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歌在青石上坐下,石头的清凉穿透棉布,顺着棉布的孔隙渗透至身上,那清凉之意令傅长歌长长地舒了口气,旋即起身,到自己的书房中翻检起来。
待赵采薇午休毕起床梳洗时,竟看见桌上端正地摆着《法华新字典》、《法文教科书全编》以及顾赛芬的《法英华会话指南》正迟疑间。
“小姐你午休的时候,傅公子送来的这些书,说是对小姐心中所想之事有极大的助益。”杏儿笑道:“别说,虽然那日傅公子疾言厉色、但对小姐还颇为上心呢!”
采薇红了脸,道“帮我好好洗漱这许多的事,也封不住你的嘴?!”
杏儿嘻嘻笑了笑,只打了帘子出去,却见傅公子在廊下立着,礼了一礼道:“公子可是寻我家小姐有事?小姐已经洗漱完毕,应该可以见公子了!”
傅长歌点了点头,掀起长衫的一角迈步进了房中。只见采薇一袭藕粉色的裙褂,将青丝挽起、只随意地用了一根白玉簪子别住,笑脸盈盈地问道:“傅公子此番可是要教我一些法兰西的语言?”
傅长歌点点头:“而今的留学生大多是到法兰西以后选一个预科学校,念上一年过了言语这一关方才选择喜好的专业就读!赵小姐既然已经打算到法兰西留学,那么便乘着这些时日将一些法兰西的日常礼仪、交际语言学上一学。这样也可更好地进入学习的状态!”
赵采薇点点头,道“那边有劳傅公子教授了!”
“赵小姐客气,只是长歌每日须得应酬交际,恐只有晚间可以传授一些简单的词汇与交际用语!”傅长歌双手抱拳。也不等采薇说话便吩咐下人置了席面,与采薇二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吃了这新婚后的第一顿晚饭。
待得要休息时,只见孙妈妈又混在一众仆婢之中,进了卧房,堂而皇之地铺了一张雪白的绸子在床上,便踱步到采薇面前,只微微福了一福,便道:“少爷和少奶奶早日歇息吧!”
却见傅长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将那一块辛苦铺好的白绸一把扯了出来,骂道:“将这个扯了去,本少爷的事情就不劳孙妈妈操心了!你也去松风苑伺候吧!记得给我母亲带个话,此事切不可一而再再而三!”
采薇微微抬头,看傅长歌不似作伪,心下倒也松了口气。待丫鬟仆妇们鱼贯而出以后,方才低低地道了一声谢。依旧回碧纱橱里躺了,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却听见傅长歌在床上有些辗转。
良久,方听得傅长歌道:“赵小姐,你的丫鬟杏儿得要改口了!我俩在这园子里的时候,莫要再称我为傅公子了、你便称我为夫……你便……你便以长歌称我,而我便呼你为采薇如何?你的护照纸我已托了世伯从京师的总理衙门为你和杏儿开署。只是待用官驿送来,大致也需一月有余。这一月里,我们暂且如此,言语上恐需更谨慎些,免得被我父母发现了端倪,反倒不美了!”
采薇听他说得入情入理,连忙应承到:“傅公子说的是!”话音刚落亦觉着有些不对,连捂住嘴轻笑了一声“长歌说的是!我明日便吩咐杏儿改了称谓。”
是夜无话。
第二日倒是一如昨日的先去给长辈请安,便回到自己院中同傅长歌一起早膳。
杏儿高兴地为采薇奉出了一堆的物什,道“少奶奶快看,这是咱们姑爷准备的归宁礼呢!”采薇微一抬眼,见大大小小的盒子倒是不少,连向傅长歌道:“长歌君有心了!”
待至赵府,赵沈氏早早地便在里间等待,一见女儿便立刻握住了女儿的手,还未言语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好女儿!你总算是回来了!也不知你在夫家过得如何!”
“娘亲,请放心!他待我极好的!”采薇微红了脸,依旧端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答道。
“母亲,采薇出嫁之时您便哭个不停,这归宁的路只怕也要被您的眼泪水给淹了!”采薇见说话的是自己的大嫂,是前清举子陈家的女儿,因母亲早逝、便也养成了一个极为泼辣的性子,与大哥温和的性子反倒搭配得极妥帖。遂笑了笑,对母亲道:“大嫂说得是,怪不得这一路行来确有些路滑!”
“你这个丫头片子,为娘是担心你。你却同你那泼辣货的嫂子一起来编排我!”赵沈氏破涕为笑佯怒道。
“只是听闻那傅家公子闹得这般激烈,母亲总担心你呢!今日看你夫妻二人携手而来,想来还是英雄难过这美人关啊!”只见是二哥赵语白掀开帘子踱了进来。
“二哥这张嘴呀!看来母亲是得帮他寻个嫂子好好管管了!”采薇笑道。
“你呀,还是那么地牙尖嘴利!”赵慕白道“是大哥让我进来给母亲说一声!”
“说什么?”采薇有些好奇。
“说‘母亲放心,妹妹这个夫婿倒是个进退有矩、言谈得体,于家国皆有不凡的见识,是个值得托付的!’”采薇见二哥捏着嗓子学大哥少年老成地说话的模样不由得捂嘴笑了。
“你大哥也如此这般说,那我便放心了”母亲拍了拍采薇的手道“薇儿,我们是商贾之家,虽然你父亲善于经营方挣得这一番家业,终归还是被那些世家小瞧。你父亲为你结下的这一门亲事,为娘的实在是担心许久。既担心傅家长辈轻你、慢你,又担心你夫婿不能爱你、重你,哎……如此这般,我倒也多少放心些。你在傅家需勤俭持家、温良恭谦,上孝长辈下爱子侄……”
采薇听闻母亲的担心本有些难受,但听闻母亲这般的谆谆教诲,却也心生诸多疑惑:母亲虽做到了这许多,可父亲依然娶了好几房姨娘……心中千回百转,不停念叨“大家闺秀如我、温良恭谦如我……”面上却是一脸地谦虚受教模样。
赵母说得累了终于让采薇下去休息。
回到自己未出阁时的院子,背了众人只说是乏得厉害,要休息片刻。方才同杏儿一起挪动睡榻,将地板里藏的密匣子取出。将其中的银票一一取出,藏到了贴身的荷包里。
杏儿笑道:“小姐此番可是信得过公子了!连这一条后路也不留了!”
“傻杏儿!”采薇淡淡地道“这世间哪有几日便建立起来的信任,我终不过是最信我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