回凌霄谷啊？”
“那么久都没接到信，我自是要亲自来看看。”
对，走之前戚远说过，若何时想回去了便写信给他，他会派人来接我，可没想到他竟比我还着急。
但我又何尝不想跟着戚远回凌霄谷。可是我也不能将我弄出来的烂摊子全扔给御风哥一人解决吧。那我未免也太自私了些。
我站了起来，“我总得再陪御风哥演一段时间的戏吧。御风哥身为武林盟主，好多场合盟主夫人也要出席，之前只是对外称病，现在大家都知道我痊愈了，如果还避而不出，大家会说千屿城教出了一个不知礼数的女儿的。”
“九儿。”寻声一看，是御风哥。“你若想去凌霄谷，那便去吧。”
“可是……”
“剩下的事我会处理，你无需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