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卷起来了,刘叔仍在频频点头,好像运筹帷幄、指挥故事的人物出场。
有一天,突然得到通知,政府要将留守在棚户区的老宅进行拆迁。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把那些“万贯家当”统统彻底清理掉。
物件的安置处理意见和行动,远远比积累或者添置它们快捷得多——该卖掉的卖掉,该送人的送人。该处理的都已处理完毕,可是一件老式的炕琴(家具)却让我不舍得扔掉,一时又不知如何安放它?不舍得扔掉,主要原因还是炕琴上面的两幅玻璃画,具体说就是创作这两幅画《嫦娥奔月》《天女散花》的作者给我们留下的美好记忆。
如果问当代的孩子,他们心中的偶像是谁?他们肯定会回答是:周杰伦、阿牛、奥特曼或者是铠甲勇士炎龙侠、黑犀侠、风鹰侠。而我童年心中的偶像则是炕琴上两幅画的作者——刘叔,一个没有户籍的外流人员。
那是文化大革命后期,24岁的刘叔只身来到我们居住的小城,在爸爸领导的工业队打工。他多才多艺,不但会画画、拉二胡,还会做木匠活儿,并且特别会讲故事,是我们兄妹四人的辅导员和“开心辞典”。
那时,爸爸妈妈常常晚上加夜班,刘叔便到家中陪我们,给我们壮胆子。我们最愿意听刘叔讲故事,听着他的故事那些困意和胆怯心理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在他还没有开讲之前,总爱拽着我的小辫子问:哭巴精、哭巴精你要听什么故事?我不知道世间都有哪些故事,在我当时的阅历中只知道“大黄狗”和“狼外婆”,哥哥们却似乎听厌了,就迫切要求换个新的。刘叔坐在靠南窗的地桌旁,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点着头,酝酿着故事的情节。我们兄妹四人趴在被窝里,下颏搭在炕沿上,等待故事的开幕。
那会,隔三差五夜晚停电,黑咕隆咚的看不到他讲述时的表情,我们提议将牛皮纸的窗帘卷起来,借着月光听刘叔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窗帘卷起来了,刘叔仍在频频点头,好像运筹帷幄、指挥故事的人物出场。
新月透着凄凉之美,皎洁的月光和那清清的冷辉穿过窗口泻在我们的脸上和被子上。绿叶白花紫红底的被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显现出几分冷俊,同时衬托出别样凄美婉约的故事意境……
好像刘叔的故事总是取之不尽讲之不竭,在哥哥们的央求下,他换了一个全新的故事内容,让我们记忆难忘。但我觉得那个故事是专门讲给哥哥的。故事讲道:一个道士每天都在练功,由于他刻苦习练使他的功力可以穿墙而过。而一个平时不努力却愿意效仿的愚者也模仿道士穿墙而过,结果功力不到弄个头破血流。刘叔讲完后让我们捧腹大笑。刘叔进而问:别管笑,说说这个故事说明一个什么道理?他看到我们面面相觑,便作了精典的解读。
在一场精彩的故事落幕后,刘叔总是喝一口茶水,频频点着头,喝好了头也点够了,再继续讲风格完全不同的神话故事《嫦娥奔月》和《天女散花》。
我们就跟着他的描绘向月宫里仰望,努力寻找嫦娥的倩影和天女的婀娜。而那缥缈又冷清的月宫世界常常让我们满怀憧憬和渴望,同时也心生感慨和惆怅,为嫦娥的孤寂和痴情而同情。
我问过刘叔:“嫦娥到底长得什么样?”
刘叔说:“画一幅画你就知道了。”
他喊着我“哭巴精”的绰号,并叫哥哥们也做他的下手,然后我们浩浩荡荡地有拿着笔墨的、有扛案板的、有拿玻璃的、还有端茶水的来到工木房,为刘叔铺陈好画案。接着,他手中的画笔在调好的水彩上蘸了蘸,然后在玻璃的北面点来点去,半晌的功夫,那故事中的嫦娥穿着飘逸的纱裙,绾着高高的发髻在仙境里翩跹起舞。而仙女则披纱挂缎,挎着花篮在仙境的世界里扬花漫舞。
我们看到嫦娥和仙女的玻璃画喜欢极了,都挣着占为己有。
刘叔说:“别挣了,等过年时打一个炕琴把它镶嵌在上面,在家都能看到它。”
那时离春节还有一段距离。爸爸妈妈催促他早些时候动工,看春节赶不出来。刘叔则不忙不慌,坐在南窗前的地桌旁,给我们拉二胡或者讲故事,等他拉完了,讲完了也不行动,而是不停地喝茶水,不停地点头。等他终于有了思路,不用再催促就拎着我们去木工房。
两天后,光溜溜的家具组件全部完成,只等运回家中等待上色。
我们的队伍依然浩浩荡荡,各自扛着自己力所能及的组件兴高采烈地回家。刘叔就让我拿着最小、最轻的扣手一同回家。
刘叔亲手给炕琴涂上了红,并将《嫦娥奔月》《天女散花》镶嵌在炕琴上方的贴面上。于是,刘叔的杰作为我们的春节增添了精彩、祥和、喜庆的氛围,也带来吉祥、美好的祝福。
星移斗转,转眼之间往事如烟,可嫦娥依然在我的眼前鲜活,刘叔带给我们的美好童年记忆挥之不去。有刘叔说故事的童年有滋有味,有刘叔作画、拉曲的童年五彩斑斓,绚丽多彩。
为感谢并纪念我的刘叔,我将炕琴上的两幅玻璃画卸了下来,并选择一个最佳位置将它收藏起来……
一个人成为他自己了,那就是达到了快乐的顶点。
——德西得乌·伊拉斯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