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我惊呼出声,却没能出手相助,景昀反应过来,急忙避开,却迟了那么一秒,厚重的熊掌重重地拍在了景昀的头上,景昀整个人被拍翻在地。
我使劲爬起来,撑起金生水结界将我和景昀护在其中,幸好,今生水结界需要耗费的灵力不多。只可惜在大熊强硬的攻击下,结界也撑不了多久。
我急忙去扶倒在地上的景昀,景昀闷哼了一声,自己努力爬起来。
当我看到景昀那已经被鲜血覆盖了的半边脸时,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景昀不知所措地伸手来擦我的眼泪,安慰道:“我没事,只是流了点血,所以看起来比较吓人。”
我也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只得赶紧擦了眼泪,问:“景昀,你刚才为什么不屏住呼吸?”
屏住呼吸的话,就不会受伤了。
景昀的手顿在半空,被鲜血染红的脸庞看不清楚表情,可我却看到了他那黑色的眸子蓦地收缩了下,像只受惊的小鹿。
我像只闯入了别人禁地的小鸟,一瞬间竟也不知所措起来。
景昀低眉默然,须余才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他抓着我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拽得我生疼,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挣扎什么,可是我不忍打扰他。
景昀,这么爽朗的你,为什么也有这么痛苦的神色?
景昀嗫嚅了两下,声音低得像是呢喃:“溱澜,我有屏息恐惧症,这也是我让你不要轻易用屏息来躲避的原因。”
我疑惑地看着景昀,不明白这二者有什么关联。
“有些东西,是会形成习惯和依赖的。当一个人无法摆脱群攻急求解救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屏息以此来获得短暂的安宁,慢慢地遇到危急情况,身体就会条件反射屏住呼吸。可是如果经过一次又一次屏住呼吸还是无法摆脱险境,虚弱的身体可能会自发的一直保持屏息状态,也就是说,身体会忘了呼吸……”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瞪大,我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会逼得人最后身体忘记呼吸。
可是听景昀所说的,这似乎是他的亲身体验。
我握紧景昀的手,因为我无法与他感同身受去理解身体忘记呼吸的痛楚,所以我只能将他的双手握得紧一点,再紧一点。我希望我的手掌能将我的温度传达给他,我希望他明白,以后我会陪着他,就算他再一次忘记了呼吸,我也一定想办法让他记起,虽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做。
“溱澜,无论如何,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屏息。”景昀再一次嘱咐我,我笃定地点头。
我明明答应景昀了,可却没有做到。当坚持到后来,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还真的在我身上,也不知眼前的敌人是真的还是我眼花,总之,到了后来,当死亡一次又一次扼上我的脖颈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屏息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告诉自己不能屏气太长时间,我强迫自己就算屏气也只能屏几秒,然后越到后来,时间越长,甚至当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凝气了多久。
景昀也力竭,只剩本能在挣扎。他应该是知道我有在凝气,他握了握我的手,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他忽然用有些呜咽的声音说:“溱澜,你一定要熬过去,今夜熬过去了,以后就没那么难受了。”
我努力朝他点点头,却不知无力的我到底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有很多的瞬间,都会有干脆死了就好,这样活着太痛苦了的念头闪过,可是我马上将这种想法驱除。我不可以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我还没有杀了峥煌报仇,我还没有完成巫姑的嘱托,最主要的,如果我死了,景昀就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景昀,你放心,我一定会活下去!
当我最后一丝意识要消失的时候,我看到了天空遥远的那个方向,太阳露出了它美貌的脸,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初生的太阳如此耀眼,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如果此刻我还在终北的学堂,我一定要代替夫子告诉课堂上的每一个人,生命是非常美好的一样东西,无论是因为什么,都不要放弃,哪怕是气节,尊严。
如果此刻蒲婶婶还活着,我一定跪在她面前忏悔,忏悔曾经我是如此轻待自己的生命,还有轻待终北其他战士的生命。
没有生命,一切便化为了乌有,连见到日日为我们所忽略的太阳也将是奢望。
景昀,你看到了吗?太阳出来了,而我还活着,我熬过来了!
我看着摇摇晃晃站着的景昀,最后扯了笑脸,然后昏了过去。我看到景昀朝我冲过来,却不料他本来不稳的身体由于太急而趔趄摔倒。
我好想笑话他,却再也没力气吱声。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景昀挽了长衫和裤腿在河里抓鱼,晃动的水面荡漾着金色的光,我看到他鬓若刀裁的侧脸拢着一层金色的光。
他听到我这边的动静,朝我挥了挥手,脸上绽放着爽朗的笑容。他扬扬手中一根长棍上串的两条还在活动的鱼,眉眼弯弯,似乎在说,过会有鱼吃了!
我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不料扯动了早已酸痛不堪的肌肉,顿时痛得我龇牙咧嘴。
景昀见我一脸疼痛的样子,急忙从水里奔出来,溅起了一连串的水花,水花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而那个奔跑的黄色身姿则成了一副最完美的画。
即使很多年之后,我见过景昀穿着各种华丽的衣裳,出现在各种唯美的场景中,我始终觉得这一幕的场景,在我心中是不可超越的存在。
因为这一天,我第一次珍视了第一缕阳光;第一次,发现了生命的美好;第一次,发现,睁开双眼,能看到那个想见的人,是一件幸福得不能再幸福的事情。
景昀跑过来,放下手中的长棍,抓着我的手急忙问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看着景昀担忧的样子,心里有点小甜蜜。我揉揉腿,揉揉胳膊,道:“好痛,手痛脚也痛,脖子酸,腰也痛……”
我还欲装模作样,景昀发现我耍他,甩了我的手,捡起长棍——当然是为了上边的鱼,然后坐在旁边准备烤鱼。
“醒了的话,整理整理,吃完东西我们得继续找路。”景昀说得一本正经的,因为背对着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板着脸,话说,景昀板着脸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过景昀讲起摆在我们面前的严重事实,我的心不由沉了几分。
今后,我们还要过这种日子多久呢?
我无法想象,如果这种日子变成漫无止尽的未来,我该如何?夜晚就像是一个可怕的梦魇,稍不留神,就小命不保。
而我没有想到,更深的噩梦来得这么快。
当我在罅隙中呆到第三天的时候,初来罅隙时的那种无知无畏,安然自若的心情恍若前世。
景昀抱着我,泪水****了我的肩膀,“溱澜,我第一次恨自己毫无方向感,如果我能带着你回到避难所,你就不必要经历这些痛苦。”
我摇摇头,拍拍景昀的肩膀,这个时候,我会清晰地感觉到景昀的脆弱,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彻底相信,以前的他真的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
“不,景昀,这不是你的错。死亡的恐惧确实给了我很大的阴影,可是我感谢这种经历,景昀,你知道吗?因为罅隙想让我死,我反而更想活下去。想活下去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强烈。无论是当初巫姑,蒲婶婶她们要我活下去,还是看见仇人在眼前的时候,都比不上现在。”
我紧紧地抱着景昀,在这个我们被抛弃的世界里,我们互相支撑,相依为命。
我真的很想问,景昀,在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你是如何撑下来的?
我们活着多不容易啊,所以,景昀,我会更努力地活下去。
然后,当天晚上我便品尝到了窒息的滋味。
上半夜我和景昀都应付得不错,至少比前两天有了进步。
然而,下半夜的时候,运气不好,碰上了一群夜间觅食的猎狗,仅仅是猎狗还稍微好一点,可是偏偏有一棵巨大的树精缠着我不放,刚开始我还想分神去帮景昀对付那群恶狗,可是我低估了树精缠人的能力,就在我听到景昀一声痛呼分神的间隙,树精竟然用藤蔓将我的四肢都缠了起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树精将我四仰八叉举起,举到足有四五米高的时候才停止继续将我往高处举。
我低头望了望地面,身体不由哆嗦了一下这丫该不会是想这么将我摔死吧?
底下的景昀被围得很紧,根本不可能空出手来帮我,更何况,他此刻处境本就极其凶险,若是再被我这边分散了注意力,恐怕他反而有生命危险。
我淡笑了一声,放松身体,用金生水结界当屏蔽,不挣扎,树精应该不会逼得没那么紧。
只是,我错了,它们的思想和我们不是同一个水平,只要我还在吐气,不管我身体是不是如死尸,它们都会步步紧逼,一直将我们的生命了结为止。
树藤绕得越来越紧,结界越牢固,它的力道反而越大。
我的浑身被裹满了绿色的藤蔓,我努力用结界和树精对抗着,身体渐渐虚弱,灵力也渐渐衰竭,再这样耗下去,我可能就要被树精活活勒死!
感觉到树精的绿藤突破肌肤,我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仿佛能感觉到树精的藤蔓在我的血液中滋生,快速生长。
痛苦与恐惧不断从树精刺入身体的部位膨胀开来。
不想死!
想活下去!
停下吧!不要进一步了!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那种越逼越近的恐惧感才终于停止了。
我松了口气,想动一下身体,却被树精死死缠住,动不了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