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人如玉
江湖客栈来了一位新客人，就住在陆西蝉之前所居的地字四号房里。来人是一名女人，一名极美的女人，一名让所有客人都不能漠视的极美的女人——陆小凰。
“江湖第一美女”陆小凰！
媚眸含波，水灿迷蒙；红唇娇艳，嗓音媚甜。身上红纱，行动进止间轻轻飘着，勾勒着动人的曲线；踝上金铃，莲步轻移时叮叮响着，仿佛勾人魂魄般。这般娇媚的人儿，让江湖客栈的一干人都看傻了眼。还没成亲的，当下在心里暗暗立下目标。有家室的，想起家中的黄脸婆，终于恍然了悟到，自己原是伴了豺狼虎豹这么多年。
只是，这让众人趋之若鹜的陆大美人，谁都不理，偏偏缠上了冷寒如冰的李明夏。
李浅秋的毒已经解了，本性活泼的她吵着叫李晏秋带她上街。她大病初愈，难得精气神儿这么好，因此没人忍心扫了她的兴头，回宫的行程就这么被延迟了。其实李阳春心下明白，他们没有那么容易回宫的。明镜门，郑潮声，陆西蝉，甚至李明夏，这一切罗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李阳春觉得她就是网中的那条鱼。要想出来，除非网破。
李阳春最近和陶家老四聊得颇投机，陶老四是四兄弟之中的异数，反而和李阳春有诸多相同点。陶老四颇识药性，与李阳春对谈一些稀有药草，居然一点儿也不含糊。李阳春趁机向他请教碧火珠，千叶草什么的生活习性。陶老四说他多年前曾见过圣草碧火珠，可惜它后来下落不明了，李阳春很感兴趣。两人嗑着瓜子，“啊”来“啊”去的，情形十分有趣。
另外一对招人注目的，就是李明夏和陆小凰了。即使有美人作陪，李明夏依然是一副冷冷酷酷的样子。该吃饭时吃饭，该喝茶时喝茶，该回房时站起身就走，陆小凰笑笑地也不恼。李明夏不爱说话，陆小凰就自己说，他不搭理也无所谓。说累了就喝口水，纤纤素手托着香腮，如丝媚眸含情凝睇，一眨都不眨地凝视李明夏。李明夏旁若无人，看天看地看窗外，，让一干心疼美人受冷落的客人恨得牙痒痒。
离钱多多的寿辰还有三日，自郑潮声陆西蝉走后，江湖客栈倒也平静。众人哪个不是刀里来火里闯的，有酒喝有肉吃有美人看，基本上不会自寻烦恼，因此渐渐把那一团疑虑不安抛到脑后去。
客栈中厅。李明夏站起身来，想必又要抛了陆大美人回房去。陆小凰一反常态，不再纠缠，而是悠闲地端起茶杯来，一双水媚凤眸眯得煞是狡黠。李明夏反而停住了。
“你想干什么？”他冷冷的问，语意中隐含警告。
“吆，明夏公子心疼了？保护欲太强不好吧？”
“没人需要别人保护，那人……更不需要。”
“是么？那明夏公子更不需要担心了，奴家还会吃人不成？”凤眸笑得眯眯的，冷光一闪而逝在潋滟的波光里。
“随便你。”李明夏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小凰笑笑地目送他，凝脂柔荑端起洁白瓷杯，浓密的羽睫遮住了眸中神色。
“太轻易的得到……会让人嫉妒呢……”她微笑着轻喃，然后放下茶杯，向李阳春和陶老四走去。
叮叮的金铃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李阳春抬头，扬起温和的招牌笑容。
“陶四哥，奴家想和阳春妹子说几句体己话儿，可否冒昧请陶四哥回避一下？”
“啊，请……”陶老四慌忙让座，橘皮脸上夹杂着一抹暗红，显然是那一声甜甜媚媚地“陶四哥”的功效。
陶老四离开，陆小凰坐在李阳春对面。
“啊，陆姑娘。”
“阳春妹子，扰了你和陶四哥的雅谈真是对不住。”陆小凰粲然一笑，“只是近几日我俩虽常常见面，倒还没说上话呢。”
李阳春点头。柔声问道：“姑娘想聊什么？”
陆小凰定定的注视她，忽而柳眉一挑，万般风情疏疏淡淡的泻了一地。
“就聊李明夏如何？”嗓音媚甜，娇艳如花，语意中隐约的挑衅，便似藏在花瓣底下的刺。
“啊，姑娘想知道他的什么？”
陆小凰的目光不再那么锐利，可能是李阳春平淡的反应让她失望了，也可以说，李阳春让她失望了。她挥挥手，媚嗓里多了几丝敷衍。
“什么都好。比如他爱吃哪样点心了，爱穿什么样式的衣服了，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了……”
李阳春摇摇头。
“你不知道？”甜嗓稍稍拔高，像一种质问，更像一种不平。
“啊。”李阳春温和地笑笑，“我是说，姑娘的本意……并不在李明夏。”
陆小凰一怔，叹了口气，笑了。
“李阳春，倒是我看低你了，是我不对。”她终于明白了李明夏临走时所说的那句话，没人需要别人保护，李阳春更不需要。
李阳春闻言温和地笑笑，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却柔声说道：“姑娘如此强颜欢笑……是姑娘喜欢的那人，让你伤心了么？”
陆小凰怔了好久，水灿眸心里，缓缓蒙上一层雾。李阳春只是静静地等着她。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听她幽幽念出半阙《蝶恋花》，李阳春只轻轻抿了一口茶，却不出声打断。
“我分不清他是多情还是无情，曾经，他为了博我一笑，在月光下……烧了一整院子盛开的红芍药，而如今……”
她咬了咬唇，忽而眼波一动，回过神来。
“阳春妹子，你没有话要说？”水灿杏眸眯起，显得有些警戒。
“啊，姑娘看起来很难过。”素衣女子温温淡淡地说。
陆小凰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叹了一口气。“李阳春，你简直……可怕！”
她原本是来试探她的，不明白看起来这么平凡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她认为李阳春不值。如今，她却知道自己错的离谱。谈话的这段时间，李阳春不显山不露水，反倒是自己的情绪变了数变，甚至差点儿失控。
这是一个极端聪明却毫无锋芒的女子。这样的人，如果是对手，则万万不能轻视。
“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片刻前你问什么我答什么，现在嘛，可就就难说了。”陆小凰收拾情绪，重新挂上娇媚狡黠的甜笑。
“姑娘很聪明。”李阳春低叹了一声，似乎很惋惜错失机会。想了想，她问道：“姑娘和李明夏，可是旧识？”
陆小凰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
“你到底还是在乎的。”下完定语，她拂了拂发，“他救过我一命，所以我拿他当朋友。只是他却不会拿我当朋友……阳春妹子，我不会伤害你，也请你……莫辜负了他……”最后那句话轻若叹息。只见陆小凰莲步轻移，红纱飘动如梦，金铃叮叮当当地响远了。
李阳春端起茶杯，长睫垂落，不知在想什么。
陆姑娘的话很有趣啊……
别辜负了他，“他”是谁？如果是李明夏，他好像还没给她“辜负”他的资格吧？……还不是转身就走连头都不回？！
至于，那个烧了一院子红芍药的人，则更费思量了……虽然，这似乎涉及到陆姑娘的隐私，而李阳春自认不是一个好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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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一个好奇的人……
当这句话再次浮现时，李阳春只能对着眼前的破庙苦笑了。
这句话她三天之前说过。也就是说，明日就是钱多多的寿诞了。时间再精确点儿的话，一个时辰以前，她还在江湖客栈的后院里月下赏莲；而一个时辰后，她就站在三十里外的荒地，与这间阴森森的古庙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了。
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多事之秋，明明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好吧，忽略后一句。只是她不小心看到一个貌似郑潮声的身影，又不小心跟来了而已。如今，她“不小心”陷入了怎样的境地呢？
由于学医，她会认穴点穴，轻功是家传绝学，还算差强人意。而武功……算了，就当没提过。再来看周围的环境，因是十五，月光朗澈，古庙外观清晰可见，只有庙门隐藏在浓重的阴影中，像张着的漆黑大口，等着吞噬前来送死的小鱼小虾们。古庙周围，树影婆娑，虫声切切。不知是萤火虫还是鬼火，在没膝的荒草间明明灭灭。间或几声夜枭和啼乌的怪叫，让人无端的心生恐惧。而野鸟“扑棱”一声从人身后飞出，也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然而，李阳春知道，与任何生物相比，人才是最危险的。郑潮声是住在天字九号房的客人，轻功不知高出她多少倍，却一路走走停停，故意诱她到古庙来，这个古庙，想必是有一番玄机的。
玄机么……李阳春低头，眸光闪了闪，唇边的笑更苦了几分。
李阳春决定进庙。
抬脚欲走，身后蓦地传来轻微的树枝断裂声，一个人影从树影走到月光下，冰容墨衣，孤绝冷峭，正是李明夏。
“是你……”情绪复杂，但到底有些安心了。
“我看到一个人影。”他简洁说明。
李阳春点头，突然发现李明夏身形一僵，知道有异。凝神倾听，果然又有两道轻微的树枝断裂声，来人同样现身在月光下，却是李晏秋和陆小凰。
陆小凰妩媚一笑，“阳春妹子，又见面了。我们是跟着明夏公子来的。”
李晏秋“啪”的一声抖开玉白锦扇，优雅地摇起扇子，带笑的嗓音懒洋洋地说道：“今晚月色不错……唔，十七，你赏月赏到庙里来了？”
李阳春不由苦笑，指指庙门。“郑潮声……进了这里。”
四人一同看向古庙，李明夏一言不发，越过李阳春，率先进了庙门，其余三人跟进。古庙破败，多年未经修缮，早已荒废不用，屋顶处处可见漏洞，银白月光从漏洞中筛落下来，稍稍可见庙内的形貌。
眼前忽然大亮，却是陆小凰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李阳春左右环望。正对庙门处供奉着骑着白象的普贤菩萨，金身大半剥蚀，莲花底座多有磨损，法身上遍布灰尘。菩萨像下有一桌案，两侧有烛台，分别插着半截蜡烛，此刻正安静的燃着。桌案上有几只盘碟，多年未用，也蒙上了一层灰尘。佛前的地上，凌乱的放着些干柴草垫，应是路过的客人过夜所用。庙内空间不大，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很显然，郑潮声不在这里。
李阳春微微皱眉，郑潮声明明进了庙里，而此庙并无其他出口，难道他插翅或遁地了不成？正疑惑间，却见李明夏径自走向左侧烛台，左右旋转了几下，只听到“轰”一声响，桌案下的地面裂开了一个洞口，有台阶延伸到下面。
李晏秋摇了摇扇子，懒洋洋的嘟囔道，“真没创意……”
陆小凰却妩媚一笑。“明夏公子好生观察入微，明明这左侧烛台只少了一点灰尘，白日里都不一定能瞧见的。”
是么，白日里都不一定能瞧见的……李阳春垂眸，长发覆下来，眼神藏在阴影里。
四人依次下了洞口，依然是李明夏走在前面。李阳春看着他笔挺的背影，内心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这个人呵，总是只留给别人一个冷冷的背影，总是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黑暗，总是什么也不说……李阳春心一紧，不觉加快了脚步。
地道空间颇大，不见逼仄，可容两三人并行。两边石壁砌面平整，壁上有凹槽，插着好些火把。四人各点亮了一支，举着火把继续探索。
“闲着也是无聊，不如一起猜猜我们会遇到什么吧？”李晏秋摇着扇子说道。昏黄的火光下，他一身玉白金纹锦衣，言笑晏晏，把黑魆魆的地道生生衬成了天庭瑶池。
“啊，藏宝洞吧，我想。”李阳春柔声说。
“呵呵，我倒希望是天下第一的武功秘笈。”陆小凰撩发一笑，万种风情。
“明夏呢？”
李明夏淡淡瞥他一眼。“郑潮声。”
三人失笑，这真是相当李明夏的回答！
李晏秋笑着摇摇头。“换个说法吧，如果可能，你们最想得到什么？”嗤笑了下，他又道，“不妨把这地道当成实现心愿的宝地，说出来，心愿会实现也说不定。”
李明夏奇怪的看他一眼，恩，那种目光会让被看的人觉得是一种侮辱。
“五哥先说吧。”李阳春温和的笑道。
“我啊，”慵懒的笑嗓，似绯红的花瓣落在柔软的白纱上。“有趣……只要有趣就可以了。”
李阳春轻轻地“啊”了声，感觉有些意外。瞬间之后，她笑问：“但不知什么事才会让五哥觉得有趣？”
“所有的事都很无趣啊，有趣的是各种各样的人。”李晏秋忽而停住，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十七，你就很有趣呢……想必你的心愿会更加有趣。”
心愿么？自从三岁起，她就再也没接触这个词了，可是现在——
“啊，我想找到碧火珠。”低低柔柔地说着，可是任谁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执着与坚持。
“那是什么？”
“一种草药。”
“很难找么？”
“非常难找。”
李晏秋奇怪的看着她，忽而问她。“十七，如果能找到，你愿意为它付出什么？”
李阳春幽幽的笑了。“圣草碧火珠百年难遇，若能找到，若能找到……李阳春还有什么好吝惜的呢？”
“你的意思是说，不惜一切代价？”
“啊，不错。”
“包括生命？”
“李阳春的命……没那么宝贵的。”她笑，笑容里有些苦。
李明夏身形一顿，右手上移，额上汗珠悄悄渗出。
李阳春，你明明不是执念深重的人，为何说出这种话来？你连命都不要……为了谁？心中无由生出一股焦躁，胸中的气血似乎又在翻江倒海，他皱了皱眉，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李晏秋沉吟了下，玉白锦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忽而他停下动作，慢吞吞地说：“若我说，我能帮你找到碧火珠，你是否愿意答应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这范围宽得让人警戒。李阳春却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
“多谢五哥！五哥肯帮忙，寻找碧火珠想必不是难事！”纯粹愉悦的笑写在脸上，雪白的面容染着薄薄的晕光。一瞬间竟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李晏秋不由一怔，随即笑着叹息。“美人如玉啊！”
李阳春失笑。“五哥说笑的吧，有陆姑娘在，谁还敢妄称美人的？”自己几斤几两重她还是明白的好不好？
“这倒不然，皮相是美，然而品德、性情、才华、智慧，又有哪一样不美了？而后者的美往往是前者所不能比的。”李晏秋似漫不经心又似意味深长地说着。
李阳春只温笑不语，心下一片发苦。当她不存在行么……五哥这话明明是说给陆姑娘听的，而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并非萍水相逢这么简单。
隐隐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为陆姑娘烧了一院子红芍药的那人……莫非是五哥么？
暗暗叹了一口气，每个人都是一个谜团，包括前面那个人呵……迟疑了下，终是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与他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却始终不离不弃。
再往前走，拐了个弯，地道霍然开朗，足以容十人并行。与身后的景观迥然相异的是，前面似乎是个天然溶洞，头顶脚下随处可见雪白的钟乳石。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厚重石门从天而降，将四人隔在了两边！
石门这边，李晏秋安之若素，脸上不见丝毫紧张的表情。他用扇子四处敲了敲石壁，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停下，招呼陆小凰：“我们退回去吧！”
陆小凰竟站着不动，水灿杏眼直视着李晏秋。她的眼光很奇怪，就像用一种很陌生的眼光……去看一个熟悉的人。
“春属木，夏属火，秋属金……”陆小凰忽然喃喃自语。
“哦？”他挑眉。
“木生火，火克金……”
“然后呢？”唇角勾起，玉白金丝锦扇“啪”地一声打开。
“然后……”杏眼凝起焦距，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会输呢！”
她等着他的笑容消失，她等着他漫不经心的伪装褪下。“输”这个字一向是他的禁忌，她不信他变不回自己所熟悉的！
然而，李晏秋仅是稍一挑眉。
“那又如何？”只要有趣就可以呀！
“那又如何……”喃喃重复着，媚眸渐起狂乱之色。“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血艳丽的红绸陡然飘舞，像有生命般的缠上李晏秋的右臂。裂帛声响，金色丝线绣成的凤鸟折翅飘落，红绸竟硬生生的绞下了玉白锦衣的衣袖！
淡黄的火光下，李晏秋光裸的右臂肌肤如玉。衣衫残破的他依然噙着慵懒的微笑，俊美非人，更比平日多了十倍的魅惑。而陆小凰死死的盯着他的右臂，娇媚如花的面容上，俄顷间惨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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