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尼亚特 我看见窗外有什么东西……
（裴列哀和梅丽莎向窗边跑去。）
裴列哀 窗前有什么？……你看见的是什么？……
小尼亚特 呀！呀！我看见了！
裴列哀 可是没有什么。我看不见什么……
梅丽莎 我也没有看见什么……
裴列哀 你在那里看见？……什么方向？……
小尼亚特 在那里，在那里！……现在已经没有了。
裴列哀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话。他一定看见森林上的月光，那里常有奇怪的反影。……或者有什么东西经过那一条路……或者在梦中看见……看，看，我相信他真真熟睡了……
小尼亚特 （在窗边。）父亲在那里！父亲在那里！
裴列哀 （走向窗前。）对的；高楼才走进天井。
小尼亚特 亲爱的父亲！……亲爱的父亲！……我去迎接他！
……（跑下。——静默）
裴列哀 他们上楼了……
（小尼亚特提灯和高楼上。）
高 楼 你们还在黑暗里等着吗？
小尼亚特 我带点儿光来了，母亲，一大点光。（他提高灯笼，凝视梅丽莎。）你在哭吗？……（他又提高灯笼，凝视裴列哀。）你也在哭吗？亲爱的父亲，看呀，亲爱的父亲，他们哭，他们俩……
高 楼 不要把灯光这样照着他们的眼……
第二景 宫楼之第一楼窗下有一条巡哨小路
梅丽莎 （在窗前梳妆。）
求彼隐庐
计年三十
行行不息
终无所得
行行卅年
我足疲竭
伊人在心
世上乏迹
忧患时频
双足云赤
黄昏长逝
椎心太息
尔年二八
尔时已即
幸杖我杖
言访隐哲
（裴列哀由小路上。）
裴列哀 喂！喂！呀！……
梅丽莎 谁？
裴列哀 我，我，我！你在窗边做什么？歌唱如同异乡的小鸟一样。
梅丽莎 我在整理晚妆……
裴列哀 我在墙上看见的，是你的头发吗？……我倒以为那是一点光……
梅丽莎 我把窗开着；阁里太热了……今天晚上好清朗……
裴列哀 天上有数不清的星，我从来没有看过像今天晚上这么多……可是月亮儿还在海上；不要留在黑暗里，梅丽莎，你靠出来些，这么一来，我可以看见你那飘散的头发……
梅丽莎 我难看得很……
（她靠向窗外。）
裴列哀 呀！呀！梅丽莎！……呀！你美极了！……你美极了！
……靠出来些……靠出来些……让我向你走近些……
梅丽莎 我不能再向你走近了……我已尽力靠出来了……
裴列哀 我不能再爬高些……今天晚上，总请你把手给我……在我走以前……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梅丽莎 不，不，不要走……
裴列哀 走，走，走；我要走了，明天我要走了……把你的手给我，你的手，你的小手伸到我的唇边……
梅丽莎 若是你走，我就不把手给你……
裴列哀 给，给，给……
梅丽莎 那么你不去，好吗？
裴列哀 我愿意等着，愿意等着……
梅丽莎 我在黑暗的地方，看见一朵玫瑰花……
裴列哀 那里……我只看见那高过粉墙的柳枝……
梅丽莎 没有那么高，没有那么高，在花园里，在那里，那片昏暗的草地右边……
裴列哀 那不是玫瑰花……我立刻去看，不过先把你的手给我，先把你的手给我……
梅丽莎 好，好；……我不能再俯下些……
裴列哀 我的嘴唇近不得你的手……
梅丽莎 我不能再俯下些……我俯得要颠下来了……呀！呀！我的头发散在楼下了！……（她向下俯时，她的头发忽然散开，笼罩着裴列哀。）
裴列哀 呀！呀！这是什么？……你的头发，你的头发向我落下来了！……你的头发，梅丽莎，你的头发都散在楼下了！
……我把它握在手里，我把它含在嘴里……我把它抱在臂上，我把它围在颈上，……今天晚上，我的手再也不放开了……
梅丽莎 离开我！离开我！……你会使我掉下去！……
裴列哀 不，不，不，……我从来没有看过像你这样的头发，梅丽莎！
……看，看，看；这样高散下去，还能伸到我的胸前！……
伸到我的膝下！……好柔软呀！柔软得同天上落下的头发一样！……我盖着你的头发，再也看不见天空。你能看见吗？你能看见吗？……我的双手还把握不过，甚至柳枝上也罩着几丝……它们像小鸟一样，在我的手里活着……
并且它们比你更爱我！……
梅丽莎 离开我！离开我！……恐怕有人经过……
裴列哀 不，不，不；今天晚上，决计不放你……你是我的囚犯，得做一夜的囚犯，一整夜……
梅丽莎 裴列哀！裴列哀！……
裴列哀 我在系住头发，把头发系在柳枝上……你永远也不会走得开……你永远也不会走得开……看，看，我和你的头发接吻……在你的头发里，一切苦痛离开了我……你没有听见我的亲吻沿着头发向上面爬吗？……在你头发的全长度里爬着……一根头发带给你一个亲吻……你看，你看……
我能放开我的手……我的手里没有头发了，可是你还不能离开我……
梅丽莎 呀！呀！给你害死了……（一群白鸽离开宫楼在四周翱翔着。）裴列哀，发生了什么事？……在我们四周飞的是什么？
裴列哀 白鸽从楼里飞出去……我吓它们；它们便飞去了……
梅丽莎 它们是我的鸽子，裴列哀，我们去罢，离开我，它们也许永远不回来了……
裴列哀 为什么不回来？
梅丽莎 它们一定会在黑暗里迷路……离开我，让我抬起我的头……我听见足步的声音……离开我！……是高楼呀……
我相信是高楼呀！……我们的话给他听见了……
裴列哀 等着！等着！……你头发还缠在树枝上……头发缠在那黑暗的地方……等着！等着！……夜色很暗……（高楼由小路上。）
高 楼 你在这里做什么？
裴列哀 我在这里做什么吗？……我……
高 楼 你们都是孩子……梅丽莎不要远远地靠出窗外，你会坠下来……现在已经不早了，你不知道吗？——差不多半夜了。——不要这样在黑暗里玩。你们都是孩子！（很不安地笑。）孩子！……孩子！……（和裴列哀退。）
第三景 皇宫内地窖（高楼和裴列哀上。）
高 楼 当心，向这边走。——你没有冒险走进这些地窖吗？
裴列哀 没有，呀，有一次，不过很久了……
高 楼 地窖非常宽大；里面通着连排的大洞，只有天知道通到那里。皇宫完全建筑在些洞上面。你嗅到那充满这里的死气没有！……这就是我要指示给你的事。我想，窒气一定是地下小湖里发出来的。那个小湖，你立刻会看见。当心；在我面前灯光照到的地方走。走到那里，我会告诉你。
（他们依旧沉默地向前面走去。）停住！停住！（他把住他的臂。）托上帝的福！你没有看见吗？——再走前一步，你就走入那深渊了！……
裴列哀 我看不见什么！……灯光照不到我……
高 楼 这是因我刚才跌了一下……还好，幸亏我把住你的臂的……唔，这里就是我说的死水，你没有闻到那往上面蒸的窒气吗？——到那悬崖边靠一会儿；窒气上升会向你的面部冲去。
裴列哀 我闻到了……这也可以说是坟墓里的气息。
高 楼 再走，再走……这些气味，若是有一天，传到皇宫里，国王决不相信是这里来的。——最好用围墙围住这死水的洞。
现在，我们应当把地窖观察一下。你没有看出地窖里墙壁和石柱的裂缝吗？这里一定有意想不到的事在暗中进行着。若是再不注意，也许一天晚上，皇宫会完全沉下去。
可是做什么好呢？没有人愿意走下这里……许多墙上有奇怪的裂缝……呀！这里……你闻到那上升的死气没有？
裴列哀 有的；我们四周有死气蠕动着……
高 楼 靠着；不要怕……我会拉住你……给我……不，不，不要你的手……那会滑下去……你的臂，你的臂……有没有看见那深渊？（不安。）裴列哀？裴列哀？
裴列哀 有的；我想向深渊的水底看去……是光吗，这样颤动？
……你……（他直立，四向旋转，向高楼凝视。）
高 楼 （声调战栗）是，这是灯光……看，我要照见那四壁，所以把它荡着……
裴列哀 我在这里闷死了……我们去罢……
高 楼 好；我们去罢。（静默地退。）
第四景 地窖进口处一座洋台（高楼和裴列哀入。）
裴列哀 唉！我毕竟能自由呼吸了！……有一个时候，我觉得在那些大洞里发昏，差不多要晕倒了……那里的空气，不但潮湿，并且沉重得和铅球一样；黑暗里弥漫着，浓厚得和有毒的果酱一样……现在，海上的空气！……看呀，一片轻风，新鲜得同初放的嫩叶一样，在绿波上飞过……唔，洋台底下的花，新给清水洒过，湿玫瑰的香气升到我们这里……
一定快是正午的时候，花儿已在楼影里了。……现在是正午了；我听见钟声在荡漾着，并且看见孩子们到海滨去洗澡……我料不到我们留在洞里这样久……
高 楼 我们下去的时候，差不多十一点钟了……
裴列哀 不到十一点，一定不到十一点，那时候，我听见打十点半的钟声。
高 楼 十点半或者十点三刻……
裴列哀 宫里的窗子都打开了……下午一定很热……唔，母亲和梅丽莎坐在一扇楼窗的旁边……
高 楼 是呀，她们在阴影的地方乘凉。——说起梅丽莎，你和她做的事，和昨天夜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明知道，这是儿戏，可是再不能这样。梅丽莎是一个年青的女子，很容易受影响；我们看她是一个快要做母亲的人，应当待她更温和些。……她很孱弱，还不是成年的女人，稍用一点感情，就要发生不幸的事。我不是初次理会到你俩不免有些瓜葛……你的年纪比她大些，同你说一下，就够了……总之，要极力避她，不过不要明白地这样做，不要明白地这样做……我看见在那条通到森林的路上，有什么经过，那是什么？……
裴列哀 那是一群牵到镇上去的羊……
高 楼 它们悲切地啼着，如迷路的孩子一样；也可以说，它们已闻到屠户的气味了。吃午饭的时候快到了。——天气好晴朗呀！是多么可赞美的收获天！
第五景 宫门前
（高楼和小尼亚特上。）
高 楼 来，尼亚特，我们坐在这里罢；坐在我的膝上。森林里有什么走过，我们在这里，都可以看见。近来，我少有看见你，你呢，也躲避我，时常和你的小母亲在一起……唔，我们正坐在小母亲的窗下。——这时候，她也许在做晚祷吧，……可是告诉我，尼亚特，她和你的叔叔裴列哀常在一起吗？
小尼亚特 是，是；常在一起，亲爱的父亲；当你不在那里的时候，父亲……
高 楼 唉！看呀，有人提着灯笼在园里经过。——可是我听说他们不大要好……他们好像时常吵嘴……唉？真的吗？
小尼亚特 是，是；是真的。
高 楼 真的！——唉！唉！——可是他们为什么事吵嘴？
小尼亚特 为门。
高 楼 什么？为门？——你告诉我什么话？——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为门吵嘴？
小尼亚特 因为不愿它开着。
高 楼 谁要它开着？——来，他们为什么吵嘴？
小尼亚特 我不知道，亲爱的父亲，为光。
高 楼 我还没有说到光，停一刻再说罢。我说门，回答我问你的话，你得学说话……这是该学的时候了……不要把你的手放在嘴里……来。
小尼亚特 父亲；亲爱的父亲！……我再不这样做了……（哭。）
高 楼 来呀；为什么哭？什么事？
小尼亚特 呀！呀！亲爱的父亲你使我痛……
高 楼 我使你痛？——痛在那里，我不是故意的……
小尼亚特 这里，这里；在我的小手臂上……
高 楼 我不是故意这样；来呀，不要再哭，明天我把东西给你……
小尼亚特 什么东西，亲爱的父亲？
高 楼 箭和箭筒；可是现在，你得告诉我你知道关于门的事。
小尼亚特 大箭吗？
高 楼 是，是；很大的箭。——可是为什么他们不要门开着呢？
来，回答我。——不，不；不要张开嘴哭。我一点也不生气。我们很安和地说话，像裴列哀同小母亲在一起说话一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说些什么事？
小尼亚特 裴列哀和小母亲吗？
高 楼 是，他们说些什么事？
小尼亚特 说到我；时常说到我。
高 楼 他们说你什么事？
小尼亚特 他们说我会长得很高。
高 楼 唉！倒霉！我在这里，像盲人在海底找珍宝一样！……我像一个丢在森林里初生的婴孩……来，尼亚特，我深切地想着；让我们正经地说罢。……当我不在那里的时候，裴列哀和小母亲有没有说到我？……
小尼亚特 有的，有的，亲爱的父亲；他们时常说到你高楼唉！……他们说我什么事？
小尼亚特 他们说我会长得和你一样高。
高 楼 你常和他们一起吗？
小尼亚特 是，是；时常，时常，亲爱的父亲。
高 楼 他们从没有叫你到别地方玩去吗？
小尼亚特 没有，亲爱的父亲，当我不在那里，他们害怕。
高 楼 他们害怕？……你由什么看出他们害怕？
小尼亚特 小母亲时常说：不要走开，不要走开……他们很不快活，可是他们笑……
高 楼 这不能证明他们害怕。……
小尼亚特 是，是；亲爱的父亲，她害怕……
高 楼 什么事使你说她害怕？……
小尼亚特 他们常在黑暗的地方哭。
高 楼 唉！唉！……
小尼亚特 这也使人哭……
高 楼 是，是；……
小尼亚特 她很苍白，亲爱的父亲……
高 楼 唉！唉！……忍耐！上帝！忍耐！……
小尼亚特 什么事，亲爱的父亲？
高 楼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的孩子；——我看见一只狼狗在森林里走过。——那么他们很亲热吗？——我听见他们亲热，便喜欢。——有时候他们也接吻吗？——没有？
小尼亚特 亲爱的父亲，你问他们接吻吗？——没有，没有；——唉，有，亲爱的父亲，有，有一次……有一次……有一次！
那时候正下雨……
高 楼 他们接吻吗？——怎样接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