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三爷的儿子冯世俊,在外挨打之后腿有点儿瘸,半面嘴脸也有点儿肿,几天来一直没上学,在家养伤。冯三爷的小妾三姨太来看时,世俊的母亲大夫人在场,三姨太说了句安慰的话后,为了讨好大夫人说道:“大姐姐操一大家子的心,事够多的,我房里的事也让你费心了,世俊这里我让窦燕儿来,多照料点儿就是。”又对世俊说:“窦燕儿来了,你要啥做啥就打发她去。”
大夫人说:“不必了,我房里这边都有人。”
“看姐姐说的,我那里终究事要少些。”三姨太说完,便回了她那边院子的房里,随即打发窦燕儿过来侍候世俊。大夫人倒也满心高兴,安顿了几句也就走了。
冯世俊一见窦燕儿,觉得这女娃长得匀称好看,腼腆,很是殷勤,但又觉得面生。问了女孩子的情况,才知道是新进来的,在三姨太那边房里,是三姨太打发她来的。冯世俊心里想,三姨太对自己还挺好的。他记得,父亲刚把三姨太娶来时年轻,她长有一对细长眼,又有一张桃花脸,父亲便一直在她房里睡,很少到母亲房里来,他背地里叫她三迷儿。后来他听了别人讲狐狸精的故事,便又觉得,她像狐狸精故事里面的女人。如今从她对母亲和自己的态度来看,倒觉得她对人心思还不错。两天之后他看着窦燕儿朴实、清纯又听话,心里将她与那女校的名叫蕙茹的女生作比较,显然觉得她单纯得有点傻。后来知道了她的家庭身世之后,又生出瞧不起她和另外一种邪念来。
几天之后,冯世俊伤好了又去上学,窦燕儿回到了三姨太那里,冯世俊经过那次被打的教训之后,再不去女校门口和那条街巷上蹓达了。可是却盯上了自己家里三姨太房里的丫头窦燕儿,常常有事没事跑到三姨太房里逗留,见了窦燕儿就找话儿说。
交上十月,世俊母亲娘家的侄儿结婚,母亲被早接去了一天,父亲当日从税所回来时在街上买了些核桃和梨。晚上,三姨太让窦燕儿给冯世俊拿了些,冯世俊见窦燕儿来了,还拿了些水果高兴地问:“哪里来的?”
窦燕儿说:“是老爷拿回来的,三姨太让给你送些过来。”说完转身就走。
冯世俊说:“别急着走嘛。”
“有事吗?”窦燕儿问。冯世俊说:“给你个梨先吃,我给咱砸核桃。”
窦燕儿不要,冯世俊拉住窦燕儿的手,往手心里放了个梨,然后把核桃放在脚下一踩,便捡起来剥壳儿。
窦燕儿说:“你慢慢吃吧。”说着把梨放在桌上又要走。
冯世俊忙拉住窦燕儿的一只胳膊,把剥好的核桃仁往窦燕儿的嘴里塞,窦燕儿头往旁边一歪,冯世俊趁势将窦燕儿揽进怀里,然后嘴巴凑上去,在脸上亲了一口,窦燕儿脸面一时飞红,羞得赶忙挣脱,低头跑了出去。
第二天,冯三爷作为姑爷备了厚礼前往参加表侄婚礼,同去的还有女儿芸芸、慧慧、美美,以及冯四爷的女儿娟娟。中午冯世俊从学校回来吃饭时,冯四爷还没回来,饭桌前一共坐了三个人,四叔母、三姨太和他。四叔母和三姨太本没有多的话说,很快吃完饭就走了,桌前就剩三姨太和冯世俊两人,冯世俊说:“今天吃饭少了许多人,人少好吃饭,就是不热闹了。”
三姨太说:“按理说你舅表哥结婚,你应该去凑个热闹,看看新媳妇才是。”
冯世俊说:“快要考期中试了,学校里不准请假。”
饭吃完了,窦燕儿来收拾桌上的碗筷,冯世俊突然搂着肚子说:“哎,我的肚子咋疼哩?”
三姨太说:“你去炕上睡会儿吧。”话音刚落,冯世俊“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似乎肚子疼得有点厉害。
三姨太说:“莫不是刚才吃的饭菜哪里不合适?窦燕儿快扶少爷去他房里炕上去,桌上的东西让别人收拾。”说着自己也走近冯世俊,和窦燕儿一同搀扶了已经直不起腰的冯世俊,向冯世俊的房子走去。到了冯世俊的房里,三姨太说:“窦燕儿,你给少爷把鞋脱了,扶少爷上炕,我叫人去请大夫。”
冯世俊说:“别急,先让窦燕儿给我倒点开水,我那边桌上木匣子里有仁丹,你拿给我先喝上些再说。”于是窦燕儿端来了水,三姨太取来了一盒仁丹,冯世俊倒出十数颗来,放在嘴里用水冲下肚去,稍许说:“三姨娘你去吧,让窦燕儿在这里,我睡会儿,没事了我就去学校。”
三姨太看着这肚子疼的人,不像刚才那么喊叫了这才说:“你娘不在,刚才那样儿挺吓人的,这么着,就让窦燕儿在这里守着,下午学校就不去了,在家歇着,有啥事让窦燕儿叫我。”
“这会儿不太疼了,你歇去吧。”冯世俊说。
三姨太笑道:“这仁丹倒很灵妙的,好吧。”遂又向窦燕儿叮咛了一番走了。
冯三爷家的府院门楼是一座砖包木接檐,两边带有廊柱的,檐下有着雕花的木雕门楼。廊柱下,为一对上小下大的重圆鼓儿石,地面青砖铺砌,一副三寸厚的大木门内,正面是五间过厅。过厅正对一座院门,院门的两旁不远又各有一道院门,一分三院,均为老祖宗在世时所置。当时老大冯仁、老二冯义,婚后分住两边院落,老三冯礼、老四冯智随父亲在中院居住,后来老大、老二他地做官,老三、老四娶亲后,又分别居住在两边院里。老祖宗死后,老三冯礼主家移居中院居住,原住的偏院作为下人、仓储、膳厨。冯三爷娶了二姨太后,二姨太先在中院偏房住,因为同院之中有许多不便,而且因为丈夫陪寝的事,二姨太与大夫人发生争执后吞了金子死了。所以在三姨太娶进门时,冯三爷从中院上屋的房檐北山墙上,开出一个小门洞来用砖箍了,然后又把这个北院内隔出上下院两部分,把三姨太安置在北院的上屋之内。这样,既避免了与外人接触,又避免了大妇小妾之间相处不便,又方便自己来往,而冯世俊随父母一直住在中院的偏房之内。
三姨太回到自己房内歇息之后,冯世俊在自己炕上躺着,一会儿要水喝,一会儿要窦燕儿上炕为自己揉肚子。窦燕儿觉得自己侍候少爷尚可,要为少爷揉肚子有点儿难为情,而且她想起先一天少爷对自己的轻狂,便不愿靠前,说道:“少爷肚子疼得厉害的话,我去叫三姨太来,安排人去请大夫吧。”
冯世俊忙说:“她才回屋去就不必了,要不你扶我起来坐。”
窦燕儿作为丫头下人,本就是来抵租、还债、当侍女的,也不好不听,于是走近冯世俊睡的炕前扶他。冯世俊故意睡着不起来,窦燕儿以为他的肚子疼使不上力气,便双腿跪在炕上,一手托其肩背,一手扶腰用劲去扶。这时冯世俊一手抓住窦燕儿肩膀,一只手还捂在肚子上,当他坐起时,突然收回自己展着的双腿,两手抱住窦燕儿的肩膀一翻,将窦燕儿翻倒在炕上,身子压了上去,并撕扯起窦燕儿的下衣。窦燕儿慌急却无设防,嘴里喘着粗气,身子拧来拧去,但是自己身弱无力,反抗无用。
事后,冯世俊离开屋子时说道:“这事你不说出去谁也不知道,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你一会儿告诉三姨太,说我去学校了。”说完走出了房门。刚到了中院门口,看见父亲已穿过中庭,朝中院门口走来,心里顿时有点儿紧张。冯三爷见了儿子,他诧异儿子这时还在家中,正待要问,儿子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句:“爹回来了。”便绕着他,快步跑了出去。
冯三爷进了中院,直接朝三姨太房里走去,刚穿过去偏院的门洞,就听见三姨太屋里有嘤嘤哭声,哭声之中听三姨太说道:“这个短命的东西,好了好了,别哭了,去换件衣服,把头发梳梳,小心一会儿三爷回来了。”屋内的语音刚落,冯三爷在外干咳了一声,三姨太在屋里听见了外面的咳嗽声,刚转身向门口走去,冯三爷己一脚踏进了房门。
“这么早就回来了,他舅家娃的事办得好吧?”三姨太问。这时窦燕儿止住了哭声,往外走。
冯三爷说:“他舅家为人好,帮顾的人多事情比较圆满。”接着问道:“世俊回来干什么了?我刚在门口碰见,还没来得及问就跑了。”
三姨太替丈夫递上水烟锅,又给泡了一壶茶然后说道:“没做啥,吃了中午饭说他肚子疼,扶他到他屋里去,准备给他请大夫他说要吃仁丹,吃了仁丹后好些了,我让燕儿侍候他睡会儿,谁知他竟做出……”冯三爷听了三姨太没说出口的话,联想起刚才儿子见到自己时的慌张情势,窦燕儿的乱头发、哭泣声,以及那不整齐的衣服,便猜到了儿子的不轨,一时气涌,将水烟锅往桌上使劲儿一放说:“这狗东西,年龄不小,念书不进,竟然这样!”
“你别生气,等姐姐夫人回来,让给好好说说,这事也怪我不慎,这种年龄的男女好奇不懂,只当戏耍不知后果。”三姨太说。
冯三爷停了一会儿说道:“窦燕儿的事你得多操点心,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三姨太点了点头。
4
整个一下午,冯世俊心里不安,他怕大人知道了自己干的那种事。但是他又认为女孩子脸皮薄,那种事不会说出去,只要窦燕儿不说出去,谁也不会知道。至于父亲要问起他中午在家见到他的事,他会有办法的。于是他准备在外边吃了饭,回去的晚一点儿,钻到自己房子里不出来,父亲不再叫他就没事了。谁知他回家后,还没走进他的房里,就从上屋里传来了父亲叫他的声音。他向上屋走去,刚一跨进门槛,坐在中堂一张椅子上的父亲就问道:“今天下午在家干什么了?”
“我去学校了。”冯世俊低声说。
“我问你,我下午回来时,你从家里往外走是怎么回事?”冯三爷大声问。
冯世俊说:“我回家取东西。”
“什么?”冯三爷提高嗓门厉声喝问,并且嚯地站了起来。
儿子一看老子发了脾气,他想,一定是三姨太给父亲说了什么,忙说:“我,我吃完饭肚子疼,吃了点仁丹在家躺了一会儿,肚子不疼了,去学校时你回来了。”
“狗东西,还不说实话。”三爷说着跨出一步,抬起胳膊一个巴掌搧了过去,儿子一躲,冯三爷落了空。儿子一看不妙抬腿想跑,却被父亲抢先一步,扯住了一只胳膊,一抡便把儿子摔爬在地上,没等他起来,便操起门后一根手杖一阵乱打。冯世俊不住地在地上左躲右躲,而且发出痛声喊叫。门外佣人听见,有上前去拉的,冯三爷一声吼:“出去!谁拦我,一起打。”
跨进屋里的人又退了出去,退出去的人知道大夫人还没回来,忙去叫三姨太。这时冯三爷手杖抡得也气喘吁吁的,三姨太来后,才夺下他手中的手杖,说道:“看把你气成这样子,啥大不了的事放不下。”然后拉着不说话直喘粗气的冯三爷,到自己那边屋院里去。安顿好冯三爷之后,她又过来气得说道:“你别看你老子不发脾气,发了脾气狠着哩,刚才没要了你的命还算好。”说着,将还爬在地上的冯世俊拉了起来,让佣人帮忙送回他的房子,自己也跟了进去说:“你也太胆大了,惹你老子生那么大的气是小事,坏了你,害了人是大事。你娘昨日不在,你不能背着我们,任自己性子胡闹呀。”
冯世俊斜了三姨太一眼说:“是你,是你说——”
三姨太说:“是你老子进屋后,见窦燕儿的衣不整、头蓬乱逼问出来的,你以为我说啥来着?”
冯世俊不言声了。
三姨太停了一回儿接着说道:“窦燕儿是我屋里的丫头,这事我来处理,以后你得长点记性才是。”
冯世俊身子一动“哎哟”地叫了一声说道:“痛死我了,打我哩,自己在外面的事谁不知道,打我哩。”
三姨太问:“谁说老爷的啥事,你说。”
冯世俊又不说话了,只是哼哼。三姨太接道:“你爹是大人,是老爷,你是啥?你都上中学堂了,这么不懂世事。”然后让大夫人房里的佣人注意侍候,便走了。
第二天,大夫人回来后,知道了儿子挨打的事,看过之后有点心疼,儿子浑身到处是青一溜紫一块,埋怨丈夫出手太重,见了丈夫说道:“儿子虽说十六七岁了,但是还是个孩子,不听话教训是应该的,不该打成那个样子,连路也走不成,学校也去不了。”
冯三爷说:“你就不知道他干的啥坏事。”遂说了昨天之事,大夫人也气得说道:“这东西怎么这么坏,那丫头怎么样了?”
冯三爷说:“给咱家当媳妇绝对不可能,他三姨娘说,准备托人给说个男人,赔点嫁妆送走。我想,她老子、娘也不会不依不舍,这样也免得夜长梦多。”
大夫人思想了一会儿说:“也好,那托谁说呢?”
冯三爷说:“这你就不用管了,由她三姨娘去办吧。”大夫人又到儿子屋里去,又是说又是骂的数落了儿子一通,最后说道:“你是你爹唯一的一个儿子,你爹这一门就指望你承继这个家业哩,你得为你的祖宗争口气才是。按理说你已虚岁十七了,也该给你订媳妇了,但是咱家是有名望的人家,定亲也有个谱儿,不能随便拉一个来了事。”冯世俊别的什么也没听进去,说起媳妇她看了母亲一眼,但不知道母亲说的谱儿是什么,又不好问。
大夫人走了,三姨太又来到冯世俊的房里坐在炕边,安慰的话说了几句后,又说道:“说起来你也不小了,你要是看上哪家的女子,你给你爹你娘不好说你给我说,我帮你,但不能胡来。”说着望了一眼冯世俊,抿着嘴笑了一下。
冯世俊觉得,三姨娘对自己还不错,窦燕儿的事还要靠三姨娘哩,于是说道:“三姨娘说的是,我以后听你的,窦燕儿那里你看——”
没等冯世俊把要说的话说出口,三姨太笑着在冯世俊额头上用指头指了一下说:“你呀,还想那事……”
冯世俊看到三姨太那笑咪咪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想的,没等三姨太抽回手去,一把拉住三姨太的手说道:“三姨娘的手怎么光绵光绵的。”
三姨太笑着抽回了手说:“好好养着吧,别整天胡思乱想了,好了还要上学去哩”说完起身走了。
冯世俊望着三姨太走去的背影,脑子里却想到三姨太那光鲜的打扮,和那软绵绵的手,以及体贴人的软和脾气,怪不得父亲自娶了她就很少到母亲房里过夜。
后来,窦燕儿在三姨太的安排下,跟了个主儿走了。另找来了在羊坊村的,一个远亲戚家的女娃,当丫头使唤。过了年,冯世俊刚交上十八岁,就给结了婚。没想到半年后,冯三爷却暴病身亡,冯世俊借父亲丧事请了假,等把父亲的丧事办完,已过去了10天时间。冯世俊本就学不进去,误了许多课自觉赶不上,也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不去学校。大夫人为家事发愁,知道儿子不成器,也顾不上管束。不想学期终了,因为缺课和旷课太多,冯世俊被学校布告退学。退学后的冯世俊整日游手好闲,不是到书摊上听说书,就是坐茶馆或进戏院。要么到三姨太房里混,经常早上睡懒觉不起来,吃饭要人等。家中的事他一样也不担,脾气还很大。冯四爷心里不免有气,但想到三哥刚死,怕自己说得多了,伤了三嫂的心,于是什么也不说。
大夫人为了节省开支,做了一些有损于各房人利益的事,各房心照不宣,都心里憋着一肚子气。一家人日子过得磕磕绊绊,冯世俊这一天为吃饭骂人之事传出之后,各房人的气更不打一处来,见了面不是皱眉吊脸,就是低头不语,于是在冯三爷死后过了净七,大夫人与冯四商量了一下,就开始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