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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木质用具与蓬勃森林

父亲挑着木桶到老井口,摇着圆溜溜的木辘轳打捞甘甜的井水。然后挑着木扁担,颤悠悠地挑回家。盛水的器皿是木制的水池,我的生命便在它的灌溉下,慢慢地成长起来……

当原始森林已经成为一处处可视的旅游景观被保护起来,它存在的意义和作用并不被更多人所知晓。而当我信步走进原始森林的一个陈列馆时,我被一个高悬的摇篮吸引住,摇篮两侧模糊的蝴蝶形油画,却让我的回忆如漫天飞雪,带我返回那遥远年代的平凡岁月……

那时,透着木质的白松炕沿上方,悠然地摇荡着木制的摇车。那摇篮里享受幸福的我,嘴里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妈妈就在一旁精心浇灌窗台前、木盆里栽培的牡丹花。紧挨它的窗户虽然刷着蓝油漆,但被风雨侵蚀的窗户框个别地方露出了木质的白茬儿。乐观的蝴蝶经常穿过掩映的窗户,飞到我的温床,停歇在栓系摇篮的绳子上煽动双翼,好像张开手臂,等待与我拥抱。我张大笑口,冲着它尽情地吸纳快乐,还不断地用手中的“花拉棒”拍打着摇篮的侧面,手舞足蹈地欢迎蝴蝶的光临!

这时,父亲挑着木桶到老井口,摇着圆溜溜的木辘轳打捞甘甜的井水。然后挑着木扁担,颤悠悠地挑回家。盛水的器皿是木制的水池,我的生命便在它的灌溉下,慢慢地成长起来……

所有的家禽与我的成长异曲同工。每当家乡的炊烟还没等升起来,房子的周围一片鸡鸣狗叫。鸡、狗在松懈的栅栏缝隙间穿梭。勤劳的父亲准会在牛棚里为黄牛添料或将一把米撒在鸡食槽里,叫小鸡们来集合。狗也会听到消息后闻讯赶到它的槽头。

看吧,老奶牛和大黄狗肯定会把自己的食槽舔得光光溜溜;而小鸡就会用利喙将梯形的木槽子啄起一层茸茸的白毛。

做完这些,父亲就扛着木棒长把的镐头下田干农活去。

家院四周的木杆儿栅栏虽然松动、倾斜像老人的牙齿,可小菜园的柞木栅栏却像少女整齐的刘海。特别是在阳光下的倒影像极了美丽的眼睫毛。爸爸将“土篮”儿挂在栅栏上,远远望去,仿佛列队、整装待发的士兵……

爸爸会在柿子、豆角、黄瓜、倭瓜甩出豌儿时,将树条或者木杆儿插在垄台两面侧,让青青的藤蔓缠绕在它们身上,浪漫的青藤就翘着脚尖默默地向上伸展脖子,渴望尽情地亲吻一下天光……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晚霞在西边燃尽,爸爸挎着满满一土篮顶花带刺的黄瓜和闪烁光泽的红柿子兴高采烈地回家。爸爸把红红绿绿的果实放在炕沿边转身到院子里,爬上木梯子,将房山头上挂着的一捆黄烟摘下来,研成末,然后装进烟袋锅儿。烟袋杆被他吮吸得津津有味,不时吐出烟圈。

这会,看着红红绿绿的果实,我就会从“靠岸”的摇篮里爬出来,爬到炕沿边,抓那些好吃的。然后,扒翻土篮儿,任它们自由地滚到屋里每一个角落。我按住一个黄瓜或者柿子疯狂地亲吻。

这时,厨房面板上一片狼藉,圆木菜椁上堆着准备烹炒的蔬菜,妈妈预感我可能濒临危险,就放下已掀起的木制锅盖,来不及把馒头放进锅里,匆匆跑进屋。妈妈看着我的窘相发笑,然后又把我放回摇篮里去……

光阴流逝,摇篮再也关不住我一颗不安分的童心。我被穿上红条绒鞋子下地学路。我总爱骑在小木板凳上,当作木马来驾驭;要么把妈妈的搓衣板拽出来,当成滑板玩。当我摔倒的时候,小花猫跑过来舔我的脸蛋;可是蚊子却贪婪地盯我的腿、吸我的血。

当路走得坚定了,我的梦转向哥哥的小木箱里面的小儿书。哥哥并不干涉我,因为他们用小刀在木头上刻着手枪或者剥着尜(陀螺)。当然,在我的恳求下也能够获得一个漂亮的尜或者木枪。然后我们到外面的冰湖上,用木杆鞭子抽尜。尜的身上被哥哥用彩色蜡笔穿上了漂亮的衣裳。这样它们在旋转时,那缤纷的色彩、蹁跹的舞姿,像奔月的嫦娥舞动的裙裾。

令我难以忘记的是,我坐在木耙犁上,哥哥拉着我,在冰封的河面上快乐地奔跑。耙犁双脚给冰面划出两行深深的伤痕。冰河背后是巍峨的群山,山上生长着茂密的森林。

我第一次懂得那摇篮、木栅栏、食槽、锅盖、面板、菜椁、木爬犁、冰尜都是出自这森林;我知道,原来快乐都是以痛苦为代价的。森林一直都在我们的身后,为我们默默地奉献着。可是森林、树木经历了春华秋实,经历了风霜雨雪,给予人类的太多太多,却在人们高举着木柄的斧头下,轰然倒下……

我望着一片片森林,看到一棵棵树,它们头顶被风霜染成五彩斑斓的叶子,像鸟儿在空中盘飞,努力地寻找回家的路径,希望明年的树木再穿上绿色新装。然而,有的叶子在力量有限的飞翔中迷失在河里、坟茔上,因不能重返家园而在秋风中凄婉地歌唱。

因为茂密的森林无休止地给予,助长了人类的贪婪和欲望。因此,森林的伐木声随着人类疯长的欲望,从未有过间歇。伴随这种欲望和声音,曾经枝繁叶茂的森林变得了瘦弱、萎缩,巍峨的形象突出了嶙峋的岩石。

可是山下的木桥却一座座地隆起、不断在延伸。一批一批的送葬队伍抬着紫红色的木棺,踏过木桥走进森林……

木材就是这样走出了森林又回归森林。

木为人们的生长履行完了所有的义务,还要为人们尸掩黄土做着永恒的道具?这是森林的悲哀也是人类的悲哀。怪不得,当撒落的纸钱落入河中,河水会捣出惆怅的涟漪?桥的木柱肯定也在激动,它瘫软在河里,悲伤得无法挺拔?

这时我所理解的死亡是,被木棺材软禁起来,无限期地反省。可是人体不朽的磷发出的荧光仍挥之不散,在森林里经久不衰。他们还悠哉地枕着生前的梦,为子孙后代看守着风水宝地,保佑后代好运亨通。当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森林越来越瘦弱、越来越萎缩,并不以为然。乃至黑夜里的私砍乱伐声得不到真正的停顿,他们还在高枕无忧呢。

终于有一天,森林的萎缩使生态失去了平衡,大自然愤怒了,发动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山洪暴发了。肆虐的洪水势不可挡,冲毁了祖坟、冲跑了风水、冲失了祝福、冲断了木桥、冲倒了栅栏、冲塌了房梁……人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这时,幸存的人们痛定思痛,原来自然对人们的惩罚是人类自食其果。

从此,我们赖以生存的木器逐渐被竹子、塑料、铝等合成材料所取代。摇篮、木桶、木锅盖等木器被当作古董收藏起来,它的收藏价值已经超过了它们的使用价值。然而为我们一直奉献的森林还会被春天吹绿、还会焕发出勃勃生机吗?我们充满自信,因为惨痛的教训会给聪明的人类以更深的启蒙!

平庸的人关心怎样耗费时间,有才能的人竭力利用时间。

——叔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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