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生依然难忘今天在列车上见到的一个男人。
其实那只是一个背影。令泛生最难忘的是那个男人一段刻骨的话:“他奶都九十多了,再不死还等到啥时候啊,非得活到两百岁再死?有病!”
同事听闻,小心翼翼地笑着,说:“那人说话真逗。”
泛生嘴角一抿,不语。
又是去出差。
泛生已经习惯了与各种交通工具相处,上车就像回家。泛生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泛生说,看着窗外,总能脱离现实的烦扰。像是一种对自由的寄托,透过窗户与远方说。
风景不停,泛生依然不移地看着窗外。同事低头玩着手机。两相沉默,一度尴尬。
同事打断,说:“吃零嘴儿不?我饿了。”
泛生轻揉眼,放松,说:“你吃吧,我不吃。”
零嘴儿总能让泛生想起爷奶来。
小学时候,只消放学铃一响,校外摆摊人儿的储钱罐也就随着放学铃一块儿响了,声音更脆几分。那时候白吉馍大热,学生们总爱吃。可泛生偏偏不爱。他分明记得有人说过,白吉馍的猪肉,都是病死猪的肉。还有就是,泛生是跟着爷奶生活的,爸妈在深圳工作,爷奶不爱让泛生吃外面的伙食,说那不是正儿八经的饭,都是零嘴儿,还是家里的饭好。到了初中那会儿,泛生个头不见多高,身形也瘦弱,总是为此自卑,奶奶就安慰说:
“麦秸杆怪高,只能喂牛。二十三猛一蹿,急啥?男的结了婚就胖了。”
再到高中大学那几年,泛生个头依然不见多高,身形还是瘦弱,不过泛生不以为然,奶奶倒是着了急,又说:
“你吃点馍吧,不吃馍咋会胖?你个大小伙子还没我一个老太婆饶的多。你咋不吃零嘴儿?给你买的都不吃。”
回忆到这儿,泛生哧地笑了。
同事自顾自吃着薯片,问:“笑啥?”
泛生没有收敛笑容,说:“没啥。”
泛生看同事吃相津津,又说:“吃不胖是不是怨没有吃零嘴儿的习惯?”
同事耳朵不灵光,问:“咋了?”
泛生说:“没啥。”
同事说:“你发啥癔症呢?”
泛生不语。
回忆捎带思念忽地袭来,不随风,不路过,久缠心头。
……
泛生爷爷是一个讲究规矩的人。家里星期几吃什么,大都是固定的。尽管如此,泛生还是一如既往地期待星期五的杂酱面,星期六的蒸面条,星期天的米饭鸡丁。泛生特别佩服自己的爷爷,字体写的好,文才好,小到针线活大到修家电,又通通都能做。以前有位爷爷的朋友,写了一本书准备出版,专程来家里请爷爷先读一遍,修改几番。奶奶对泛生说,你爷是不吃这碗饭。泛生就更加佩服爷爷了。
泛生说:“我爷厉害,那几年天天晚上坐沙发上吸一根烟,一天就那一根,后来说不吸就不吸了,那习惯说养成就养成,说戒掉就戒掉。”
……
同事抽出一根烟,递给泛生。
泛生说:“我不吸烟。”
同事片刻惊讶,说:“那还真难得,不吸烟好。”
泛生说:“高铁上不让吸烟。”
同事倏然尴尬表情,又把叼在嘴里的烟别在耳朵上,说:“忘了,习惯了,一闲就想吸。”
泛生说:“不好为啥不戒。”同事说:“戒不掉啊。”
泛生不语。
……
奶奶其实是一个在吃方面很能将就的人,偏偏为泛生的口味操碎了心。奶奶做的汤面是至味,泛生最爱之一。尤其寒冬腊月,两碗汤面,一碟咸菜,暖了几年。奶奶也为泛生的种种操碎了心,甚至铺床也总嫌泛生铺的不对,轻嗔说:“谁家像你这样铺?那睡着能暖和吗?”也就自己重新再铺一遍。次日看到泛生把被窝睡得难堪,又说:
“这是咋睡的觉啊,被子都跑哪去了?”
以前泛生觉得奶奶大小事都爱插手,再唠叨几句,真烦,后来又觉得,奶奶大概一直都是这样单纯又直爽。
……
列车到站,回忆停留。
那个只见背影的男人下了车。泛生看着他,心底突然飘出这么一句话来——成长就是旁观家人老去。泛生心痛。他看着窗外,人群来往。谁在离家?谁在回家?
离愁别恨又缠上心头。
手机振动,泛生认得这个号码。电话那头,声音亲切:
“泛生啊,听你爸说你又出差去了?照顾着点儿,别不舍得钱,得吃好。”
泛生说:“我知道,您和我爷也得注意身体,年龄大啦,吃穿不能凑合,我最近…”
泛生顿了,他本想说,我最近事儿多,都忘了给家里打个电话。可话到嘴边,被思念堵住。
他想起他上一次回怀城,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喂?你那边信号不好吗?我咋听不清你说的啥呀?”奶奶在电话里说道,语气着急。
泛生笑了,说:“没啥,我说我过几天就回怀城,出完这趟差,公司放我几天假呢。”
奶奶语气安稳下来:“那也行,回家吧,给那也尽是花钱。”
三言琐碎家常后便挂了电话。
泛生不禁自语:“该回家了。”
同事耳朵灵光,说:“回啥家?”
泛生说:“回家啊。老家。”
同事不懂,说:“这不晌不夜的回啥家啊,不挣钱啦,五月份开始就到旺季了。”
泛生长舒一口气,嘴角一抿,说:“回家吧。”
同事不语。
泛生眺窗外,心想:这次,上车就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