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列哀 他也是在一条溪边上发现了你的吗？
梅丽莎 是的……
裴列哀 那时候，他对你说些什么话？
梅丽莎 没有什么话……我记不得了……
裴列哀 他和你很接近吗？
梅丽莎 是的；他要和我接吻。
裴列哀 你不愿意吗？
梅丽莎 是的。
裴列哀 为什么不愿意？
梅丽莎 呀！呀！我看见什么东西在水底经过……
裴列哀 当心！当心！你会掉下去！你在玩什么？
梅丽莎 玩他给我的戒指……
裴列哀 当心；你会把它掉下去……
梅丽莎 不会；不会；我相信我的手……
裴列哀 在这样深的水上，不要这样玩……
梅丽莎 我的手很稳定。
裴列哀 戒指在阳光里多么辉煌呀！不要向天上丢得这么高……
梅丽莎 呀！
裴列哀 掉下了吗？
梅丽莎 掉在水里了！……
裴列哀 在那里？在那里？
梅丽莎 我看不见它下去……
裴列哀 我觉得看见它闪铄着……
梅丽莎 我的戒指吗？
裴列哀 是，是；在那里……
梅丽莎 呀！呀！离我们这里太远了！……不，不，那不是……掉了……掉了……除了水面上一个大圈子，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我们做什么好呢？……我们做什么好呢？
裴列哀 你千万不要为一个戒指这样不安。不要放在心上……也许我们再可以找得到，否则我们可以找得到另一个……
梅丽莎 不，不；我们永远不会再找到它，也不会找到另外一个……
我想好好地握在手里……我已合着双手，可是它毕竟掉下去了，……我把它向太阳丢去，丢得太高了。
裴列哀 来，来，我们过一天再来……来，该回去了。他们也许来迎接我们。戒指掉下去的时候，钟声正报着中午。
梅丽莎 我们对高楼怎么说，假使他问我戒指在那里？
裴列哀 说实话，说实话，……（退。）
第二景 皇宫内一室
（高楼躺在床上，梅丽莎在床边站着。）
高 楼 唉！唉！一切都好，再没有严重的事了。不过这件事，是怎么来的，我还解释不出。我在森林里很安静地打猎。我的马，无缘无故地忽然跑开去。难道它看见奇怪的东西吗？……那时候，我正数着中午的十二响。在刚打第十二响的时候，它忽然大惊，盲狂似地向一株树上撞去。我就没有再听见什么，也不知道发生的是什么事。我掉下来，我的马一定倒在我的上面。我觉得森林都压在我的胸口，我的心也砸碎了……可是我的心是很强壮的，这好像不是有严重的事……
梅丽莎 你要喝一点水吗？
高 楼 谢谢你，谢谢你；我不渴。
梅丽莎 你喜欢换一只枕头吗？这枕头上面有一点血渍。
高 楼 不，不。无须换。刚才我的嘴边出血，也许还会出血。
梅丽莎 你知道一定还会出血吗？……你不大苦痛吧？
高 楼 不，不，比现在更大苦痛也受过了。我生成是铁血的人……又不是小孩子的小骨头；你无须着急……
梅丽莎 闭着眼睛安安地睡罢。我要整夜留在这里。
高 楼 不，不；我不愿因此使你劳苦。我不需要什么；我会像小孩子一样安安地睡……什么事，……梅丽莎？你为什么忽然哭起来……
梅丽莎 （泪似泉涌。）我是……我也不舒服。
高 楼 你也不舒服吗？……什么事使你苦痛？什么事使你苦痛？
梅丽莎？……
梅丽莎 我不知道……我觉得在这里不舒服……我宁可今天告诉你；我主，我主，我在这里不大如意……
高 楼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梅丽莎？什么事，……我是一个没有疑虑的人……唔，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人待你不好吗？……有什么人使你难受吗？
梅丽莎 不，不；没有人待我不好……这不是……这不是……可是我不能再在这里生活了，什么缘故，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应该走开，走开……我要死了，若是我再在这里住下去……
高 楼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非瞒我不可吗？梅丽莎，把实在的事完全告诉我……是国王吗？是我的母亲吗？……是裴列哀吗？……
梅丽莎 不，不；不是裴列哀。……谁也不是……你不能了解我……
高 楼 为什么我不能了解你？……若是你一点也不告诉我，你叫我做什么好呢？……你告诉我一切，我会了解一切……
梅丽莎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的确不知道是什么事……若是我能告诉你，我就告诉你了……这是比我强些的东西……
高 楼 来；明理些罢，梅丽莎。——你要我做什么事？……你又不是孩子。……你要离开的人是我吗？
梅丽莎 呀！不，不；不是……我喜欢和你同走……只是我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我觉得我要死了……
高 楼 不过无论怎么样，总有些理由；否则人家要当你发疯了。
人家要说你，这是孩子的梦幻。——来，是裴列哀吗？——我觉得他不大和你说话……
梅丽莎 不，不，他有时候也同我说话。我想他不大喜欢我，这一点，我从他的眼光里看出来了……不过他碰到我，就和我说话……
高 楼 你千万不要误会。他总是这样的。他的秉性有几分古怪。
况且现在，他在思念他那垂死的朋友马西鲁斯，他不能到那里去，心里非常难过。……他会改变，他会改变，你看罢；他的年纪还很轻……
梅丽莎 不过，这不是，这不是……
高 楼 那么，是什么事呢？——你不能使自己适应我们这里的生活吗？你觉得这里太幽郁是不是？——皇宫很陈旧，并且很险森，这是真的……非常冷，又非常深，并且住在里面的人，年纪大都很高。皇宫四周，植着古代的森林，看起来，很昏暗也很幽闷。不过我们对于这些，可以更快乐些，只要自己喜欢。快乐，快乐，一个人不能天天保有快乐。对于一切，对于现状，总要随遇而安才好。可是你得告诉我，不拘什么事；我一定照你的意思去做……
梅丽莎 是，是；这是真的……在这里永远看不见天，可是今天早晨，我初次看见……
高 楼 这就是使你流泪的事吗？我可怜的梅丽莎——除了这件事没有别的吗？——你因为看不见天才流泪吗——来，来，因这些事流泪的年纪，你早已没有了……并且现在不是夏天吗？——以后，天天你会看见天空。——并且明年……来把你的手给我；把你的一双小手都给我。（他握住她的手。）呀！呀！我能扯碎这双小手，像扯碎一朵花儿一样……唔，我给你的戒指那里去了？
梅丽莎 戒指？
高 楼 是；我们的结婚戒指在那里？
梅丽莎 我想……我想掉了……
高 楼 掉了？——掉在那里？——你没有把它失落了吗？
梅丽莎 是，是；它掉……它一定掉在……可是我还知道它在那里……
高 楼 在那里？
梅丽莎 你知道……你知道……那海滨的洞穴吗？……
高 楼 知道的。
梅丽莎 唔，在那里……它一定在那里……是，是；我记得……今天早晨，我到那里拾贝壳给尼亚特……那里有很可爱的贝壳……戒指从我的指头上滑下去，以后，海浪向上面冲；没有找到，只得走了。
高 楼 你的确知道在那里吗？
梅丽莎 是，是；千真万确……我觉得滑下去……以后忽然海浪的声音……
高 楼 你得立刻去找来。
梅丽莎 我得立刻去找？
高 楼 是。
梅丽莎 现在？——立刻？——在黑暗里？
高 楼 现在，立刻，在黑暗里。你得立刻去找来。我愿意放弃了我所有的一切，不愿意失落那只戒指。你不知它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地方来的。今天晚上，海潮一定很高，在你走去以前，也许早已卷去了……快去……你得立刻去找来……
梅丽莎 我不敢……我不敢独自去……
高 楼 去，去，无论同什么人去；可是得立刻去。你听见吗？——快点叫裴列哀同你去。
梅丽莎 裴列哀？——和裴列哀同去？……不过裴列哀未必愿意去……
高 楼 你要他做的事，裴列哀一定肯做。我认识裴列哀比你认识他明白些。去，快去，我没有得到戒指，我决不能睡。
梅丽莎 呀！呀！……苦呀！苦呀！（泣退。）
第三景 洞前
（裴列哀和梅丽莎同上。）
裴列哀 （不安地说）是，是这里；我们到了。黑暗极了，洞口也看不清楚……那边没有星。我们等着罢，等月亮儿冲破那块大的云片，把全洞照得明朗的时候，我们进去，才没有危险。
这里面很有些危险的地方。那条小路，界在幽静的两湖中间，非常狭窄。两湖的深度，从来没有测量过。我想天空的光可以照清楚——没有想到带火把灯笼。你没有冒险进过这个洞吗？
梅丽莎 没有。
裴列哀 进来，来……假使他问你失落戒指的地点，你得说得出来才行……这个洞很大，并且很好看。洞里面有许多像人物草木的钟乳石。蓝色的阴影充满了全洞。探险的人，从来没有走到洞底，洞底似乎有埋藏的珍宝。过一会儿，你就可以看见那古代破船的遗迹。没有引导的人，无论怎样不可走进洞的深处。有许多人走进去，没有出来。我也不敢多进去，我们看不见水光和天光，就得停止。若使有人在洞里亮着一点火，就可以看见洞顶隐约地点缀着星星，和天空一样，听说这因为水晶和石盐的碎末，在岩上闪铄着。——看呀，看呀，我觉得天空快要清朗了……把你的手给我；不要抖，不要这样发抖。没有危险呀。我们看不见海水的光就停止……使你惊惶是洞里的声音吗？这是夜的声音，静默的声音……你没有听见我们后面海浪的声音吗？——今天晚上，海也似乎不大如意……唉，这里有光了！……（月光照亮洞口，和洞的一部分；在洞里面，可以看见三个白发的老乞丐，连排坐着，并且靠在岩壁上，相依地睡着。）
梅丽莎 唉！
裴列哀 什么事？
梅丽莎 那里有……（她指着三个乞丐。）
裴列哀 是，是，我也看见他们了……
梅丽莎 我们回去罢！……我们回去罢！……
裴列哀 是……那里有三个乞丐在睡着……今年闹一次饥荒……
为什么他们到这里来睡呢？……
梅丽莎 我们回去罢！……来，来……我们回去罢！
裴列哀 当心；不要说得这样响……我们不要吵醒他们……他们还深深地睡着……来。
梅丽莎 离开我，离开我；我独自走好些……
裴列哀 过一天我们再来罢……（退。）
第四景 宫里一室
（亚尔根和裴列哀现。）
亚尔根 你看，这里一切都同心留住你，并且阻止你这无益的旅行。
关于你父亲的实情，一向都瞒着你；他也许没有希望了；只有这件事，就足以使你留在这里。此外还有许多理由……
在这敌人暴起，人民死于饥饿，四野都有怨言的时候，你没有离开我们的权利。为什么去旅行？马西鲁斯已经死了；生命比谒墓有更重大的责任。你说你厌恶恬静的生活；可是活动和事业，也不是路边可以找得到的。我们得在门槛上等着它们，在它们经过的时候，预备它们进来。它们是天天经过的。你却没有看见吗？我差不多是一个盲人了；不过我愿意教你看，愿意将它们显示给你；当你要招呼他们进来的时候。听我的话；假使你想，你的内心以为这次旅行是对的，我决不阻止你，因为你得比我更明了些，知道应该把什么事献给你的存在，献给你的命运。我只要你等着，直等到我们知道了要发生的是什么事……
裴列哀 我要等多久？
亚尔根 两三个星期，也许两三天……
裴列哀 那末我等着罢……
第三幕
第一景 宫里一室
（裴列哀和梅丽莎现，梅丽莎拿着纺纶竿在屋角纺纱。）
裴列哀 尼亚特还未回来；他到那里去了？
梅丽莎 他听见甬道里面什么经过，出去看了。
裴列哀 梅丽莎……
梅丽莎 什么事？
裴列哀 你还在工作，看得见吗？
梅丽莎 我在黑暗的地方也好工作……
裴列哀 我想宫里的人都睡着了。高楼去打猎，还未回来。总之，现在不早了……他那天从马上跌下去的伤，还觉得痛吗？
梅丽莎 他说不痛了。
裴列哀 他应该更谨慎些；他的四肢比不得年轻时候那么柔软了……我看得见窗外的星星，和洒在树上的月光。夜深了；他也许不回来了。（打门声。）谁？……进来……（小尼亚特开门入屋。）这样打门，是你吗？……打门不应该这样打。这样好像有不幸的事发生；你看，你的小母亲给你吓坏了。
小尼亚特 我只轻轻地打。
裴列哀 夜深了；今天夜里，你的父亲大概不回来；该去睡了。
小尼亚特 你未睡，我也不去睡。
裴列哀 什么？……你说什么话？
小尼亚特 我说……不在你以前……不在你以前……
（他哭了，躲在梅丽莎的背后。）
梅丽莎 尼亚特，什么事？……什么事？……你为什么忽然哭起来？……
小尼亚特 （呜咽着。）因为……呀！呀！因为……
梅丽莎 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
小尼亚特 小母亲……小母亲……你快要去了……
梅丽莎 你想什么，尼亚特？……我梦也没有梦到别地去……
小尼亚特 去的，去的；父亲去了……还未回来，现在你也要去了……我看出了，我看出了……
梅丽莎 这些事我从来不曾想过，尼亚特……你从什么事看出我要走呢？
小尼亚特 我看出了……我看出了……你对叔父说些我听不见的话……
裴列哀 他要睡了……他在做梦……这里来，尼亚特；你已睡着了吗？来，向窗外看，天鹅和狗在打架……
小尼亚特 （在窗边。）呀！呀！狗在追天鹅！狗在追天鹅！……
呀！呀！水呀……翅膀呀！翅膀呀！……天鹅该死了！
裴列哀 （向梅丽莎走去。）他要睡了；他在挣扎着不睡，可是他的眼睛闭下了……
梅丽莎 （一边纺纱，一边低唱。）
圣丹尼和圣密吉士呀！……
圣密吉士和圣拉飞士呀！
小尼亚特 （在窗边。）呀！呀！亲爱的母亲！……
梅丽莎 （突然站起。）什么事，尼亚特？……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