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喜欢嘲笑上海小男人云云,言谈里上海男人被形容成胆小懦弱崇洋媚外的典型。对此我倒是不以为然,我交往的上海人不多,大多是丈夫拉西上海师大的同学,男女二十几人,清一水儿的上海人,论接人待物、论言谈举止,接触后的感觉,如余秋雨先生写的:精明过人,不亏大节,开通、好学、随和、机灵,传统文化也学得会,社会现实也周旋得开,却把心灵的门户向着世界文明洞开,敢将不久前还十分陌生的新知识吸纳进来,并自然而然地汇入人生。不像湖北人张居正那样为兴利除弊深谋远虑,不像广东人海瑞那样拼死苦谏,不像江西人汤显祖那样挚情吟唱。
醉翁是拉西的大学同学,上海长大的知识分子,二十几年前认识拉西时就听他讲醉翁的故事,他和醉翁俨然哥们一样亲密。那年我二十几岁,第一眼看见拉西和醉翁的合影,便惊呼醉翁是标准的美男极有魅力!第一次接触,便感觉他气质优雅从容,冷面谨慎。醉翁亦叫阿宝,祖籍安徽人,自幼被父母带来上海,他父母是上海工业区老工人,全家住闸北区。老上海人都知道,闸北区旧社会聚集着一层穷人,穷人扎堆住在闸北的棚户区里。醉翁父母薪水微薄孩子多,解放前后生活极为艰辛,醉翁生长于这样的上海滩上,自然养成勾践忍辱负重韬光养晦的男人形。拉西夸醉翁为人处世厚道,的确如此,认识醉翁二十余年,感受了他厚道温性不善言谈,心灵手巧能够依靠的性格。
八十年代中旬,我与拉西结婚,第一次旅行到上海,直接回了醉翁家。目睹醉翁一家与母亲三代人挤在五十几平米阴暗的房间内,厨房客厅卧室共用一间屋,卧室之间用木板隔出上下铺,挂个布帘。墙上用木板搭出狭小的空间堆满衣物杂什,屋子上方一排铁丝上吊着出门替换的正装,衣服上面蒙着塑料布遮挡灰尘。此景曾让我十分惊诧,后发现许多上海人家的住宅均像麻雀窝,也就不奇怪了。醉翁结婚时,在母亲的房顶上加盖了阁楼,简单一收拾,便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友成婚。醉翁的弟弟妹妹周末来母亲家度过,十几口人瓷瓷的围在一张方桌边吃饭,站起来亦不可能,靠母亲侧身走动为大家端菜盛饭,其余人一概卡在位置上。这么小的屋子实在容不下我俩留宿,醉翁在他家附近为我们租了旅店,方便来他家用餐,这是我初次体验上海人的状态。
那个年代,拉西上海的同学虽住的拥挤不堪,却讲究吃穿,日子过得很小资,这也是上海人体现出爱面子懂得保养身体的精明一面。
据悉,到了九十年代,上海大规模旧房改造,醉翁的阁楼加上母亲的房屋面积加到一起,拆迁后分到两套小户型楼房,醉翁分到两室一厅一卫六十平米一套住宅,母亲分到一套一室一厅一卫三十几平米住宅,两套房子紧挨着,简单装修后他们欢天喜地搬进去,终于有了敞亮的独居空间,还能照料母亲,醉翁十分开心。
醉翁的豪爽,是拉西和来自新疆的世勋赞不绝口的,读书时,醉翁喜欢拉西与世勋的直率,三人同班时刚二十几岁,吃死老子的年龄!赶上计划经济,食堂伙食过来过去馒头稀饭,炒土豆丝大白菜,三个猛男整天饿的转悠着找吃的,就盼周末,跟着醉翁回家改善伙食。那时,醉翁家生活条件并不好,但是醉翁父母亲极好客,知道大小伙儿胃里缺油水,每次老人家都特意准备一盆荤菜或烧鱼,一盘炸花生米,几盘炒青菜,一罐子黄酒热情接待儿子带来的同学。吃惯了嘴跑惯了腿的拉西和世勋,每周把醉翁家当成自己家往回跑,由此,轻松快乐的度过了几年清苦的大学生活。如今,经济条件变得好起来,想起当初,醉翁父母从工资里挤出钱来招待外地的穷学生,那心意让拉西终生难忘感恩不已。
听着醉翁的事情,止不住就想,凡是男人都有血性,但表达的方式和境况不同。那些平时爱国主义口号喊得震天响的人在关键时刻往往要掉链子,反而是平时默不做声的人,却能成为挺身而出的义士。拉西念大学那些年,跟着醉翁深入到他的家庭内部,与他的岳父母一家,兄弟姐妹的小家庭成员熟识,甚至与醉翁的侄儿侄女亲朋好友也成为朋友。八十年后期,拉西早已回到西北,还与醉翁家人藕断丝连书信往来。那会儿上海吃线米,拉西把银川的新鲜大米或特产托运到上海。他凡到上海出差或旅游,必以醉翁家做根据地,然后由醉翁联络其他上海同学,陆续见面快乐相聚。这时,醉翁埋单叫车为大家照相制作联系册,跑前跑后的服务。期间,醉翁也曾来我家小住体验西北人生活,自从他上海住房条件再次改善后,只要获悉我们来了,必邀住他家。今年上海观世博会,我全家赴上海,他腾出母亲的一套住宅供我们住宿,那宅空调、洗浴器、天然气灶等一应俱全,五年前上海师大校庆,他便将这套母亲的房子提供给我们居住,像是回家一样方便,在上海逛街会友,自在舒服。有时琢磨,上海人里边怎么有醉翁这样的人?醉翁与我们前世有缘?
醉翁爱酒,他自酿杨梅酒、樱桃酒,葡萄酒,酒瓶酒罐排满屋角儿,自曰爱开“四盅全会”,即白酒、黄酒、红酒、啤酒一起喝,不醉不罢!早晨起床第一件事便奔菜场买新鲜蔬菜,一日三餐从不疏忽。每饭海鲜荤素摆满饭桌,与他一起吃饭,就觉得生活有滋有味。他不停往你盘中夹菜、敬酒,生怕怠慢着你,他的做派与父母当初待客一模一样,热情诚挚。他讲究简捷实用的生活,反对虚华客套,凭这些生活习性,哪里像上海人?所以,醉翁很有朋友缘,上海朋友不表,单是我们这样的西北人,他竟处的情深意密,足见他心底厚道。
如今,上海房价贵,醉翁也不追风买新楼,他女儿结婚时买了套二手房,他下手快,八十几平米四十几万元,剩余钱买部汽车家庭用。醉翁父母亲过世后留给他一套房,房子位置在上海市中心,能卖到好价格,醉翁不舍得卖,想留个念想。醉翁的妻子小谭,地道上海女人,是吃苦耐劳的贤妻良母,不认识她,难于相信上海女人还这么能干?不拘修饰,为人实在,夫唱妻吟。后来,接触与她一样的上海女人,大都如此,识大体,通人情,勤俭持家,见识宽泛,便自然而然推翻了那些加在上海人头上的枉断评论。如果不是有小谭这样的上海女人,我们焉能与醉翁交往长久?没有小谭这样的上海女人,醉翁不逐名利,义气高过一切,又怎能维持长久?醉翁小谭虽为上海人,却充满人情味,日子过得温馨实惠,令人敬重怀想,有如此上海朋友,焉能不说上海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