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而父亲转眼到了耄耋之年,一位嗓音如钟,行走如风的男人,忽然变成软弱的老人,我依然无法把这两者画等号,希望父亲养一养会回到从前的强壮。
2004年9月,七十五岁的父亲在附属医院支付了十多万元做心脏支架后,出院每天大把吃药,身体不但恢复不到从前,还一路走下坡,病的折磨使他晚年勉强支撑着自己,小心翼翼的度日。
这次他患的是胃病,喝水吃饭胃都疼,为此,几乎换遍市区所有医院治疗,均无效,胃还是疼。横不能绝食吧?顽强的父亲拼命与病魔抗争着。看着他痛苦万分的样子,我们再次把他送进最好的附属医院著名专家那里,希望治好他。
转眼五天过去,五千元医药费已经打进去,父亲非但不见好转,相反越来越重,整个人衰弱不堪,几乎不能走路,也不能进食,从早晨八点开始输液直到下午,一瓶液体滴完又是一瓶。仅一瓶二百五十克人血白蛋白液体近四百元,还有脂酸乳等营养液全部很贵,加上胃镜、肠镜、CT那种现代医疗机器轮番检查,把父亲折腾的死去活来。其实,这种检查每住一个医院都成为例行查病手段,而每照一次机器的费用都在千元以上。我们请求医生借鉴另一个医院的检查结果为病人诊病,减免患者的痛苦和经济负担,可医院不同意,说医院的检查结果不能通用,为病人负责还得相信自家医院的检查结果。既然如此,我们只好咬紧牙关听从吩咐,谁让我们的命运掌握在医生手上?
后得知,医院每一个科室都实行承包制,除去定量交给院方利润外,科里医生的奖金是按照收治病人的收入大小提成的。难怪了,市场经济之下,医生又不是闲云野鹤,谁还放弃金钱站在病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为病人设身处地着想?看病难看病贵,老百姓抱怨着,看病贵还被形容成新三座大山被提到全国人大会议上。以前,对这些事没有感觉,轮到我们生病住进医院,总算深有体会了。
尽管如此,父亲在病痛中强烈的求生精神,耐心等待的心态,以及他对生命的渴望,都鼓励着我们不放弃!让我们儿女投入最大的努力去帮他治病。是的,父亲过去是一个多么心气十足有作为的人,他对社会和家庭都做出过杰出的贡献。七十岁的时候,还能骑自行车从老城到新城,还能吃一盘手抓肉,四十个煮饺子。转瞬间,他的生命衰老了,全身脏器都向衰亡发展,多可悲!虽然他也明白这是人生的自然规律,躲不掉的!可是,在痛苦面前,挺过这一关有多难?这辈的知识分子经过旧社会忍饥挨饿、新中国成立后各种运动整治,“文革”时担惊受怕,孩子多收入少,日子过得艰难。吃过的苦在身体里埋下疾患,老年时病找来了,五脏的病一个挨一个报急,只好一次次的住医院打针吃药。
这天,阳光明媚,我捧着一大束鲜花走进病房,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父亲看见我,蜡黄的脸上也闪现出笑容。我将窗户打开,蓝天如洗,离窗不远的大树,绿叶沙沙响,我将肉汤煮的绿豆、黑木耳、香菇、白米混合的稀饭盛了一小碗递给父亲,立即,病室弥漫着饭香味儿,父亲吃得很专心很过瘾。他说:“今天身体舒服了”。然后,我和建华妹妹帮他洗了个热水脸,再帮他按摩头部、后背、腿部、脚部。借着他精神好,把他架上轮椅,推出病房,围着医院慢慢转圈儿。他说:“停下吧,我要看看汽车。”我说:“汽车没什么好看的。”他说:“多精神的汽车啊,神气的跑来跑去,动力足,才会这么跑不知道累。”我知道他在联想自己,想说自己是部报废的车,病着的时候,人总容易悲观。我转个方向把他推到一片安静的绿荫处,鸟儿欢快的鸣唱此起彼伏,父亲闭着双眼懒懒地躺在那里,神情松弛舒服。
中午,他提出放弃午睡到外面晒太阳,他抱着一个毯子在我的陪伴下,来到病室的楼下,在一方花池的水泥台面上铺上他的毯子,挽起裤管将两条细弱的腿晒在正午的阳光里,他说可以补钙,增加自己腿部力量,他就那么坚持着晒了两个小时,脸上的虚汗滴落在衣襟上,我坐在阴凉的地方看着他,被他的顽强感动着。
一个月后,父亲出院,结账一万余元,没查出不治之症,胃控制住不疼了,人很衰弱。有经验的朋友告诉他,胃病三分治七分养,父亲深信不疑,回家后,在母亲的精心调养下,父亲终于能吃饭,养了一段日子,病去如抽丝,能在户外坚持走一千步,亦能一天吃四顿饭,餐餐有滋味。
这样的好日子没有维持多久,约三个多月,父亲再次入院,循环往复,平均三至四个月住医院吊液,手部的血管没有恢复原状,还肿胀红紫着,新一轮的输液又开始了。他老人家在病的折磨下挣扎着,没有更多的愿望,甚至对同病室的病友吃掉一碗米饭羡慕不已,盼望自己能恢复到能吃饭的状态,他盼望着,等待着。
晚年的父亲,没有盼到身体复原,于2008年9月13日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