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天呀！”沃拉迪妮边说，边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
子夜的钟声缓缓而低沉地敲打着，那铜锤的每一声似乎都敲打在姑娘的心上。
“沃拉迪妮，”伯爵说，“用你全部理智控制住自己。不要弄出任何声音，假装熟睡，这样你就会看见凶手了。”
沃拉迪妮攥住伯爵的手。“我似乎听见声音了，”她说，“您快走吧！”她说。
“过会儿见，”伯爵回答，就轻手轻脚走向书房，看着他脸上镇定的笑容，沃拉迪妮的心里满怀感激之情。在关门前，又转过头来说：“一动不动的躺着，让他们认为你已熟睡着了，否则，我还没来及帮你，你就已经死了。”说完了这个重要的叮嘱以后，伯爵便消失在门后了，门随即悄悄地关上了。
第一○一章毒药与天使
沃拉迪妮房间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两只比圣·罗尔教堂略老的钟在远处敲响着子夜的钟声，之后，除了偶尔有马车驶过的声音外，四周万籁俱寂。沃拉迪妮一直注视着她房屋里的那个时钟。这只钟是有秒针的，她开始数秒针的摆，她感觉秒针的移动比自己的心跳声慢得多。可是她不禁疑问：从未伤害别人的沃拉迪妮，谁会想害她呢？为什么希望她死呢？出于什么目的呢？她做了何事树了这样一个仇人？她当然无法入睡。这个不祥的念头在她的脑子里盘旋——就是，有一个人一直想杀她，而那个人又快来了。如果这个人对毒药失去耐心，像基督山所说的那样干脆用械具，那该怎么办呢！如果伯爵没来得及救她，那该怎么办呢？如果她将要走到生命尽头，如果再也见不到摩列恩，又该如何呢！想到这些，沃拉迪妮吓得脸色惨白，直冒冷汗，几乎想拉铃求救了。但她好似看见门后伯爵闪亮的目光，——这双眼睛已刻在她的记忆里，想到伯爵，她便感到那样的愧疚，不禁扪心自问，如果她不加考虑地做了错事，如何报答对伯爵的救命之恩呢？二十分钟，漫长的二十分钟，就这样过去了，然后又熬过了十分钟，时钟终于敲响了半点。同时，书房门上传来轻微的指甲敲打声提醒沃拉迪妮，告诉她伯爵仍在警惕着，并通知她同样小心提防。果然，在对面，也就是在爱德华的房间那面，沃拉迪妮似乎听到了地板上有走动的声音，她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门把转动了，门轻轻地推开来了。沃拉迪妮本来是用肘支起身子的，这时赶紧倒在床上，把一条手臂挡在眼睛上，然后她惊慌失措地等待着，她的心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牵扯。
有一个人走到床前。拉开帐子。沃拉迪妮竭力控制住自己，发出均匀的呼吸，好像睡得很安祥。“沃拉迪妮！”一个声音低低地说。姑娘心底打了一个冷颤，没有出声。“沃拉迪妮！”那个声音又重复一遍。依然是寂静无声，沃拉迪妮打定主意绝不出声。随后一片寂静，但沃拉迪妮听到一种轻微的难以察觉的声音，那是液体倒入她刚喝空的玻璃杯子的声音，她悄悄的睁开眼睛，从手臂缝中看过去。她看见一个穿白睡衣的女人把一只瓶子里的液体倒入杯中。在这一刻，沃拉迪妮也许呼吸急促了些，动了一下，顿时那个女人急忙地停住手，朝病床弯下腰来，看沃拉迪妮是否真睡了。
正是威昂弗夫人！
沃拉迪妮认出继母后，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连她的床也随着震动了一下。威昂弗夫人立刻闪躲到墙边，隔着帐子，警觉地留心沃拉迪妮最细微的动作。沃拉迪妮想起了基督山重要的叮嘱，她看到另外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又长又尖的刀子在闪闪发光，她聚集起全部的力量，拼命想闭上眼睛，但这个究竟平时极易做的事情，现在却异常困难，强烈的好奇心在驱使她睁开眼睛看个究竟。听沃拉迪妮呼吸均匀，周围万籁俱寂，威昂弗夫人便放心地重新从帐子后面伸出手，继续把瓶子里的液体倒入杯子里。然后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沃拉迪妮没有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她只看见那只手臂缩了回去，——白晳润滑，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美丽的女人的手臂，而这只手臂却在制造着死亡。
尽管威昂弗夫人仅在房间里逗留了一分多钟，而这期间的一切带给沃拉迪妮的感觉难以名状。书房门上轻微敲打声把沃拉迪妮从近乎呆滞状态中惊醒过来。她费劲地抬起头来。那扇门又静静地打开，基督山伯爵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样，”他说，“你还表示怀疑？”
“啊，天哪”沃拉迪妮低声地说。
“你看清了吗？”
“上帝！”
“你认出来了吗？”
沃拉迪妮嘟嚷了一声。“噢，是的！”她说，“我看清了，但我接受不了！”
“那么，你宁愿死，而且情愿玛希梅拉也死吗？”
“天哪！天哪！”沃拉迪妮重复地叹道，她快要神经失常了，“难道我不可以离开这个地方，我不能远走吗？”
“沃拉迪妮，下毒者会跟你到世界各地，你的佣人将受金钱的诱惑而出卖你，死神将以各种方式降落到你头上。即便你喝泉水，吃树上摘下来的果子，都可能会死。”
“你曾说过，爷爷的预防方案已可以解决毒性吗？”
“是的，那只能解决一种毒药，毒药是可以变换的，还可以增加份量。”他举起那只杯子，用嘴唇碰了一下。“看，她已经这么做了，”他说，“不再用木鳖精改用那可汀了！我可以从溶解液体中辨出它种类。如果你把威昂弗夫人倒入你杯子里的液体，喝下去，那么，沃拉迪妮！沃拉迪妮呀！你就完啦！”
“可是，”沃拉迪妮喊道，“她为何要害死我呢？”
“为何？你怎么如此宽仁、善良，丝毫没有防人之心，到现在还不清楚吗，沃拉迪妮？”
“不，我从未伤害过她。”
“但是你很富有呀，沃拉迪妮。你每年有二十万法郎的财产进帐，而你妨碍了她的儿子得到这二十万。”
“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我的财产又不属于她。那是我的外公外婆留给我的呀。”
“当然罗，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什·迈勒先生夫妇才会被杀，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诺瓦梯埃先生在立你做他的继承人的当日就成为谋害的对象，现在该轮到你了，——这样的话，你的父亲就继承你的财产，而你的弟弟，作为独子，自然从你父亲的手里继承到这笔财产。”
“爱德华！可怜的孩子！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儿子吗？”
“是啊！你终于知道事情的原因了？”
“愿苍天的报应不要降在他的身上！”
“沃拉迪妮，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那为何她不再去害爷爷？”
“因为你死后，除非剥夺爱德华继承权，否则那笔遗产自然就转移到他的名下，所以她认为没有必要杀死你爷爷。”
“这个可怕的阴谋竟是一个女人想出来的！”
“你还得在比鲁沙波士蒂旅馆的凉棚，有一个穿着棕色大衣的人，你的继母曾咨询他‘托弗娜毒水’？是的，从那一时刻开始一个阴险的计划就在她的心中慢慢实施着，一步步如她所愿。”
“是吗，天哪！阁下，”那善良的姑娘满脸泪水地说，“那么我是必死无疑了！”
“不会的，沃拉迪妮，我早已看穿他们的计谋，早已认清敌人是谁。你要好好活下去，沃拉迪妮，——你要好好快乐地活下去，让一颗高尚的心找到幸福，但要完成这一切，你必须完全依靠我。”
“请讲吧，阁下，要我做什么？”
“你一定要毫无疑虑地按我的计划来行事。”
“啊！上帝替我作证，”沃拉迪妮大声道，“假如我只是一个人，我宁愿离开人世。”
“你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父亲。”
“他与这个恶毒的计划没有关系，对吗，阁下？”沃拉迪妮双手并拢问。
“是的，然而，你的父亲，一个在法院中熟悉案件的人，应该清楚发生的这一切是非正常的。本应是他替代我现在的角度，守护着你，倒掉毒水，对付你的继母。恶魔对恶魔嘛！”他轻轻地说了关键的一句话。
“阁下，”沃拉迪妮说，“我会努力活下去，为了爷爷和玛希梅拉。他们非常爱我，生命彼此相系在一起。”
“我会关心他们，像我关心你一样。”
“好的，阁下，我遵从你的指挥，”她低沉地说，“上帝！会发生什么情况？”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沃拉迪妮，不必恐慌，当你睁开眼的时候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同样不必恐慌，——即便发觉睡在坟墓里或棺材里。那时你一定对自己说，‘就在现在，一位忠诚的朋友，一个如同父亲的人为我和玛希梅拉未来生存的父辈，正保护着我！’”
“哎！哎！多么恐怖的场面呀！”
“沃拉迪妮，你愿意揭露你继母的罪行吗？”
“我宁可死一百回，唉，没错，宁可死！”
“不要，你不能死的，你一定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绝不灰心，一定要充满期望？”
“我会想起玛希梅拉！”
“你是我可爱善良的孩子，沃拉迪妮！仅我一人可以救你，而且一定能救出你的！”
沃拉迪妮恐慌之时并拢双手，她在祈求上帝给她以勇气，她开始祷告；在这段祷告的时候，她没有意识到白晳的肩头只是长头发挡着，没有意识到从她睡衣的缝隙中窥视到她的那让人遐想的胸脯。
基督山轻轻地把手放在那年轻姑娘的手臂上，将天鹅绒的毯子牵到她的脖子处，带着慈爱笑容说：“亲爱的孩子，相信我对你的爱，如同你相信上帝的仁爱·和玛希梅拉对你的爱一样。”
然后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那只翡翠小盒子，打开金盖，从中取出一粒黄豆般大小的药丸放入她的手里。沃拉迪妮拿起这药丸，神情凝重地看着伯爵。从这位刚毅的保护者脸上，看见一种神圣庄重和威情的光芒。她的眼光是在询问。
“没错。”他说。
沃拉迪妮将药丸放入嘴里，吞了下去。
“好，我可爱的孩子，暂时告别了。我要去休息一会儿，因为你已经获救了。”
“放心去吧，”沃拉迪妮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答应你绝不恐慌。”
基督山凝望着美丽姑娘好一会儿，药丸发生作用，她逐渐入睡。然后他将杯子中大部分液体倒入壁炉里，便让人认为是沃拉迪妮喝下的，之后杯子放回原处，他向沃拉迪妮送去一个告别的目光，沃拉迪妮像一个睡在上帝身边的圣洁天使那样安心地熟睡着。伯爵随后也消失了。
第一○二章沃拉迪妮
耗尽最后几滴油的壁灯依然闪亮着，灯光变成了桔红色，火焰在熄灭前发出最后的光；这种毫无生机的光，常用来比做人死之前的情景：回光返照。一缕灰暗凄冷的光覆盖在姑娘身上的被单和四周。
街上的一切喧闹声都静止了，四下静悄悄。此刻，通往爱德华居室的门打开了，对面的镜子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威昂弗夫人的脸，她来察看药水的效果。她在门外静听一会儿，屋里只有油灯的噼啪声，她走到桌前，看药水是否喝下。杯子里还剩有少量药水。威昂弗夫人将它倒入炉灰里，并搅拌了一下，使药水更易融入其中；之后认真洗净杯子，用布擦干，放回原处。
如果有人在那时把目光穿透房间，使人看到威昂弗夫人带着犹豫的神色走近床边，眼睛直直地看着沃拉迪妮。惨淡的光线，死一般的寂静，深夜所能引起的一切可怕的东西，而尤其是她自己的良心，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夜的氛围，她不敢看结果。但还是鼓足勇气，掀开帐子，俯身枕边，看着沃拉迪妮。她已停止了呼吸；那半张的唇齿间没有了呼吸；那惨白嘴唇已经静止；那一双眼睛好像飘浮在青色的雾气里，浓黑的长发散落在苍白的面颊上。威昂弗夫人凝视着这个静止的但依旧动人的面孔，然后她壮起胆子揭开被，把手按在那青年姑娘的胸膛上。胸膛冷冰冰地没有动静。她感觉到的是自己手指上的脉搏，她颤栗地收回她的手。一只手臂垂出在床外，——那样一只美丽的手臂，自肩到至腕似乎都是由一个雕刻家雕刻出来的，但前臂似乎因为痉挛而略微有点变形，而那只精致纤细的手，则伸着僵硬的手指搁在床架上。手指甲已经变乌。威昂弗夫人毫不怀疑——所有都已过去，她已经做完最后一项阴谋的事情。
在房间里已没有别的事情做了，下毒者偷偷地退出去，像是怕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似的，但当她出去的时候，她依旧拉着帐子，死者的形像对她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油灯又辟啪地响了一下，吓了威昂弗夫人一跳，她打了一个冷颤，离开帐子。灯熄灭了，整个房间一片漆黑，时钟刚好敲在四点半。害人者立刻慌张起来，到门口，惊慌害怕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两个小时之后，恐怖的黑夜散去；一道淡淡的光射入百叶窗，屋里四周明亮起来。此时，楼梯上传来护士的咳嗽声，她手里端了一只杯子走进房内。对于做父亲或爱人来讲，第一眼就足以确定眼前的一切，——沃拉迪妮死了；但在护士看来，她只是睡着了。“好！”她走到桌子前面说，“她喝了大部分药水，杯里只剩少部分。”
她走到壁炉前面生起了火，虽说刚起床，但她打算在沃拉迪妮醒之前打个盹。时钟敲打八点的声音惊醒了她。她奇怪病人竟睡得这样沉，而且她看见那只手臂依然搭在床边，她向沃拉迪妮走过去，这时才注意到那失血的嘴唇。她想把那只手臂放进被单，可手臂是僵硬的，护士明白了。她大叫着跑到门口，嚷道：“来人哪！快救命呀！”
“你喊什么？”阿夫里尼先生在楼梯脚下问，这正是他每天来看病的时间。
“出什么事？”威昂弗从他的房间里奔出来问。“大夫，你听见她喊救命吗？”
“是的，是的，我听到了，我们赶紧上去吧！是从沃拉迪妮屋里传出来的。”
大夫和威昂弗还未赶到，二楼的佣人们已跑进沃拉迪妮房间，看见沃拉迪妮面目惨白静静地躺在床上，他们一齐抬手朝天，像被雷劈了似的呆呆站在那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