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马直奔江边而来,途中只停下来啃过一次干粮,到码头时天色已近黄昏。
一条空无一人的渡船停在江边,近江心处有条小舢板,那上面有一个船夫和一个持长枪的男人。
天佑的人马一到江滩,后路就被几个持枪的绑匪截断了。
光头土匪喊着要让阿硕家人把东西抬到船上,天佑坚持要先看到四夫人。光头往小舢板上指了指,说“在那上面,装完货就划过来”。
验货、装船没费口舌,不一会儿八只箱子和两个女奴都到了船上。天佑突然提出来要四夫人下了船才能放大船走。
绑匪丢下一根缆绳,天佑把缆绳交给黑子拉着,小舢板朝岸边划了一阵,持枪的像是踢了两下,一个头上罩着麻袋的人坐起了身。小舢板更近了些,天佑刚想喊依洁,才喊出一个“依……”顿时就意识到了问题,接着说:“一……一定是她吗?蒙着脸看不清。”舢板上的蒙面人挣扎着发出了女人的“咿咿唔唔”之声。
“听清了吧?这就是四夫人。”小船上持枪的人说着,却不让舢板再往岸边划了。
约伙凑到天佑耳边悄声说:“就是这个扁脸、扁脑袋,那次在客栈我见过他。”
扁脸抛过一根很长的缆绳,接着说:“就这个距离,放大船走,少主人才能把小船拉过去。有阿硕老爷的火铳子在,我们也不敢食言。”
扁脸的话像是提醒了天佑,长时间挎着火铳,却忽略了这支火铳的存在。老阿硕已经死了,他生前与匪人的盟约也已自行解除,好在还没来得及四处报丧,也幸好前两天约伙遇到这伙绑匪时没提阿硕土司的死亡。这次火铳子还能使天佑再狐假虎威这一回。
天佑取下火铳子提在手上,再次看了看舢板上缩作一团的女人,这才说了声“好吧”。
岸上的绑匪全都上了大船,黑子放开了大船的缆绳。
大船撑近小船时抛给了小船一根缆绳。船夫把那条缆绳拴在了小船的船尾。
夕阳在江面上闪着金灿灿的波光,“哗哗”的桨、篙之声越来越远,一根连接在大、小船间的缆绳荡荡悠悠离开了水面,不一会静谧的江面上突然传过来一声“闪——啦——”扁脸弯腰捡起一把砍刀就要接近船头上的缆绳,天佑猛然回过神来,端起火铳子大声喊:“别动,再动我开枪了!”
扁脸大笑了一声,接着喊:“小小书生也端起火铳子吓唬人,没填枪药吧。”
“谁说没填,要不然拿你当靶子试试?”
“好啊,试试就试试!”扁脸说着拉起女人挡在了身子前面。
天佑眼看着大船与小船间的缆绳绷得更紧了,小船与岸上之间的缆绳也绷紧了,他却没法开火。突然听到约卡说:“老爷,四夫人、江先生来了!”
婵儿快跑几步到了江边,对着小船上喊:“我是四夫人,既然你们要找的是四夫人,就该认清楚人!”
扁脸愣了一下,看着婵儿问:“怎么会长得一样?”
“别废话,让四姑娘下船。想劫我,下次再来,能多收一回赎金。”
“老子这回顺便把四夫人捎上,免得下次认错了人。”
“好啊,本夫人答应了。”
扁脸朝着大船喊:“有活路了,真正的四夫人到手了。”
大船停止了划桨,鲁生凑到婵儿身边悄声问:“能行吗?”
“豁出去了。”婵儿说完,又对着大船喊,“看看吧,我才是四夫人。”
扁脸大声说:“好,你上船,她下船。”
大船调头了,没往回划,而是把船横着,几个绑匪端着枪虎视着这边。扁脸喊:“少主人后退,除了四夫人,别人都往后退!”
奴隶们都在往后退,拉缆绳的奴隶赶紧丢开缆绳往回跑,眼瞅着那段缆绳向江里边滑落,鲁生赶紧扑过去拉住了缆绳,一边用力拉一边喊:“四姑娘,我们来了。”
小船无声地朝着江岸靠近,就要见到四姑娘了,鲁生像是有了惊人的气力,不单是拉动了小船,大船与小船之间的那条缆绳也绷紧了,大船也被他拉动了。
天佑依然端着火铳,虽然明知道没填充枪药,他也只有豁出去赌这一回。
阿硕的这支威震江湖的火铳子,在夕阳下张着黑洞洞的枪口,枪体泛着幽幽的光。
扁脸临来绑架前听林老爷说过这支火铳很多年没填过枪药。看到天佑那么镇定,不由得一阵胆怯。这是一支经过高人改良过的火铳,撞击发射代替了点火发射,看似火铳,实则是杀伤力令人生畏的快枪。扁脸这会儿觉得现在身前有“四姑娘”挡着,一会儿只要把四夫人弄上小船,无论如何天佑都不会开枪,那是一枪能轰倒一大片的铁砂火药铳子,天佑自己也会顾忌这支火铳的威力。
眼看船要靠岸,扁脸说:“四夫人先上船,四姑娘才能下船。”
“不行!”天佑喊着,端着枪往前凑了一步。
“大哥,他们不答应,我就一刀砍了这女人!”船夫说着就要去捡砍刀,船上的女人突然拱起身一头栽到了江里,小船猛烈地晃动起来,婵儿赶紧掏出枪连连射击,大船上也开枪回应了几声,鲁生刚跑到水边,就听婵儿对他喊了声:“一定捞起来,她怀着你的孩子!”
天佑雕塑般端着火铳子。
大船上刚才开过几枪就停止了射击,光头砍断了连着小船的缆绳,大声喊:“少主人,这事与我们无关,后会无期了!”
小船上的两具尸体被拉过来了,跳进江里的女人被捞上了岸,大船已经停靠在了远远的下游对岸。天佑他们却在江边傻眼了。湿淋淋的女人却哭诉着:“不怪我,他们硬把我捆起放到船上的,不怪我。”
婵儿问她见没见到一位小姐,她连连摇头,只说见到的是这群土匪,今天早上这群土匪闯到她家里杀了她的男人把她抢来了。
“你走吧。”婵儿说着回头看了看浑身滴水的鲁生。
女人一下子跪在了鲁生面前,哭着说:“家里没人了,我哪儿也不去,先生救了我,就让我在先生身边当牛做马吧!”
“不用你跟,我不算个男人,是个废人。”
“我不嫌先生是废男人,就让我给你洗衣做饭吧。”
婵儿估计那女人理解错了鲁生的意思,过去把她拉到了一边。
鲁生的目光一直盯着江面上的远处,土匪们抬着东西上了岸,留着一只空船在对岸停着。没救回四姑娘,他的天地砚却落到了土匪手里,土匪最后那句“后会无期”似乎是说不打算再次要赎金了。他不知道土匪是要留下四姑娘当压寨夫人,还是四姑娘已经遇害,刚才婵儿在情急之中说的那句话还在耳边响着,像是幻听,又像是真实,四姑娘还处在生死未卜之中,偏偏这个时候得知了她肚子里正怀着自己的孩子,鲁生绝望得恨不能这会儿就投进江里去死。
天色已经昏暗,江风荡过来一丝凉意。几乎每个人都处在饥饿和劳顿之中,有几个奴隶索性在沙滩上躺平了身子。
天佑一直没吭声,没赎回四姑娘使他痛苦,婵儿和鲁生的到来使他觉得难堪,自己一而再的失误被婵儿反衬得无可遮掩。用一杆不填充枪药的火铳子虽然抵挡了一阵,如果不是婵儿及时开枪,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他曾问过“为什么火铳子里不填枪药”。约伙说填了炸药再填火药、铁砂,填进去就不容易再取出来,这支火铳子没有保险栓,很容易走火。“怕走火,就很少填枪药,这件事家里都没几个人知道,土匪怎么会知道?”天佑面临着的是太多的想不明白,又总觉得真相离自己很近。
水淋淋的女人又凑到了鲁生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小声说:“快把衣服脱下来拧拧水,湿衣服在身上容易生病。”
鲁生虽然很不耐烦,黑子过来劝他的时候,他还是让黑子扶着找了个僻静处把衣裤脱下来拧了拧水。
婵儿对天佑说:“不能在这里过夜,我们走吧。”
天佑站起了身,随手把火铳子也搭上了肩。
没有火把,没有干粮,天佑带着这队人马在山林里的背风处蜷缩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