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场（冯小怜讲述情景画面，下同）蒙山大佛开凿工地夏日外
一阵一阵叮叮当当的凿錾声，响彻山谷、鸟惊兽散。
无数金属与岩石碰撞的音符合奏出一曲交响的轰鸣（此起彼伏中，切出如下画面）——
烈日高照，炎热如炙。
陡峭险峻的崖壁上，错落简陋的脚手架上下，爬满了赤身露膊的丁匠。他们大多只穿一件褴褛的短裤，草草遮蔽住下身，便无休止地，使用最原始的工具、重复着机械的劳作；一个个汗如雨下，不时用搭在膀上的黑手巾擦拭着。尽管如此，曲回的崖根下，也已是滴汗如漓，几近成溪。
众多监工的军士全副武装，不停地在岩壁上下周遭来回巡视。看谁稍有懈怠，即鞭如雨下……
悬崖边的窄坡道上，无数运倒渣土及运送木料、石材的民夫们步履艰难地上上下下；
一名瘦弱者面有菜色，负重摇摇晃晃地挪着步子慢慢倒下了，背篓中碴石撒了一地；
一名军士走过来，挥鞭将倒地者一顿暴挞；被打者浑身血、汗交流，挣扎欲立，还没爬起来，就又倒下了……军士招手又呼来几名监工，众兵抬脚乱踢一气，将该民夫踹滚下悬崖……
沟底，传来微弱惨叫……可隐隐见人畜尸横、白骨累累……
（冯小怜画外音）显祖天保二年，文宣帝敕凿蒙山大佛，征召天下丁匠民夫无数，终日劳作，视同牛驴……
第75场同上
（冯小怜画外音）我的生身父亲当时正值壮年，又是寺底村有名的石匠，手艺超群，自然躲不过苦役……
（画面切入）崖壁脚手架顶端，一壮年石匠正用布巾揩去额头汗水——
（字幕：冯小怜父，冯晋宝）
冯晋宝挥锤使錾，精心凿刻着大佛头部轮廓；
忽然，身旁工友甲（字幕：老石匠）劳累过度，失身滑下架板，只剩一臂强勾住架杆吊着，双腿悬空胡乱蹬动，眼看就要支持不住跌下崖壁……
工友乙（字幕：小石匠）眼尖，惊呼：快救人——！
（说时迟那时快）众工友闻声停下活计看时，冯晋宝早伸出一只有力大手，一把将老伯拽了上来。
老石匠惊魂未定，含泪：晋宝，谢了！
众唏嘘：好险！
见这边骚动，崖上一监工头领模样的奔过来，举鞭欲抽：停下干吗？快干活！
众工匠很快恢复了劳作。
监工头举起的鞭梢停于半空……
监工头面部（特写）一张囊肉柿饼子脸；
（字幕：穆提婆，年轻时）
画面定格。
第76场蒙山大佛开凿工地晨（冬）外
（冯小怜画外音）这年腊月，连降几天暴雪……
（入画）朔风凛冽，天寒地冻。
沟谷、莽林、村舍、庙殿……尽皆披银裹素，皑皑漫漫。宇宙间仿佛只剩了这一种颜色。
工地岩壁前，早已是冰的世界。
岩壁上，脚手架上，到处裹满了冰凌，挂满了冰柱。千姿百态，蔚为壮观。
崖壁下，穆提婆和几名手下正指指画画，欣赏着冬景。
民夫们见到眼前情景，却个个目瞪口呆。大家仍旧一身单衣，小石匠冻得面皮青紫，两行鼻涕垂流，袖筒里揣着两手，瑟瑟发抖。
冯晋宝领着众人小心翼翼来到监工头领面前。
冯晋宝：大人，您看这天气……
穆提婆：天气怎么了？很好哇！雪停了不是。
冯晋宝：大人您看，到处冰凌，实在无法上去呐……
穆提婆：放屁！已经歇了好几天了，还想偷懒？你领头给老子上！
老石匠（拨开人群凑上前，跪倒求情）：穆大老爷行行好吧，冯领班家中有瞎眼老母、待产孕妻，万一他有个好歹，家眷可怎么办呀……
穆提婆：这我管不着。本官只是奉旨而行。延误了工期，你这把老骨头担待得起？滚开！
冯晋宝还想说什么……
穆提婆（拔刀在手，指着冯晋宝）：住嘴！想造反不成？你给我上去，先把冰凌剔掉！胆敢违命，以抗旨罪论处，就地斩首！
众军士鞭抽矜戳，驱赶人群上工。
第77场同上
冯晋宝后背挨了重重的一戳，趔趄着，将工具别在腰间，开始攀爬挂满冰柱的脚手架……
第78场蒙山大佛工地前面窝棚里日（冬）内
监工头领穆提婆皮衣裘氅，正同几名手下围着火盆烤火喝酒。
一名结巴咳军士急匆匆闯入：大，呃大，大人……
穆提婆（停下酒盏，蹬他一眼）：慌什么？
结巴军士：禀，禀大人，冯，冯石匠自崖〔啊〕上坠落，摔，呃摔死岩下。
穆提婆（愣了一下）：……死了？
结巴军士：死，死了。当，当时就……就七窍出血。脑，呃脑浆迸流……而亡……
穆提婆（一仰脖，“吱”地灌下一口酒，嚼着一块肥肉，满嘴流油）：死了就死了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念他多有劳辛，埋了算了！
第79场蒙山寺底村外坟地黄昏（冬）外
乌鸦在枝头“哇——哇——”凄啼。
（冯小怜画外啜泣音）……父亲……死的真是……太惨了……
（入画）涧河旁的树林边，墓地里添一座新坟；
坟头丧幡飘曳；
坟茔前插一破木牌，上书“亡夫冯晋宝之墓”；
一妇人怀六甲，着重孝，披头散发跪爬坟头，哭声撕心裂肺——
（字幕：冯晋宝妻，刘氏）
刘氏直哭得声音嘶哑，死去活来，悲不忍聆：
——晋宝呀，你死得好惶……呜呜……
——晋宝呀，你好命苦啊……一生做石匠，死了连一墓碑也没赚得……
——我腹中的孩儿可谁管啊……呜呜……
第80场寺底村冯晋宝家晚内
一间破烂的小石房，家徒四壁。
土炕上，冯妻刘氏同一双目失明耄耋老妪惺惺相惜，相拥恸哭，其声悲切——
（字幕：冯晋宝母，冯张氏）
冯张氏形容枯槁、颤巍巍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为儿媳抹去眼角泪水，断断续续劝慰着：我儿莫哭，看哭坏了身子……腹中胎儿……要紧……（说着，自己愈加老泪纵横）
忽“咚”的一声，门被什么人踢开——
穆提婆率军士恶狠狠进来。
穆提婆：行了行了，哭一哭就行了。人死不能复生。下地跟我们走！
刘氏一怔：去哪儿？
婆媳二人吓得直哆嗦。
穆提婆（瞪起眼）：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这“户抽一夫”可是朝廷的规矩！你男人死了，理应再出一人顶上，总不能叫瞎老太去吧？
刘氏（爬下炕作揖求饶）：青天大老爷呀，我一个妇道人家，即将临盆，能干什么呀……求求您……
穆提婆：少说废话！大灶上缺人手，照顾你，就去帮厨吧。重活儿不用干，打个水洗个菜淘个米总行吧！
刘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直磕头）：青天大老爷开开恩吧，您看我夫君新亡、重孝在身；婆母又年迈多病、需人照料；您老人家就发发善心，放过我们孤寡吧……
穆提婆：什么什么？这是什么话！好心给你找个吃饭的好去处，还不领情？休得唆，收拾收拾快走！民工们还等着开饭哪！
刘氏（已干哭无泪）：……呜呜呜……放过……我们吧……
穆提婆朝手下使个眼色；
二军士拖起刘氏出门；
身后寒窑内，冯张氏既瞎且聋，抽搐着昏厥于地。
第81场蒙山滴水岩前日（冬）外
岩上冰柱剔透，垂晶挂玉；
四周树冠雾凇，景致玲珑。
冯晋宝遗孀刘氏挺着大肚子，同另一位瘦厨娘在岩下接水。
（字幕：滴水岩）
（冯小怜画外音）母亲被抓走后，奶奶冻、饿、气，惨死在土坑上，几个月无人掩埋……寺底小村……村里人，能动弹的，都被抓夫了……
水接满后，二人抬起水桶，瘦厨娘尽量往自己这边分担着重量。她们吃力地拐上（特写）冰雪覆盖的山间台阶，蹒跚而上。
第82场蒙山大佛工地灶棚日（冬）内
雾气蒸腾。
男女厨工们穿梭不停，各自忙碌。
可听到棚外不远处传来阵阵凿岩声、军士的呵斥声。
刘氏挺着大腹，艰难地摘菜、洗菜……
瘦厨娘停下手中活，递过个小凳子，招呼她坐下干……
第83场蒙山滴水岩前日（雪）外
（冯小怜画外音）除夕这天，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刘氏同瘦厨娘又在岩下打水，身上头上落满雪花。
（特写）刘氏面容憔悴、身体虚弱。
二人抬水。
刚上台阶没几步，刘氏脚下一滑，身子软绵绵跚然倒下，瘦厨娘紧抓一把没抓住，刘氏骨碌碌径直滚下石阶……
（特写）一大摊殷红鲜血顺台阶流淌；
瘦厨娘傻了眼，大呼：快来人哪！
霎时，雪地上嫣红一大片……
（继而，红色弥漫整个镜头）
……
长时间寂静无声后——
一声婴儿尖利的啼哭……划破霾空……
第84场蒙山大佛工地灶棚黄昏（冬）内
（冯小怜画外音）我，就这样提前来到了这个人世。半个时辰后，妹妹也降生了……可苦命的妈妈却永远离开了我们……是民夫叔叔伯伯阿姨们用面糊喂养着我俩……
（入画）灶棚角落里，一个装渣石的旧箩筐内，包裹着的两个女婴，小脸蛋冻得红扑扑，黑眼珠滴溜溜瞪着大家，煞是喜人。
工友们围了一圈，你一言我一语——
小石匠：双胞胎小妹妹真可爱，分不出谁是谁，长大肯定都好看！
民夫甲：给你娶一个。
众人笑。
小石匠（脸红红，忙辩白）：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
众人又笑。
瘦厨娘（叹道）：就是不足月哎，看这小胳膊细腿儿瘦的。
民夫乙（调侃她）：长大可别像了你。
瘦厨娘（打他一下）：贫嘴！看人家们这小脸蛋儿，多富态；腮边还都长颗小黑痣，将来肯定有福气！哪像我这张瘪莴瓜脸，一辈子穷婆子一个！
众人又大笑。
不知谁却惋惜：唉，有啥福气？这么小就没了爹娘！
老石匠：没法子，生不逢时，能保住小命儿就不错啦……
第85场同上
棚门上草帘一动，监工头穆提婆闯进灶间，扬手挥鞭没头没脑一顿乱抽，嘴里骂骂咧咧——
穆提婆：好哇！我说近些日怎么不出活儿，原来都钻在这里！（看到筐里婴儿，更凶了）他妈的一群刁民！叫你们把这俩崽子处理了，怎的还藏在这儿？嗯？
俩女婴吓得哇哇悲啼。
瘦厨娘弯下身忙着哄护孩子，背上已猝不及防挨了两抽。
众人跪下一起求情。
老石匠：穆大人呀，这是冯领班的遗门骨血，看在他夫妻双双好歹也是为朝廷效力而亡，您老人家就高抬贵手吧……
穆提婆：老骨头，就你心好！皇家工场，非同等闲，岂能滞留无关人等？影响了进度，谁吃罪得起？你们不想要脑袋，我还要呐！
老石匠：求求您再宽限两天吧，容俺们想想办法，看能否托人找下奶妈……
穆提婆：不行！今天非得给老子处理掉！否则，扔下崖沟！！（言罢甩帘扬长而去）
第86场蒙山大佛工地灶棚门外傍晚（冬）外
老石匠等步履沉重走出来，个个摸着身上皮鞭印，摇头叹息。
昼短夜长，天色已黑下来。
对面山腰的开化寺，一闪一烁的，烛光渐次亮了起来。
暮鼓亦“咚……咚……”擂响。
寺僧们的唪偈声亦随寒风缕缕飘来……
老石匠下意识循声望去，心头一亮——
（佛乐奏响）
第87场蒙山开化寺山门前入夜（冬）外
继鸾住持（已升座为住持）、净昙执事（年轻时）、卫元嵩等几名僧人，手执念珠，肃立于寺门前台阶上；凿佛丁匠民夫们恭敬站在台阶下面。
……
听乡亲们讲述完，继鸾住持倍感怜悯，快步走下石阶，从老石匠、瘦厨娘手中接抱过婴儿。
一僧人上前：……阿弥陀佛。孩子是满值得同情。只是，一下子收养两个女婴于寺内，诸多不便吧……
净昙执事（谓继鸾住持）：我看没什么。换换衣服，权当男孩儿收养好了。阿弥陀佛。
继鸾住持一手抱一个孩子，郑重点头——慨然赞同。
老石匠：多谢佛师搭救！老身替他们有礼了。（遂领众人跪倒一片）
继鸾住持：（把孩子交由身后侍僧，扶起老石匠）阿弥陀佛，施主们快快请起！利济众生离苦得乐，佛门责无旁贷！
瘦厨娘：烦请师父给小姐俩赐个法号，就此皈依佛门，永吃斋饭便了……
继鸾住持：这个……以后再说吧。有俗名了吗？
老石匠（摇头、为难）：刚出生就成了孤儿，我等又目不识丁，还望佛师费心……唉，可怜的孩儿……
继鸾住持（双手合十）：人生凄悲，苦海无边……就叫小怜、小悯吧，阿弥陀佛。
小石匠：冯小怜、冯小悯，好听！
小石匠流着清鼻涕，一个人“呱、呱、呱”拍起手来……
（特写）襁褓中，小姐俩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儿、笑靥。
第88场开化寺后堂院院内日（暮春初夏，下同）外
（冯小怜画外音）继鸾大师收养了我们。转眼三四年过去了。一天，我和妹妹正在院子里玩耍，继父捧着个精致的小匣子走了过来——
（入画）院内花圃旁，两个乖巧漂亮的小姑娘正在嬉戏。
（字幕：冯小怜冯小悯）
继鸾住持跨出后殿门：小怜小悯，快过来。看爹给你们拿来什么了。
小怜、小悯：——爹爹；
——爹爹；
小姐妹俩像两只小鸟，飞到继父身边。
继鸾住持：明天过浴佛节，爹送你们一人一个礼物。
小怜：什么叫浴佛节呀，爹爹？
继鸾住持：浴佛节就是纪念佛祖诞生的节日，也叫佛诞节。
小怜：佛诞节……是佛爷爷过生日吗？
继鸾住持：宝贝儿真聪明。没错，是佛爷爷过生日的节！每年的四月初八，这是咱们佛家和信众百姓的殊胜节日，可热闹啦：要采香草、煎七香汤；要浴佛、念经；还要闹红火、赶庙会、演社火……
小怜还想问，小悯拍着小手直嚷嚷：噢噢，我要礼物，我要礼物！
继鸾住持蹲下身，爱怜地亲了亲她们，从匣子里拿出两枚饰件——
小悯：我要大的！
继鸾住持：行行，你要大的；给姐姐一个小的。（一人一个，分别挂在女儿们脖子上）
小怜（摆弄着项坠饰件）：谢谢爹爹，真好玩。爹爹、爹爹，这是什么呀？
第89场开化寺后堂院花墙外日外
一个僧人的背影，正诡谲地爬在花墙上，从空格孔间向里专注窥探……
第90场开化寺后堂院院内日外
小悯（也好奇地端详着自己的胸坠）：看，里面还有活虫虫，爹爹、爹爹，这是什么玩具呀？
继鸾住持：这是琥珀石做的佛爷爷护身符，它能保你们，平安长大……注意爱护，别弄丢了。
小怜小悯（同声）：嗯。（听话地把佛符饰件掖进肚兜下）
花墙外，有个人影一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