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老温吃过午饭后换上了一身藏青色西装,还招呼妻子帮他打上那条他最喜爱的酒红色领带。
他妻子一边系着一边问他:“穿这么正经,干嘛去的?”
老温说:“去帮咱的英雄儿子见老师。”
妻子整理好他的衣领,又为他抚平整了衣服,然后说:“穿这么正经,我看你是去给咱的英雄儿子物色一个后妈。”
……
老温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来到学校,他站在大门前愣了一会神。这老旧的大门或许是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他记得他像温言这么大的时候,这扇门还能在阳光下发着亮,阁楼中央的“怀城高中”四个红字也比现在更鲜艳着。不过他上学那会儿,这所学校好像不叫“怀城高中”。
“叫什么来着?”老温仔细回忆着,却没有丝毫印象。
于是他走进了学校,来到温言班主任的办公室。
老温透过窗户看到办公室里只坐着一位看上去很年轻的老师,他敲了两下门,听到那位年轻老师说请进后,推门走了进去。
他四处看了一下,然后说:“你好,我找白山川老师。”
“我就是。”白老师说,“您是?”
“我是温言的父亲。”老温一边笑着走近白老师,一边想着:“年纪轻轻就当上班主任了,年轻有为呀。”
白老师起身和老温握了手,又给老温搬了一把椅子来,老温笑着说:“白老师太客气了。”
他的眼神又在办公室里逛了一圈,似乎是有些不自在,似乎又是有别的心事,随后他开口说道:
“时间过得快呀。我在温言这么大的时候,也没少来这个办公室。”
白老师笑着说:“您也是在这儿上的学?”
“是呀,是呀。”老温笑着说,“我和温言妈,还有宁珂的父母,都是在这儿上的学。”
老温又接着说:“温言他爷也是在这儿上的学,不过不是怀城高中,那时候怀城是个小县城,有一个别的学校,不少小孩儿都来这上学。有时候想起来我们一家三代都在这儿上学,生活,挺感慨的。不是有位作家讲过一句这话,'前半生儿子是父亲的影子,后半生父亲是儿子的影子',这话现在想想,说得挺对的。”
一番对于时光的感慨过后,老温意识到自己有些跑题了,于是他说:“对了,被温言打的那位同学的家长呢?还没来吗?”
“来过了。”白老师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同学之间闹矛盾,都是年轻人,谁也不饶谁,调解一下就好了。”
老温笑着点点头:“对,对,都是年轻人。温言这孩子太坏了,我听说是他先动的手,他怎么能先动手呢?我跟他妈跟他讲过,打架不要先动手,谁先动手谁就没理,再有理的事儿,你先憋不住气动手打人,日后你肯定是要吃亏的,这孩子就是听不进去。”
白老师尴尬又礼貌地笑了笑,他显然没有想到温言的父亲是这么健谈的一个人。等到老温又一番对于教育孩子的感慨过后,白老师摘掉眼镜放在桌面上,微笑着对老温说:
“打架的事儿已经调解好了,那位同学在校园内传播关于宁珂同学的流言,欺负宁珂,所以温言才与他起了冲突。学校已经处分过那位同学了,他的家长也向宁珂道过歉了。但是学校也对温言下了警告,虽然按情理来说,温言做得没有什么错,但学校毕竟是学校,有事情可以跟老师讲,不要自作主张。”
老温笑着点了点头说:“对,对,温言是和宁珂一起长大的,对她最亲,别人欺负宁珂,他第一个不愿意,所以这才动了手。”
白老师接着说:“我今天也是想跟您聊一下温言和宁珂的事。”
“他们俩怎么了?”老温问。
“您觉得?”白老师顿了顿说,“他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恋爱?”
……
教室里,思语面对温言坐着,右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就这么看了一会过后,她忽然说:“温言,我发现你越来越帅了。”
温言也右手托着下巴,也一动不动地盯着思雨看:“咱俩这么对视半天,你就跟我说这个?”
思语说:“你竟然为了宁珂打架了。太帅了吧,你俩在演偶像剧吗?”
温言哼了一声,又展现出那副骄傲模样说:“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宁珂的天使,既然说了就要做到。”
思语看温言这一副得意的模样觉得好笑,却也羡慕起宁珂来。虽然她是和宁珂、温言一起长大的,但看上去温言从来都是和宁珂更亲近。当她听说温言为了宁珂去打架的时候,她不由地想到,要是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像温言保护宁珂一样保护自己的男生就好了。
于是她问温言:“要是我被欺负了,你会去揍那个欺负我的人吗?”
温言听后笑着说:“如果有人能欺负你,那我应该也是打不过那个人的,所以你就自求多福吧。”
思语说:“别闹,我认真的,你会不会帮我?”
温言肯定地说:“那还用说?你和宁珂,谁欺负都不行。”
思语笑着说:“算你识相,以后不叫你渣男了。”可心里却仍旧觉得失落些,她知道,她和温言的感情无法像温言和宁珂那样。
思语以前也偶尔有过这种感觉,她羡慕温言对宁珂的好,可她也能够理解,就像温言也会羡慕她和宁珂更亲密的关系一样。思语觉得,这世上又哪有完美的感情呢?诸如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三个朋友之间会有一个是被容易忽略的这种话她实在听得太多。可她不是敏感矫情的性格,她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可能是圆满的:父与子,兄与弟,新朋,旧友,每个人的不同,造就了每段关系的不同。所以保持一段感情长久的方法就是:相处得舒服就好,别计较太多。
可即便她能够这么想,却还是克制不了当下的失落。
思语盯着窗外出神:“我的生命里要是也能够出现一个每天都黏着我,愿意义无反顾保护我的男生就好了。”
……
办公室里,老温面对白老师的发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儿子对宁珂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至少目前没有。老温心想:我的儿子我了解,他对宁珂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
他想起温言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总是爱问他:“爸,我怎样才能长大?”
那时候温言正瘦小,也不爱吃饭,于是老温每次就告诉他:“多吃饭,你妈给你买的牛奶也要喝干净。”
于是温言就每天吃很多饭,还要喝很多牛奶。直到老温告诉他:“吃多了也不好,人每天吃饱了就好了,就说明你营养够用了,可以长大了。”
温言点了点头,可仍旧偷偷地去拿冰箱里的牛奶喝。
有一天老温问温言:“你为什么这么想长大?”
温言说:“我要保护宁珂。”
老温看着自己的儿子温和地笑着,温言继续说道:“爸,我要是长得像你这么高,那些欺负宁珂的我一拳就能打倒一个。”
温言长大以后,邻居也没少和老温提起宁珂和温言的事情,什么两个人撑一把伞,温言和宁珂搂搂抱抱之类的话。每当邻居提起这个,老温就说:“我的儿子我了解。”
老温其实算不上特别开明的父母,但在温言和宁珂的感情上,老温很为儿子感到开心,温家和宁家算得上是世交了,这份感情在温言和宁珂身上更加亲近了。
有一次又有邻居对老温说起温言和宁珂走太近影响不好的事情,老温回家对自己的妻子说:
“都是些看别人家孩子比自己家孩子都上心的人。从温言爷爷那开始,我们就跟老宁家关系好,老宁要是个女的,哪还有你的事儿。我觉得言言跟小珂挺好,多好呀两个人,像兄妹一样。再说了,就是谈恋爱了又怎么样?我巴不得他俩谈恋爱呢。等言言长大了跟他说说这事,把小珂娶咱家来,别等两个人走太近了,反而处不成对象了。”
温言妈就拍了老温一下说:“说什么呢你,言言和小珂才多大?整天没个当爹的样子。”
老温笑着说:“我就是不喜欢那些邻居天天替咱家言言和小珂操心。之前不是也有关系很好的朋友,就因为邻居老说,老师也说,同学也跟着说,人家女生搬家了,一段友情也就没有了。人言可畏,人言可畏。我相信我自己的儿子,也相信老宁的闺女,他们都是知道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情的人。”
温言妈倒是笑了笑说:“其实把小珂娶回来也挺好,长得也好看,跟咱们关系也好,我这个婆婆跟儿媳妇相处还能省不少事儿呢。”
白老师见老温半晌没有说话,只好继续刚才的话说下去:“现在他们年纪还小,又都在青春期,可能容易混淆友情和爱情,异性之间关系好,就以为是喜欢,这样对他们的成长都不好。我觉得您们家长和我们老师都要起到一个积极的引导作用。”
老温点了点头,他觉得白老师说的有道理,但又实在觉得他不应该这样看待温言和宁珂的感情。并且他也做不到去和告诉温言跟宁珂保持距离。
“这得多伤两个孩子的心呀!”老温不免这么想到。
老温又是沉默半晌,白老师也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只等着老温的看法。
老温的心思却越飘越远:人真是奇怪,整天讲早恋,青春期的孩子走得近一点,就是早恋。本来孩子没觉得什么,结果被老师一说,家长一说,反倒真觉得自己是有爱情了,叛逆精神再撺掇一下,就以为自己拥有了一份哪怕与全世界为敌也要守护你的伟大爱情。
我就听过一个事儿,老温心想:讲一个男生在17岁的最后一天告诉自己的父母:“我有女朋友了。”父母急忙告诉他:“不行!你这是早恋!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是闹着玩。”这男孩失落极了,等第二天,他18岁生日那天,他又一次小心翼翼地告诉父母:“我有女朋友了。”这回父母高兴了,说:“长大啦,有自己喜欢的姑娘了,这很好,爱情需要你自己慢慢去体会。”
男孩不解地问:“为什么我昨天讲你们就不同意?”
父母笑着告诉他:“傻孩子,昨天你才17岁,你不懂什么是爱情,今天你18了,你就懂了。”
男孩听后开心地笑了:“我懂爱情了,爱情就是让我一夜之间可以长大的东西。”
我自己也经历过这种事情,老温心想:我跟温言妈,就是早恋,高一谈的恋爱,比温言现在这个年纪还小一点。高三时候被老师和家人知道了,亲戚都和我爸妈说:“不学一点好,小小年纪谈恋爱,毁了自己的人生都不知道。”
后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我和温言妈结婚了,那些亲戚又来对我爸妈说:“你儿子可以呀,从高中谈到结婚,这份感情很真挚很难得,要好好珍惜呀。”
那时的老温对温言妈说:“现在这些到处夸咱俩从高中谈到结婚的亲戚,就是当初说咱俩在摧毁彼此人生的那些亲戚。那时候他们说早恋会毁掉咱俩的人生,现在他们又说早恋可以证明咱俩感情的真挚。”
老温心想:人真是奇怪。
老温心思正在越飘越远的时候,铃声响了起来。白老师拿起自己的眼镜戴上,然后打断了老温的思绪:“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待会儿有课。”
老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跑题了,于是他说:“好,你忙吧,我就先回去了。”
老温起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又站住了,他转过身来看着白老师,笑着说:“白老师,要不你就当温言和宁珂是亲兄妹吧。反正我和温言妈也把小珂当自己的闺女看待。”
白老师有些呆住了,老温依旧是笑着说:“年轻人,就由着他们去吧,对了错了,都是成长。咱们做家长的,也不能因为一无端的猜测或者担心,就去做一些可能会破坏掉自己孩子感情的事情。”
白老师看着老温,还是一副不知道说些什么的表情。
老温笑了笑,说:“毕竟,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呢?”
白老师看着老温离去的背影逐渐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温言呀,你可是有个比中国大部分父亲都懂儿子的父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