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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热闹

从涤烦居出来,时辰虽然尚早,田知棠还是径直回了平康坊。他是“不管事”的管事,是门客,不是家奴,只要夏继瑶没吩咐,他就是自由的,用不着和其他人一样时刻待在梧桐院里候命。

平康坊位于南城,与官宦云集豪商遍地的北城六坊相比,在南城十坊里也排在末流的平康坊实在有些破烂,不过田知棠对吃和住素来没什么讲究,何况平康坊的地价实在很便宜,只要三十贯,就能在四尺巷尽头买下一座坐北朝南独门独院的宅子来。

宅子不大,也就十丈方圆,院门边靠院墙堆着不知已有多少年头的柴垛,所幸眼下天气严寒,倒闻不见那潮湿朽烂的气味。天井北面是连在一起的正房和厢房,靠东是厨屋,但已年久失修,连烟囱都垮了大半,刚刚搬进来几日的田知棠也来不及找人修葺,便一直没有理会。推开单薄的房门走进屋里,倒了杯早已冷透的茶水喝下,和衣躺去床上没一会儿,田知棠又觉腹中有些饥饿,索性翻身而起,打算去外头街上吃点东西。

平康坊的居民们虽大多清贫,狭窄的街道两旁也有好些店铺,或许是因为时辰不早,暮鼓即将敲响的缘故,来来往往的行人并没有过多留意那些在店门外招揽客人的伙计们,只是匆匆朝各自家中赶去。其实燎州城的宵禁早已形同虚设,暮鼓的作用只是提醒那些需要进出城门的人。但大部分百姓依旧遵循着古老的习惯,在鼓声响起时结束一天的奔波劳碌,回家与妻儿老小分享自己今日的收获。

四尺巷出口对街有家名为“松鹤居”的酒肆,说是酒肆,其实就是间巴掌大的食铺,因官府管的不那么严格,平日里也带着卖些劣酒糟酒。店里的装潢十分寒酸,以至于即便坐着几桌客人,也还是显出几分惨淡之意。有趣的是,店家掌柜从来不急,终日里捧着茶壶躺在柜台后头打盹,就好像永远睡不醒一般,那副慵懒做派竟很有些淡泊名利的味道。

见门外进了客人,跑堂伙计懒洋洋地上前,待看清客人是刚搬来坊中不久的那位梧桐院新管事,又连忙抖擞精神小跑起来。梧桐院管事在北城那些人眼里或许无足轻重,对于南城这些升斗小民来说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哟!田爷!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把您老人家给吹来咱们小店里了!快请进快请进!小的这就给您挑张干净桌子,您想吃点啥?尽管吩咐,小的立马给您张罗去!”小伙计一边点头哈腰地将客人引去靠窗的桌子落座,一边大献殷勤。

“上两样后厨拿手的便好。再来壶酒。”田知棠笑着甩出一把铜钱,小伙计笑的越发谄媚,接住赏钱拱手作揖一阵,又大声吆喝着跑去后厨。

酒菜很快便送了上来。菜做的一般,酒也不怎么样,好在两碟店家送的小菜别有风味,泡萝卜清脆爽口,炒黄豆咸香焦酥,下酒正合适。自斟自饮了没一会儿,打外头街上走过一位四处化缘修庙的托钵僧让田知棠又想起先前清觉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佛祖也动明王怒,罗刹亦为十二天。”田知棠自言自语道,说完便摇头笑了起来。

“明王”即不动尊菩萨,又称不动明王,是以愤怒相降伏一切邪魔的大日如来之教令轮身,释迦牟尼佛之不同示现。按说佛门戒嗔怒,作为佛祖“三身”之一,不动明王那一脸忿怒的法相怎么看都有些没道理,但依佛门的说法,不动明王右手持智慧剑断一切烦恼根,左手提金刚索执世间诸邪魔,其作忿怒相非为毁灭,而是为喝醒众生教化冥顽不灵者的大慈悲,是使世间一切恶鬼妖魔见而生畏的大威德。换句话说,佛祖固然慈悲,可对那些“受魔障遮蔽执迷不悟之人”与“侵扰众生之污秽邪魔”,也绝不会心慈手软。而罗刹在佛教中则是食人血肉的恶鬼,可若是一心持戒修行,待功德圆满,也能成为护持佛法的十二天尊之一罗刹天。清觉的这句话,说白了就四个字——威逼利诱。

“这些出家人啊。”田知棠咂了口酒,在心里不无讥诮地说了一句,便将这件事情抛去脑后懒得再理会。

佛门固然是势力庞大底蕴深厚,可燎州终归是严家的地盘。自打当年第一代燎侯因为某些政争而与佛门道门起了龃龉,从那时起,严家与佛道两家就一直相互看不对眼。而历代燎侯更屡屡循着祖上口吻,将出家人斥为“附在国朝躯干上的蚂蝗”,还以“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狐死首丘,老牛舐犊”等为例,说讲究“斩断尘缘”的出家人全都“无情无义禽兽不如”,又说“世间每多一名僧道,朝廷就少一个子民,长此以往,我大虓将国无税、疆无防、民无家,社稷焉存?”严家种种所言虽出于私愤,未免失于偏颇,何况世间出家人千千万万,偶有三五败类也在情理之中,实不必求全责备,可有些东西,严家的确说到了点子上——天下僧道众多,却不事生产不纳税赋,又广占田亩大积钱粮,以神佛之名与国争民争利,便有助朝廷教化世人劝人向善之功,可若是对其放任自流,也必为社稷之隐忧。

尽管后来严家与佛门道门的关系有所缓和,也基本是看在朝廷的份上做点表面功夫,以至于燎州一地素来少见佛门庙宇或是道家宫观,即便是有“燎州第一丛林”之称的法明寺,与别处名刹相比也委实寒酸的很,甚至还不如一些本地豪族的宗祠或是家庙气派。

既然严家与佛门道门是这样一种关系,后者在燎州地界上做任何事都难免束手束脚,作为严家门客的田知棠确实不必担心佛门道门敢在严家的眼皮子底下找自己麻烦。毕竟以眼下天下局势,朝廷拉拢严家还来不及,又哪会和以往那般出面调停双方之间的矛盾?明眼人都知道,手握重兵的严家虽未必忠于当今天子,却一直是大虓朝的死忠,只要那几位野心藩王敢起兵夺位闹的天下大乱,严家必定会带领燎州兵马勤王以安定社稷。反观佛门道门,自打几位王爷暴露野心之后,佛门道门便如过去千多年里一样,明面上继续拥护当今天子,背地里却多方下注,谁也不得罪。

若非出于对严家的忌惮,身为法相宗无境堂三长老之一的清觉根本没必要与田知棠浪费唇舌。法相宗乃是天下佛门领袖,就凭清觉在佛门里的地位,取他田知棠性命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无论杀对杀错,佛门都无需在意。毕竟“佛祖也动明王怒”么,谁让他田知棠的父兄昔日皆“自堕魔道”,而他自己又“受魔障遮蔽执迷不悟”呢?至于真相——世人总说要寻求真相,可实际上,又有几人真的需要真相?许多时候,真相其实是恶!谁敢揭露真相,谁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

天色再一次随着夜色降临而暗了下来,刺骨寒风四起,乌云渐渐将夜空遮得严实,黑暗如同巨口缓慢而又坚定地吞噬着天地间一切光亮,用墨色夜幕笼罩了整座燎州城。喝干杯中残酒,田知棠朝桌子上丢了把铜钱,正欲起身回家歇息,又隐隐听得长街那头传来一阵急促无比的马蹄声。顿住脚步扭头望去,只见一匹神骏之极的白马如飞一般冲进视线。骑手是个女子,头戴斗笠面遮幕离,却作男子衣装,穿一袭剪裁适度的绀紫色锦缎圆领袍,外头披了件白色大氅,本该英姿飒爽的她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

“小贱人!老子看你往哪儿跑!”一声怒骂在女子马后响起,紧跟着便有十来个手提兵刃凶神恶煞的精壮汉子追出,看装扮似是城中某帮会的帮众。

眼看着女子已然提起马速,为首那人不由得心中大急,眼底凶光一闪,就手便将钢刀朝锦袍女子用力掷出。耳听得身后劲风呼哨,锦袍女子冷哼间双手扶鞍一记漂亮的旋身侧踢,竟准准踢在刀身正中,钢刀“咄”的一声便钉去街边一家店铺二楼的窗棂上,犹自嗡嗡作响。

“大胆——”打长街这头跑出几个刚好在附近吃喝的衙门捕快,刚刚张口想要喝止这帮无法无天的江湖匪类,头顶却突然响起一声怒吼。

“大你姥姥的胆儿!七虎堂办事,给老子滚一边儿去!”这一声怒吼好似惊雷炸裂,只震得早已避去街边的路人无不心惊肉跳,抬头看去,街边屋顶上站着个彪形大汉,肩头扛着把锋刃森冷的鬼头刀,手撑大腿脚踩屋脊,大冷天的敞着衣襟,露出和城墙墙砖一般厚实的胸膛,看起来很是雄壮威风。

锦袍女子的坐骑似乎也被这人一声怒吼给吓得惊了,竟希律律人立而起,险些将主人掀得坠鞍落地,所幸锦袍女子身手不俗,顺势一个倒翻稳稳落地,又闪身上前拽住缰绳柔声安抚坐骑。

趁路人尽皆望向屋顶壮汉的工夫,几个捕快连忙蹑手蹑脚地躲去街边巷子里。他们虽武功不济,却终归是代表皇权和官府的公门中人,平日里没多少江湖人敢不给他们面子,可这七虎堂偏偏就是个例外——衙门里谁不知七虎堂的靠山是州府长史谢文聪谢大人?

按理说依朝廷惯例,似州府长史、司马等官员通常没有实职实权,可谢文聪出身燎州本地豪族,而宗族势力一直是地方上仅次于官府的力量,在一些事情上,连王法都拗不过宗法,刺史也得向族老低头,久而久之,谢文聪便成了燎州官场中一座不小的山头。加之刺史孟大人与燎侯隔三差五就会斗一斗法,谢文聪身为燎州州府名义上的第三号人物,虽无实权,其立场倾向却极具象征意义,若无必要,无论是孟刺史还是老燎侯轻易都不会拂他的面子。有这么一座靠山的七虎堂哪里是区区几个衙门捕快敢招惹的?

眼瞅着又是十几个七虎堂帮众自街边屋顶跳下来,与先前那伙人将正在安抚坐骑的锦袍女子两头堵了个严实,屋顶上的壮汉脚踩屋脊俯身冷笑,“小贱人,给你脸不要,老子让你再跑!”

锦袍女子还未开口回应,一个腰悬佩剑的年轻人已从松鹤居隔壁的铺子里走出,义正言辞地戟指屋顶壮汉朗声呵斥,又自以为潇洒地朝锦袍女子微笑抱拳自报家门,听口音不是燎州本地人士。这就说得通了,本地人有谁会如此不开眼?不料锦袍女子竟冷笑着啐道,“蔫鸡似的身板儿,挂了把装模作样的破剑就真当自己是侠客了?滚远些!看着都碍眼!”

躲在街边看热闹的路人闻言无不大笑,不过哄笑者大多是些没什么见识的市井百姓,但凡老于世故之人哪能看不出锦袍女子其实是一番好心?作为咸宁坊一霸的七虎堂行事最是跋扈猖狂,刚才那几个衙门官差都被骂的跟孙子似的,何况这个打外地过来游玩的傻小子?若这小子真有几分能耐也就罢了,可明眼人都如那锦袍女子一般瞧出问题——此人腰间虽悬着佩剑,可剑首上的雪白剑袍实在太扎眼,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能一眼瞧出他不是真正的练家子。

正所谓“剑分文武”,文剑作饰,武剑为兵,只有文剑才系剑袍,用以杀人搏命的武剑根本不会弄那些花里胡哨碍手碍脚的玩意儿,最多只是拴条用以固定佩剑方便随身携带的剑疆,而且往往只有短剑才拴。那年轻人弄把装模作样的样子货就想打抱不平,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惹恼了七虎堂,被乱刀剁碎扔去城外乱葬岗上喂野狗是必然下场。想要救美,首先你得是英雄,有心行侠,空有一腔热血正气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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