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草低见牛羊,见牛羊,见牛羊……
歌声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第61场蒙山密林中黄昏外
“小和尚”扶着斛律光深一脚浅一脚吃力地走着。
斛律光:不好意思。大老爷们,反倒让你小女孩照护。
“小和尚”:客气啥?你脚伤了嘛。怨我。
路过一片怪石嶙峋的乱石岗子。侧旁,一壁断崖下面隐约还有个半人多高的洞口,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卧着,张着黑黢黢的大嘴。
天渐渐黑下来。
斛律光点燃一支松树明子,照着,二人继续赶路。
远远传来滚滚春雷声。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野兽的吼叫……
斛律光:怕吗?
“小和尚”:我从小胆子大。有你,更不怕了。
斛律光:啥时能走出这片林?今晚住哪儿?
“小和尚”:谁知道呢?尽快走吧。那阵儿唱歌高兴,我也记错路了……
第62场蒙山密林中夜外
天完全黑了。
淅淅沥沥下起了难得的春雨,雨越下越大。
雨点打在树叶上,“刷刷刷”很有节奏感,挺好听。
脚下又是一片乱石山坡。斛律光、“小和尚”二人艰难地走着。
斛律光一手举着松树明子,探身照着——
斛律光:咦?怎地又来到了这里?
“小和尚”(冷得嘴唇有些哆嗦):可……可不是!还是这片乱石岗子,咱们绕了一圈,又回到这儿了……
斛律光:倒霉,白走了。你这个向导哎。
“小和尚”(泄气,很累了。一屁股坐在块石头上,指指崖壁下):要不,到那个石洞里避避?
斛律光(看着她湿漉漉滴水的头发):行。
第63场蒙山山洞里夜内
斛律光、“小和尚”猫着腰进了山洞。
斛律光执松明火把照视一周——洞内宽丈余,深两丈;石块、枯枝凌乱。遂归置一番,于中架起一小堆干柴。“小和尚”从行囊中取出火镰,燧出火种,引燃篝火,焰烛洞壁。
斛律光插佩剑于地。二人刚刚围火坐定,准备烘烤衣物,就听身后“嘶嘶……”一阵作响,伴有一股冷气袭来——
“小和尚”一扭头:不好!有蛇……
“小和尚”一激灵,顺势倒在斛律光怀里。顺着她的目光,斛律光果见洞底石缝中探出一马勺大的蛇头,正吐着血红的信子,盯着面前的火光和两个不速之客……
斛律光霍地站起,一手搂护住“小和尚”,一边迅疾拔剑在手,使一个“夜叉探海”架势,用剑尖就要点劈那蛇头七寸……
“小和尚”(忙摁住斛律光持剑之手):不要,将军切莫伤它。我们鹊占鸠巢,侵了人家家、扰了人家觉,难道还要再取人家性命吗?
斛律光点头。收住架势(仍警惕注视着)。
那大蛇倒也知趣,似乎也感到了某种危险,懒洋洋自石缝中爬出——好家伙,原来是一条金花大蟒蛇,足足碗口多粗、丈半来长!但性温顺,只见它此刻抬着头,摆着尾,“嘶嘶”伸吐着分叉的舌信,友好地缓缓围着二人(及火堆)绕行一周后,才顺墙根极不情愿地“簌簌”蜿蜒爬出洞口,消失在雨幕中。
第64场同上
“小和尚”看看斛律光,看看洞口,双手合十轻声诵念:阿弥陀佛……
洞口外,黑暗里不时传来狼、豹、枭、鸦的号叫嘶鸣……
有惊无险。经这一番折腾,二人基本睡意全无。
斛律光:这下好了。放心吧,大蛇不会回来了。
“小和尚”:为啥?
斛律光:怕火。
“小和尚”点头。
斛律光于火堆旁收拾出一块地方,铺上干草,叫“小和尚”躺了歇息,自己则守在洞口,抚剑半卧。
第65场同上
小和尚”(躺着,睁眼盯着洞顶出神):大将军……
斛律光:嗯?
“小和尚”:你,也进来吧。
斛律光(侧了侧身,面对她):这儿空气好些,里面憋屈。
“小和尚”:将军我怕……
斛律光:我倒看你一点也没怕的意思。
“小和尚”:……也是。其实,虎豹狼虫的确并不可怕,你只要不伤害它,它们也不会伤害你;相比之下,我们人类才更可怕一些。大将军,您说是吗?
斛律光:唔,是吧。
“小和尚”:反正也睡不着,我们随便聊聊好吧?
斛律光:唔,好吧。
“小和尚”爬起,往火堆里添几根树枝,遂又躺下。
“小和尚”:我想起来啦,以前曾听父亲讲过,我有个叔叔早年曾在一个山洞里面壁修行多年。说不定,就是这个洞子呢。
斛律光:你叔叔?
“小和尚”:嗯。不是亲的,是家父当年在逃难路上救下的异姓兄弟。
斛律光:逃难?异姓兄弟?
“小和尚”:对呀,我爹年轻时在北边儿,因为打仗才逃到这里的——
第66场(“小和尚”讲述情景画面,下同)北齐北疆大道上
入夜外
人号马嘶。
路面坑坑洼洼,弃物零乱。
远处火、烟袅袅;
近处土、沙泛扬;
不时有受伤的兵队或扶老携幼难民从前方流散下来,撤向后去。
一中年僧人(脸蒙尘埃难辨其容)背着搭袢,夹杂在人群中踽行。走过路旁一堵残垣时,他看到一年轻和尚,僧衣破烂,倒卧断壁下……急上前,见还有一丝幽气,忙取水灌给他喝,其渐苏醒;又从搭袢中取出干粮袋,解开(特写:只剩两块粑饼),便拿了一块大的慢慢喂他吃。食毕,其精神方增,坐了起来。
破衣和尚:……阿弥……陀佛,多谢……师兄搭救……
中年僧人:不必多礼,阿弥陀佛。听汝口音非北人,在何寺修持,来此好久?
破衣和尚:四处漂泊,一言难尽……躲避兵灾流落到此,多久记不清了……只知道已三天水米未曾粘牙矣……
中年僧人:师弟欲投何处?
破衣和尚: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
中年僧人:如此说,你我明早结伴而行吧。
破衣和尚(一双眼不时偷觑着对方干粮袋):甚好甚好。阿弥陀佛……
二人躺卧断壁下。
中年僧人脱下自己的直裰外套,盖在破衣和尚身上。
第67场(同上)大道边翌晨外
中年僧人冷、饿而醒,推了推仍蜷曲着的新伙伴:吃点东西赶路吧。
破衣和尚也醒,不搭腔,仍装睡,眯缝着眼偷觑对方。
中年僧人取出干粮袋,打开,一瞧——
(特写)空空如也。
中年僧人看看这位新结识的师弟,无奈地摇了摇头,扶起他,上路同行……
(“小和尚”讲述情景画面完)
第68场(现实)蒙山山洞里夜内
斛律光:哈,就认了这么个异姓兄弟?他姓什么?
“小和尚”:姓卫。
斛律光:叫什么?
“小和尚”:叫元……什么……呃,对,叫元嵩。
斛律光:卫——元——嵩?我对蒙山沙门较熟,怎么不知道这个人?
“小和尚”:噢,我爹说,我这个叔叔不成器,六根不净心术不正。后来叛教而去,人间蒸发掉了。我那时才三四岁,隐隐约约记得,父亲可生气了。
斛律光:你父亲是谁?你,又是谁?
“小和尚”:这你别管!你还是先看看这个再问。
“小和尚”说着,解开上衣领口,从脖颈上取下一只项坠,看都不看,便掷与斛律光。斛律光一把接住,就着火光,一瞅,十分惊讶。
斛律光:你,你是继鸾方丈的女儿?
斛律光一骨碌爬起来,冲进洞,双手扳住“小和尚”肩胛,仔细端详开来——
斛律光:不错,腮边这颗痣还在,只是,更好看了。你果真是冯小怜?
“小和尚”:这还有假?
斛律光(捏住她双肩摇摇):真是女大十八变!都不敢认了!
“小和尚”:看你大惊小怪的……
“小和尚”头一歪,就势靠上斛律光肩膀。
(特写)“小和尚”娇媚幸福的笑脸,一双杏眼满含晶莹——
(字幕:冯小怜)
冯小怜(似有委屈):哼,你是皇上的红人,心里只有国家呀天子,哪能记得我们草民?
斛律光:嗨,快别说这些了,我仅仅在你四五岁时见过你一面,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怎可一下认出?再说你这身行头,不伦不类的,谁能想到是你?
冯小怜:我只是气你,老长时间都不知问一句人家是谁!
斛律光:对不起了。小怜。
冯小怜(轻抚着斛律光手臂,看到他处处有伤,恻隐):也难怪,将军年少从军,戎马倥偬,终年征战沙场,稍有闲暇,也都忙于国事。唉,都怨这个世道,各国相安无事不打仗该有多好!这些个当国君的,干吗非要打来打去?毁了多少人的好日子?
一谈到打仗,斛律光忽然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推开冯小怜,正襟危坐、烤火。
斛律光:周齐两国,自立国始,就是一对死冤家,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没有调和的余地。作为大齐臣民,我们只有举国一致、同仇敌忾、彻底打败伪周,才有可能一统山河,湮息干戈,安居乐业。
冯小怜点头,默默接过斛律光递还的项坠——
(特写)这是一只琥珀质地的护身符(形制为蒙山大佛的微缩版),雕琢精细、晶莹剔透。琥珀石正中有一只夏蝉,薄薄的蝉翼仿佛还在振动,似乎正“知了、知了”鸣叫不休,活灵活现。一只鲜活的小生灵,因了某个千载难逢的机缘,就这样永远定格凝固在刹那间。
斛律光:好好收藏别遗失了。
冯小怜使衣袖擦擦虫珀,噘着小嘴嗔怪:到底是你们斛律家的东西,一下便认出来了,看来比我这个人值钱……哎,将军,听说你还有一个?真是吗?
斛律光点点头。顺手自腰间玉带上摸出一只同样形制(蒙山大佛)的护身符,只是器形较大。(特写)而内中包蔽的动物,竟是一只小黄雀,栩栩如生,瞪着一对机敏的小眼珠,似乎正准备扑啄什么……
冯小怜(也接过,比对着两枚奇物,煞是惊异):这么好玩的传家宝,怎么舍得给人?老人们交情一定很深吧?
斛律光:是。很深很深……
斛律光盯住跳动着的篝火苗,陷入沉思——
第69场(斛律光讲述情景画面,下同)塞外大草原黄昏外
跳动的篝火苗幻化成熊熊烈火。
远处,一些军帐、毡房正在燃烧。
(字幕:塞外,莽原)
近处,大批车马、军械、锱重七零八落,焚烧几尽;
原野上,尸横遍野(显然,这是一次大战后场景)。
“嗒嗒嗒……”(画外)马蹄声骤急——
一彪悍将军策马拖槊驰过(镜头)。
(字幕:北齐名将,开国元勋,斛律光父,斛律金)
一队骑兵狂追,军旗上书“柔然”;一名军将挥弯刀大呼:生擒斛律金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众胡兵骑呼啸蜂拥而过。
(斛律光画外音)东魏孝静帝天平年间,家父在一次抗击柔然恶战中,只身冲入敌营,斩蠕蠕主将于帐中。后被敌兵所围,寡不敌众,不得已又奋力冲杀出敌军包围圈,逃至一胡杨林边寺庙前时,受伤战骑再也跑不动了……
第70场胡杨林边寺庙外黄昏外
斛律金骑马(入画),坐骑口吐白沫、臀部插着几支箭,淌血不止……
(画外)追兵呐喊将至;
斛律金夹马,不前;
斛律金滚鞍下马,横槊意欲一拼……
危急时刻,寺庙内年轻的继鸾和尚闻声走出山门,见状,朝马屁股狠击一禅杖,马痛,径往胡杨林深处小跑而去。
继鸾师傅急拽斛律金将军入寺门。
第71场寺庙内甬道及主殿入夜外及内
继鸾和尚执斛律金将军手通过甬道,急入主殿。
主殿内,继鸾师傅领斛律金匆匆绕过主尊释迦如来佛像,至右边阿难尊者像后,打开莲座下的暗门,刚藏将军于暗室,蠕蠕(柔然国别称,下同)追兵已破门而入——
(镜头拉起,自佛像头部俯视):佛殿内烛光摇曳,香烟缭绕,木鱼声声,几名僧人正做法事。
蠕蠕军将比画着询问着(默声);
继鸾师傅摇手作答,合掌念诵不止;
蠕蠕军将着兵搜索殿堂,无果。临了,自己亦跪倒在蒲团上,虔诚礼拜后,遂率众兵退出。
第72场寺庙山门外夜外
蠕蠕军将率兵退出山门。
门外,一胡兵迎上前去单腿跪地禀报(默声),并手指树林方向及地下血迹;军将抬头看看一弯上弦月,上马驱兵尽皆追去。
山门沉寂。
片刻后(雄浑的主题曲《敕勒歌》乐音低起),一身出家人装束的斛律金将军摸出山门,亦抬头望望苍苍天空一钩弯月,遂朝敌兵追去的相反方向隐去,消失在灰暗色的茫茫原野上。
(背景乐音渐高)
(画外)一男低音只哼调不吟词;
(《敕勒歌》一曲哼毕,音乐戛然而止)
原野深处,穹庐下,战火映天……
(斛律光讲述情景画面完)
第73场(现实)蒙山山洞中夜内
原野上的火光幻化为洞中篝火。
火苗映红斛律光、冯小怜脸庞。
斛律光:就这样,他们成了生死之交。后来,蠕蠕侵占了我国北疆那片土地。正如你方才给我讲的,继鸾师傅就逃离北方来到晋阳布教,随后经家父引荐,入蒙山皇家寺院做僧执。至于大师在路上还收留了个卫元嵩,我就不清楚了。
冯小怜(嘻嘻一乐):好巧啊!原来,我老爸还救过你老爸呀。
斛律光(颔首):大师没说起过?
冯小怜(摇头):没。佛门慈悲为怀,有甚好说的。(她看看手中蝉珀,又深情凝望着斛律光刚毅的脸)为答谢相救之恩,令尊大人就把这玩意儿送给了我爹,是吧?
斛律光:嗯。不过,它可不是一般的玩物,这是一套高祖神武皇帝御赐的琥珀石珍品,产自蒙山三福坡黑松林——它在民间名气蛮大,被渲染的很神乎、流传很广,很多人都想得到它!琥珀的成因你知道吧?
冯小怜(点点头):略知一些。
斛律光:这一组虫珀石,最初成形于遥远年代同一瞬间。这样的机缘,恐怕在宇宙间也是绝无仅有。再看它的成色、品相,堪称天合之作空前绝后!只是,原本一共三枚的,一个比一个大点,应该还有一枚中大的胸坠,里面包闭的是一只螳螂……当时,家父全部赠与恩师,只因大师执意只收下两枚小些的,这只黄雀珀腰坠方才传于我手。若三枚俱在,就是完整的一套虫珀极品组合,愈加珍稀无比。
冯小怜(又点点头):是的。我父亲说起过,那枚螳螂佛符,在我小妹手里——如果她还在人世的话……
斛律光:你小妹?
冯小怜:嗯。
斛律光:你还有个妹妹??
冯小怜(微微颔首,眼神眯视着洞外夜空,心情沉郁):……没错,我还有个可怜的同胞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