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在罅隙中度过夜晚的人,永远无法体会那种死亡如影随形,黑夜被无限拉长的恐惧和绝望感。所以,在景昀表面平静内心则惶恐的时候,我却泰然自若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景昀找了一处看起来稍微荒凉的地点作为我们晚上的营地。在寻找的这一路上,景昀片刻不停地交代我晚上需要注意的事情。
我感觉到他握着我的手全是汗,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一直如此恐惧夜晚的到来,还是因为我的加入,他才更加恐惧夜晚的降临。
“罅隙的盲点就是,只要我们将气息全数隐藏,罅隙的生物就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也就不会攻击我们。在这一点上,根据我的观察,罅隙内的生物感受我们的气息距离大约是500公里左右,也就是说,到了晚上,以我们为中心500公里内的生物都会群起而攻之。”景昀说着,用树枝在地上简单地画着我们所处的环境。
“这个数据是以只有我一人为参考估算出来的,现在我们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气息强,因此,这个距离会比500公里多得多。”景昀在原来的圆外边又画了一个更大的圆,画完,他看了看我,声音低沉道:“两个人的话,就算是在避难所,也不怎么安全。避难所说到底就是一处方圆几百公里没有生命存在的死亡之地。”
我蹲在旁边认真听着景昀说的每一句话,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景昀,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只有景昀自己的话,熬过晚上应该没问题,毕竟他都已经熬过这么多次了,可是,加上我的话……景昀话语间对即将到来的夜晚相当没有把握。
“嗯,相当大的麻烦。”景昀视线还停在地上的两个圆上,毫不含糊地点头。
我委屈地戳手指,“那……”
“不过我乐意。”景昀抬起头来,晶亮的黑眸发着清亮的光。
我真是恨不得扑上去,将景昀抱个满怀,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让我感动呢?娘亲和蒲婶婶走了之后,这个世间再没有人会如你这般对我好。
估计是我两眼汪汪,又非常忠犬的快乐地摇着小尾巴,景昀看着我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貌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然后十分可疑地咳嗽了一声,眼神有些游移,道:“别一副感动得要哭的样子,我只是希望有个人陪着我。”
我忙不迭点头,“嗯,嗯,嗯。”
景昀呛了一下,红了脸,赶紧低头在地上胡乱划着,扯高音调道:“好好听我说!如果不想被更多生物攻击的话,就呆在原地不要动,即使被厉害角色追击,也不能跑,一跑准坏事,听见了没有?”
见我一个劲点头,景昀也懒得再反问我,而是把所有重要的事情一一交代。
“不要恋战,我们的任务是拖时间,一直拖到天亮,杀他们是杀不尽,幻境里的所有东西消失了还会再生,所以,一定要保持体力!当然,也要尽量不让自己受伤……”
景昀滔滔不绝地说着,我一直点头,却其实没怎么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景昀闪烁的黑眸,俊朗的容颜,以及他那八颗洁白可爱的牙齿。
人要逼着才能成长,景昀在此之前是个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甚至连鞋子都不用自己穿。可是,被扔在罅隙中的景昀,被废了一身的法力,如今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族,干任何一件事,他都需要亲自动手。
为了活下去,他曾尝试过用动物的粪便,还有各种植物很刺鼻的汁液来掩盖自己的气息,种种尝试之后,却发现那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只要他还在呼吸,罅隙里的生物就不会放弃对他的攻击。
“溱澜,在这罅隙之中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免受暴走生灵的攻击,那就是屏住呼吸。”景昀黑亮的眼睛看着我,见我一副欣喜的表情,表情严肃,加重了语气,“但是,你能屏住呼吸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但是你不能屏住呼吸一晚上。溱澜,这个方法很管用,但是,除非生死一线,否则不要用,记住了吗?”景昀坚定地看着我,甚至重复地问了一遍,“记住了吗?”
我点头,虽然有些不解。既然有这么好的方法为什么不用?憋个几分钟,呼吸个几分钟,不就好了么?
不管啦,反正既然是景昀说的,必定是有道理的。
而当我真正经历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存在一种救命方式,是用死来寻求存活。
我将绿水玉髓交给景昀,让他稍微恢复了一些灵力,反正第一层幻境的男女也不再需要绿水玉髓了,不用也浪费。
然后我又熟练了一下绥吾教我的曲子,晚上可以用来御敌。
景昀听到我吹的曲子,煞是惊奇,问我:“你这曲子在哪学的?”
“哦,绥吾教我的。”我停止吹曲,回答。
景昀听到我的回答,颇为震惊,深思了半晌,才缓缓道:“绥吾应该会来救你。”
“为什么?”我脱口反问。如果绥吾只求一死的话,我死活也不关他什么事,反正我死了他就死了,我没死,过段时间他也死了。我的生死不过是关系到他死得早还是死得晚,他为什么还跑来救我呢?
景昀爽朗一笑,摸摸我的头,道:“没什么,直觉,男人有时候直觉也很灵的。”
我憋嘴,不理他,继续吹我那不成调的曲子。
景昀就躺在我的旁边,盯着夕阳垂暮的天空发呆。
在很久之后,回过头来看,发现,这竟是我和景昀在一起难得的如此安逸的场景。
因为选的是比较荒凉的地,视野便比较宽广。
残阳只余了半边脸在天际,天空划过一道长长的粉色彩线,那是被憋红了脸的夕阳所感染的一朵带状的云彩,这场景,看起来真像是夕阳与云在谈一场甜蜜的恋爱。
我坐在一块小石板上边,倒腾着我那半生不熟的曲子,而景昀,双手交叉做枕,就这样躺在了粗糙的土地上,似乎什么也没想的望着天空发呆。
景昀说,有心思发呆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我想,不知在往后的某一天,我会不会也这样躺着,看着变换多端的天空发呆?
如果有的话,那时的我,也必定是幸福的。
随着夕阳不情不愿终于迈着拖沓的步子消失,森林里的寒气加速膨胀起来。
夜色笼罩着整个罅隙,一场诡谲的死亡盛宴就要开始。
不知人在完全找不到活路的情况下,是会坚强的一直寻找一线生机,还是,选择干脆地死去?
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无法断定自己会做什么抉择,只有逼急了,一个人的身体会做出的下意识反应,最终这具和你相处了一生的躯体会告诉你,你是够坚强还是够脆弱。
而我,即将面临这样的考验。
夜,不紧不慢地降临在了这片土地,原本清爽的空气变得阴冷而刺骨。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沉寂,这一个从昼到夜的变化过渡得生硬而锋利,我的双眼一瞬间被黑暗充斥,来不及适应,就已经看到黑色的影子在夜色中狂舞。
景昀弹跳起身,拉住我的手,感觉到他的体温,我惶乱的心顷刻间安定了下来。
寂静的夜,却更喧闹。
没有了白日嘈杂的鸟声和动物的欢腾声,森林里每一丝细小的声音都变得清晰无比。种子破土之声,飞鸟展翅之声,蛇信吞吐之声,以及,动物刻意隐藏的脚步声……这一切都清晰地传入我的耳内。
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听觉是如此敏锐。
景昀握紧了我的手,鼓励地看着我。
我看到他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隐约的光,我回握他的手。也许,景昀,你比我更需要鼓励,因为,你知道黑夜的可怕,而我并不知道。
在我们还在对视的瞬间,周边的生物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一下子沉寂下来的森林片刻便被诡异的叫嚣与狂躁之声打破沉静。
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我们的四周亮起了无数幽绿的眸光,阴森恐怖,诡谲乖戾。
我和景昀吞了吞口水,不自觉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那些发着幽绿光芒的生物,不紧不慢朝我们慢慢靠拢,而天上的飞禽更是招呼都不打,俯冲而下,直取要害。我一下子被眼前的阵仗吓傻了,愣在原地,四肢僵硬,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巨大的怪头鸟伸着利爪朝我抓过来。
景昀眼疾手快地将我拖至他的身后,拿着刚才准备的木棍当武器抵挡那怪鸟锋利的爪子。
“溱澜,冷静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我在。”
景昀的声音洪亮悦耳,有着振奋人心的力量。我从呆愣中回过神来,集中精神对付聚拢而来的敌人。
我果真是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美好了,所以才会在景昀如此详细的去说了黑夜的恐怖之后,依旧没有害怕的感觉。
直到此刻,狂涌而来的生物,不分物种,大小,老幼……全部都朝我们涌来,以就算一个吐口唾沫都能将我和景昀淹死的数量汹涌靠过来,我才体会到了深深地恐惧,一种死亡的钟声一直在耳边回响的错觉。
我看着冷静对付敌人的景昀,我很想问,景昀,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是如何撑下去的?是什么信念支撑你撑下去的?
如果我们撑到了明天,如果我自己没有找到答案,那我一定要问你,当初孤单一人的你,是怎么撑过漫漫长夜的?
看着越聚越多的敌人,我强迫自己冷静,我在内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害怕,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冷静面对,没问题的。
我躲在景昀的身后,掏出那依,开始吹曲,《依心曲》可以让狂躁的它们安静,渐渐的,暴走的生灵开始安静了下来,景昀正好腾了下手,喘了口气。
我朝景昀调皮地眨眨眼,颇有些求表扬的成分,景昀回了个大大的笑脸以示肯定。景昀从来不吝啬表扬,真是个好人。
受到景昀的鼓励,我吹得更欢了,景昀却马上阻止了我。
“夜还很长,你要保留灵力。现在耗得太多,下半夜你会坚持不下去的。别忘了,我们最大的目的是拖。”
我点点头,事实上,我真的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从来不知持久战是这么难打的战役。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打得挺欢畅,除了中间出了一只非常厉害的老虎,一只十分狡诈的老鹰,还有一条剧毒的蛇,这三个让我们费了不少灵力和体力,其他的还好对付,只是,越到后来便越是力不从心,我甚至开始手指都犯抽,嘴巴干哑,连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吹响骨笛了。
景昀比我好些,勉强还能撑着。
景昀见我实在撑不住了,将我护在身后,让我休息一会,我累得虚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累到已经完全连睁眼的力量都没有了,可是我知道,我不能睡,也不能一直休息,景昀这样高强度的打斗,绝对不能坚持太久。
我努力想让自己爬起来,却发现放松下来的腿要再次紧绷反而更难了。
不行!我要帮景昀分担一部分攻击,不然,景昀压力太大了。
我拿起那依,发现我已经吹不响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景昀,我吹不响那依了……”我惊恐地瞅着手中的笛子,还是竹节的模样,青翠的颜色一如往昔,为什么,我却吹不响了?
“你的灵力不够……”景昀憋着劲和眼前的大熊战斗着,声音也没之前洪亮。
只听见啪的一声,是木棍断裂的响亮声响,我愕然抬头看去,却看到景昀手中断裂成两截的木棍,景昀显然被断裂的木棍震惊到,没有注意到他面前的大熊粗壮的黑掌已经气势凛然的袭来。
“小心!”我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