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根离开村子,到村后山脚树林里,周围悬岩峭壁之间到处找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双秀。这下可把他急的不知所措了。他从山上一口气跑回家里,看见双秀和秀花两姐妹刚从后门进入堂屋,他才心有余悸地对双秀说:“我的小祖宗,你在这个时候跑到哪里去了呢,都快把我们急死了。”
“你们不让我嫁给他,难道我临走时去看他一眼也不行?”双秀把两条长长的辫子往脑后一甩,进自己房间去了。
徐大根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惹闺女不高兴,赶快出门把双秀回家的事告诉妻子去了。
双秀前脚进入自己房间,秀花、秀丽后脚就跟了进去。
“双秀姐,你看你这样出去,真的把大叔、大婶都要急死了。”双秀坐下后,秀花对双秀说。
“急啥,难道我会去死不成?”双秀瞪着两个姑娘说。
“两个老人就是担心你……”
“担心啥,担心我去跳江?沙焕哥不跳,我跳啥江?”没等秀花说完,双秀就把话接了过去。
“你看你,现在还提这事干啥?时间差不多了,快开脸吧。”秀丽冲秀花说。
“我不开脸。”双秀在床边站起来说。
“嘻嘻,不开脸,不开脸哪能叫新媳妇。”秀丽抿嘴说。
“当真这个脸不开不行吗?”过了好一阵,双秀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双秀姐,我听我娘说。嫁人就要开脸,不开脸就嫁不了人。所以,这次我老汉专门安排我和秀丽负责给你开脸上头。”秀花站在双秀对面一本正经地说。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要按旧规矩嫁人?不嫁人更好,我巴不得不嫁人。”双秀看着面前的两位小妹妹回答。
“双秀姐,我看还是算了吧。你就别赌气了,其实吧,你嫁的这户人家还是不错的。又是在城里,又是在县长家。我们想碰上这样的福气也碰不上啊。”秀丽不知轻重地说。
双秀没有理睬秀丽说什么,慢慢地把头偏向了里面。
“你看你这个乌鸦嘴,你说些什么呀!”秀花骂秀丽。秀丽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在秀花面前扮了个鬼脸。
“双秀姐,事情到了这一步,该认的时候还是认了吧。有些事就不要去想它了,想也没有办法呀。你不开脸上头,别的不说,你的父母也难过呀。”秀花的这句话,让双秀慢慢地把头偏了过来。
秀花秀丽慢慢靠近床边,把双秀扶到镜子前的凳子上坐下来。
双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发呆,双唇紧闭,两眼无神。看着看着,眼角两边又挂上了与眼珠同样明亮的泪滴。
“双秀姐,你怎么又哭了?”秀花抚弄着双秀的两条长长的黑辫子说。
“双秀姐,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不管怎么说,到城里总比这小山沟好噻。你看看我们这里,上山就爬坡,下山就过河。每天除听到乌江上几声轮船的汽笛声外,剩下的就是猴子叫,山羊吼,还有就是男人打婆娘的棒棒声和婆娘的哭喊声。这哪有城里那么安逸哟!”秀丽像大人似地拉着双秀的一只手说。
“哎,话又说回来,住惯的山坡不嫌陡,山里人还是山里人。我们山里人突然走进城里的大户人家,一时不习惯的事也是有的。不过一两个月过去就慢慢会习惯了。管他的,如果不习惯,住几天又回来,到时候我们姐妹俩还陪你耍。”秀花把头靠到双秀肩上轻声说。
双秀仍然不开口说话,两眼呆呆地望着镜子。秀花、秀丽也陪同双秀一起进入永无休止的沉默。
“我只开脸,不上头。”过了好一阵,双秀突然把头转过来看着面前的两个姑娘。
“这……”秀花觉得有些为难。
“一定要上头我就死给他们看。”双秀的语气很重。
两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弄不明白双秀为什么同意了开脸而不同意上头。农村姑娘都知道,开脸和上头是姑娘和媳妇的主要区别。再年轻的女人走在路上,别人只要看这个女人开没有开脸,头上梳的是什么发型,就知道这个女人是姑娘还是媳妇。只开脸不上头这算哪门子事?她是舍不得那蓬好看的头发还是她另有想法?
不管两个姑娘怎样劝说,双秀就是不同意把头梳成牛屎巴。
“不上头就不上头吧。”秀花看着秀丽说。
听到这话,双秀才极不情愿地把修长的头发捋到肩后,轻轻扬起头,让两个姑娘开脸。
秀丽轻轻地理着双秀前额上的头发,秀花从自己衣兜里拿出两根细细的麻线绞在一起。秀丽捏着一头,秀花嘴里咬着一股,一只手拿着一股,绷紧后挨近双秀那让人心醉的前额来回不停地绞动,顿时双秀脸上、腮上、额前的汗毛一根一根地被绞落下来。
“好了,别再绞了。”汗毛还没有绞落干净,双秀又阻止说。
“双秀姐,你又怎么了,还没有完呢。”秀花有些无奈的地问。
“啥叫完,啥时候才叫完。”回音虽然无力,但听得出这是最后结论。
这时,从堂屋里突然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双秀听得出这是迎亲的人在搬弄自己的嫁妆。她心里明白,现在已经一切无济于事了,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村子,离开这个村子的滑石板路已经是分分秒秒的事。她没有再任性,任凭两个姑娘给她涂粉化妆,给她穿上从男方带来的浅灰色衣裳和深白色裤子,戴上价值一万多元的瑞士手表,还有那双从意大利进口的女士高跟尖皮鞋。
“双秀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看你穿戴的这些东西,我们不要说穿一穿,戴一戴,就是想看一眼也难啊。”秀丽一边给双秀穿戴一边说。
秀花的那对小眼珠重重地瞪了秀丽一眼。
一切穿戴好以后,秀花出门来到大门外老汉身边,在老汉耳边嘀咕了几句后又进屋去了。
丁老大听了自己闺女的嘀咕,站在那里又一次愣住了。他阴沉着脸走到男方的押礼先生面前,把双秀的事轻声告诉给对方。胖子听到这里,小心翼翼地告诉头发滑亮、胸带红花、西装革履的新郎。生怕新郎知道这事会大发脾气,想不到新郎满不在乎地告诉胖子说:“这有啥,不就是不梳头吗?现在都是二十一世纪了,还开什么脸,梳什么头,要不是老丈人非要按旧习惯嫁他这个姑娘,谁还会来这一套?时间差不多了,别再磨磨蹭蹭了,赶快叫新娘子上轿吧。”
胖子得到新郎这句话,嬉笑着在新郎面前点了点头,哈了哈腰,赶快跑过来把新郎的意思转告给了丁老大。
丁家坳村石板街两边早已挤满了人群,都在等待着新娘上轿时刻的到来。坐在街头房檐下的几个吹鼓手正铆足劲儿不停地变换着锣鼓声调和唢呐声调,把喜事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徐大根夫妇听到催促上轿的锣鼓和唢呐声,赶紧把几个亲人请进了堂屋,等待上轿的礼仪开始。
丁老大满脸堆笑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的人们,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走到吹鼓手面前叫了一声“停”。“停”的话音刚落,锣鼓声、唢呐声嘎然而止。他伸手从吹鼓手的手里接过一面锣,然后慢慢弓着腰走到大门口,叉开双腿,看了看面前的人群,突然“哐呕”将棒槌重重地敲向悠黄的铜锣:“亲友们,请肃静。现在时辰已到,我们把一切交给媒人和男方来的押礼先生。尹府来的一行人马请细听,听我赠言表分明。人人有三党,个个有六亲,一路上请你们话莫乱说,耳莫乱听,眼莫乱看,脚莫乱行,妆奁虽少,多加小心,闹闹热热,回到尹府门庭。”说完重新把铜锣递到吹鼓手的手里,回到大门前大声对男方的押礼先生交待说:“请把轿子抬过来。”
迎亲的轿子早已在人们后面等候着。四个轿夫听到号令,颤颤悠悠地抬着大红花轿在十面大红旌旗的簇拥下,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来到堂屋外面停下。丁老大看着面前的轿子只差“咋舌”起来:“真他妈的是大户人家娶媳妇。这哪里是花轿,简直就是过去沙焕的老祖宗当知县老爷时坐的官轿,而且还比过去的官轿舒适、现代。”轿子用进口红木所造,四根轿柱雕满了人人马马,左边雕着凤,右边雕着凰,前面门坎雕着龙。里面轿座铺着绣花垫子。轿壳外面披着大红绸缎。轿顶四周分别在绸缎上贴着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醒目耀眼的“鸾凤和鸣”四个金黄色大字。轿门的红绸上竖挂着“尹氏堂上文武世家封”几个大字,既透着权势,又透着威严。看着这一切,不仅丁老大咋舌,村里的其他人也一个个伸长了舌头,估摸着徐大根这个原本无根底的外乡人攀上了高枝,今后恐怕不会认这里的穷乡亲了。
亲人们见轿子到了门口,几个男人赶快从堂屋出来从男方轿夫手上接过轿子,关上轿门,抬进堂屋。秀花、秀丽扶着双秀慢慢从里面屋出来,掀开轿帘。双秀在进入轿子之前,面无表情地抬头环视了一眼屋里的亲人,然后在秀花、秀丽的搀扶下极不情愿地钻进轿子。
迎亲的人们见轿子进了堂屋,一个个拉长脖子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等待着里面把花轿送出来。当新娘抬头环视亲人的那一刹那,无意中被站在门外的胖子押礼先生的目光碰了一下。这一碰不打紧,差点把胖子“碰”倒在院子里。他踉跄了一下,才慢慢站稳脚步。
“你小子是怎么了?昨晚是不是偷酒喝了?”胖子窜来倒去六神无主的惊慌熊样,被站在侧边的新郎看了个正着。
“偷……偷啥酒喝,我……嗨,我这是瞌睡给闹的。”胖子见自己心中的那点小秘密被新郎发现了,圆圆的脸上就像涂了一层猪血,红一块紫一块。这小子也真不愧是情场老手,嘴里说话虽然有些吞吐,脑壳里却总也抹不去刚才和双秀的那一“碰”。
胖子平时做生意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漂亮女人,可今天的这位,哪里是什么姑娘?简直他妈的就是仙女下凡!中国过去不是有四大美女之说吗,虽然没有见过人们说的四大美女,但从书上描写的,电视上见到的,哪能和今天的这位新娘相提并论?你看她眼睛一眨,就让男人全身发麻;眼皮一动,就让男人全身躁动;嘴唇一翘,就让男人心口乱跳;屁股一甩,就让男人油条蘸豆浆,全身泡软。像这样的人不要说把她娶回家,睡一睡,就是在一起坐一坐,摆摆龙门阵,也就是前世造化了。
“新娘出门,放礼炮。”丁老大站在门口大声向外面喊道。
胖子听到喊声,才把刚才丢了的魂收回来,把目光从脚下移向大门里面。“碰,碰,碰,”三声起马炮响过之后,只见女方的四个小伙子抬着轿子,在新娘的父母和亲人们的簇拥下走出大门。男方的四个轿夫赶快上前接过轿子。
胖子捋了捋锃亮的头发,想了想对丁老大及女方的亲人说:“迎亲的人即将回还,我吕某知识浅,望主人谅心间。来时乐,去时欢,亲戚朋友处处甜。白日三餐有佳肴,夜晚插宿样样宽。你们关怀很周到,热情处处高,体现仁义好,造下万年桥。从今日起,弟兄百年交,谢了,谢了。”
胖子还礼时,抬嫁妆的小伙子已经消失在石板路上,剩下的是十面旌旗在前面开路,吹鼓手紧跟其后。
轿夫抬着轿子刚要起步,新郎胸戴红花正要跨上自己带来的枣红马时,沙焕的小兄弟叮当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的小礼盒从人群中钻出来,神神秘秘地跑到轿子边掀开轿帘:“双秀姐,这是我哥给你的结婚礼物。”他把礼盒丢进轿子里面,兔子似的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