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生被组织和自己的兄弟营救，越狱后到了边区，在边区他见到了冯世强，说到原州城里的情况后，提到了教员兰静宜，他说：“就在你走的那天晚上，她在城门口被保安团巡逻队抓走了。”冯世强后悔莫及，说道：“那天我不该告诉兰静宜我要走的事，肯定是她接到了我写给她的信后，她要履行她曾经说过的话，在出城来找我之时，落入了敌人的手中，看来是我害了她。”接着吴先生又告诉冯世强：“保安团说兰静宜通共，团长又企图污辱她，后来在县城学校师生、和社会上下各方面力量的营救下，她才被释放，那个保安团长本是土匪出身，上面查清后给收拾了。兰静宜也被她的父亲接到兰州去了。”冯世强听后，虽有所释怀，但还足感到非常内疚。
原州城里的国民党驻军，增加了许多，他们开始在外城的砖城墙上掏洞，据说是掏枪眼。在内城的土墙上打洞，然后用钢筋水泥，在内城墙周筑碉堡。除了南北东西四座城门上增加了防守力量之外，里外城墙上都设置了观察岗哨，一些地方还堆了砂包。另外在城东南三里铺、十里铺，都作了布防。从城里到城外，要说布防的话，已经不是三层，而是四层五层了，一派准备决战的气势。街市、商铺吃过早饭开门，午饭后便撤市关门，人们紧张地抢购粮食和菜蔬，有的去了乡下躲避。城南街的房东奶奶家大杂院里一样的忙乱，院里的颜老二从街上回来，一边走一边骂道：“他妈的，今天面又涨价了。”到了大杂院里，碰到晁掌柜后，叫道：“晁老哥，这一月，面已经是第三次涨价了，我早上去买面，刚走到跟前，人家说这钱不能用了，要到银行去兑换，到了银行，谁知这一万元，一下子变成了两千元，你说这狗目的世道，叫人咋活哩。”晁掌柜摇了摇头。
交了钱被保释出来的、树生的父亲贾掌柜听了，也叹了口气。跟进来的院里的杨掌柜，不知什么事嘴里也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颜老二径直来到哥哥颜老大房里，想把票子贬值的事说给他听，谁知哥哥却用旧钱糊墙哩，他叫道：“哥，你咋用票子糊墙哩？再不行，这一万元还能顶两千元用哩么。”颜老大连身子也没转，说道：“你没看这是半月之前作废的法币吗？”颜老二说道：“这他妈的真是，粮市场上没有粮，斗行牙子霸市场，票子瞎了来糊墙。”颜老大哼哼地笑了两声没说啥，接着颜老二又叫到：“哥，今日粮集上，只有三个卖粮的，买的人特多，狗日的斗行牙子霸住，连着涨了三次价，结果卖的人啥时候了卖不了，买的人买不成。”颜老二说完，颜老大说：“那就明日吧，明日起早点，到半路上等去。”
在北川乡家里的兰静宜，身体病得很厉害，乡间缺医少药，被邻居送到县城里的大诊所医治。由于打仗交通中断，缺医少药情况很严重，兰静宜已变得又黄又瘦。秦校长知道后，便接到了她那里，只能靠抓点草药将就。她疟疾病犯了，烧得糊里糊涂的，冥冥之中，她似乎回到了自己小的时候。
那是一个春天里，乡村田野最秀美的时光，家乡那一马平川的黄壤地，有水草丰茂之处，也有丘壑不毛之处。但也是许多庄稼在拔节生长的时候，胡麻、蚕豆、豌豆也开了花，尤以豌豆疯长，扯蔓最快。那叶蔓绿得使人感到清爽。指甲盖大的花朵有白色的、粉色的和浅紫色的。顺蔓而起的花儿，像彩色斑斓的小蝴蝶喧哗其上。不几日，枝蔓上就有了串串豆荚，挂在上面青嫩可爱，豆荚是人们在这个时候最爱吃的东西。有的地里豆麦合种，既肥地又产粮，种地的人，害怕有孩子进地摘豆荚跸倒麦子，常巡逻防守。
一天她和同伴们在远离村子的地方去耍，趁无人之际，猫着腰钻入一片豆麦地里，去偷摘豆荚，回到路上之后蹲在一起，比偷摘的豆荚的圆饱和大小。然后剥开豆荚，吃掉里面排列整齐的，还未离开豆母的甜嫩豆子，又将皮儿用手巧妙地、从豆荚皮的肋膜上反撕下来放入口中，听着脆响的咀嚼声，那种清甜可口，叫人十分欢欣。就在她们正高兴的时候，听见一阵得得得地敲击地面的响声，她们抬头看时，不远处一个小毛驴，驮着一个人向这边走来，她们很快分头钻入豆麦地里，等那小毛驴走近时，她才发现是自己的父亲回来了。大概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就见父亲经常骑着毛驴，出外给人治病。小毛驴长一双长长的耳朵和湿濡濡的嘴巴，虽然木呆了点儿，却也比较听话，小毛驴个子不高，父亲骑的时候腿一抬就上去了。当时她看见了小毛的驴头上，拴了一根红布条很好看，没等父亲发现她，她便钻出了豆麦地。她叫了一声阿爸。父亲见她从豆麦地出来，准是在偷嫩豆角吃，叫她不要贪吃豆角跸倒庄稼，说着下了毛驴。她问父亲谁给毛驴挂红了，父亲说他给一家的主人治好了病，那家人高兴，硬装了一袋新做的炒面给他，还说小毛驴也有功，给它头上拴了个红布条。她高兴地用手拍了拍小毛驴的长耳朵，又从自己兜里掏出几个嫩豆荚，喂进小毛驴的嘴里，小毛驴嘴巴动着，眼睛眨了一下，似乎也觉得那豆荚又嫩又脆又好吃。父亲将她扶上小毛驴，一起走回了家。
后来，那种青草、黄土、豌豆花和嫩豆荚的童年没有了，她走出了家乡，走呀走，走到现在，却走进了一个洞里，她越往里走，里面越黑，待到尽头有了点亮光时，她被洞顶塌下来的一块土压得喘不过气来，直是个哼叫，旁边的人不住地叫着她的名字。原来她在发高烧中迷糊地回到了过去。
3
原州城里的有识之士，通过地下党原州县委，与进驻开城的解放军十九兵团取得了联系，解放军兵团司令员接见了他们，被接见的有雪安海、范立文、石干、江议长等。将军表扬了他们远见卓识，并进行了鼓励，他们回城后，便配合原州城地下党组织，开始了迎接解放军进城的准备工作。
人民解放军在陕西扶眉战役之后，一路追击胡马敌军，中路军取道镇原，进军原州时，在距原州不远处的古城任山河一带，与守敌马家军相遇。这是一条通往北去宁夏的公路要道，马家军在这一带，布置了十一军和八十一军四个师的兵力。这条防线宽约十公里，长达三十公里，敌人在这里占据了整个公路两边的山峁。他们利用有利的地形屏障与预先修筑的防御工事，企图阻止解放大军的前进。解放军十九兵团六十四军的两个团，分别在取得古城战场胜利后，在这里向敌人发起进攻。这时突遇狂风暴雨，接着暴雨夹着核桃大的冰雹，漫天盖地而来，恶劣天气干扰了解放军的进攻，使负隅顽抗的敌人，暂时得到喘息之机。当冰雹过去之后，解放军又开始了对敌军的猛烈进攻。
入夜，炮火连天，染红了任山河的山山峁峁，就在夺取两边守敌占据的山头中，战斗打得非常激烈，特别是解放军战士，在通过一片开阔地，夺取对面一座主要的山头时，战士们英勇向前，不怕牺牲，经过一天一夜的战斗，终于，敌人串珠式的防线被解放军全部摧垮。有一位战士扛着炸药包，在前往敌人碉堡进行爆炸碉堡时，听到一个敌人的头儿叫道：“妈的，你们不看我的腿刚才被炮弹炸断了吗，难道把我被炸断的腿要留给共军吗？给老子带上它，快撤！”
这是一九四九年七月的最后一天，从东南溃退下来的国民党军队、汽车、马匹、辎重日夜北去。往北撤去的国民党军队更加散乱，腿上、胳膊上、头上缠着白纱布，腿一瘸一拐的伤兵，斜肩挎枪的、垂头丧气的士兵，拄着拐杖边走边骂娘的、和不断呻吟的士兵下午更多了。汽车站有挤车的官员、商人，还有士兵军官、伤兵，骂的骂，哭的哭，直到天黑。这时从城里出来一辆马拉胶轮车，车上盖了一个布单，后面跟了几个人，有秦怡琴、马文风、女校的秦校长和几个老师，绕道儿从火神庙街进了宋家巷，向清真寺而去。
夜里不时听到枪声炮声，树生家住的大杂院里，人们早两日已没开店铺门了，他们用横杠上紧了铺门，打发了还没走的、本地的雇工，房里连灯也不敢点，躲在里面。唯有几个大胆的男人，在院子里竖着耳朵听动静，有的到后院，从低矮的土墙豁口往外望。天有点阴，四野里除了少许的，时明时灭的星火，再看不见什么，只能听见马叫声、汽车声、人的喊叫谩骂声。
这时前院里传来了咚咚地砸门声，越来越紧，声音越来越大，在后院的人又跑到了前院，站在院子里的房东奶奶说：“准是土匪兵，去两个人开门吧，问起来就说是伙计，其他人都回去，把门锁上藏起来，小心这伙土匪兵抢东西。”两个人按房东奶奶所说，最后去开了入院的小门，门一开，一下拥进几十个当兵的，为头的一个匪兵捅了开门人一枪把子，骂道：“妈的，老子打门，为什么不开门？”
“老总别生气，掌柜的听说要打仗，都带了钱财跑到乡下去了，我们是看门的，我们害怕呀。”开门的一个人说。
进来的兵乱声吆喝道：“不要说了，快去给老子做饭，老子打了三天仗，今天跑了一天，还没吃喝哩。”
院子里一片漆黑，这些兵用枪托砸砸这家门，捅捅那家门，喊着要吃要喝。
树生的母亲，怕这伙兵砸门出事，点亮了灯，从他们家的灶房出来说：“老总们，不要急，我给你们做饭。”接着，便有兵拥进他们家的灶房，找吃的和喝的，拿走了蒸笼里全部的馍，一边吃，一边到水缸里舀凉水喝。有的又去别家找吃的，全都闹吵着吃饭的事。树生的母亲把饭做熟了，他们狼吞虎咽，但是有的饭还没吃完，忽然听到哒哒哒的机枪声，撂下饭碗拔腿跑了。有些在院子里，到能踢开能砸开门的屋子里，抢拿东西，过了一会儿，这伙匪兵走了。大杂院里的人重新关上了门，灭了灯，听着枪声，和各种嘈杂声悄声议论着。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人走到院子里，觉得外面非常静，便跑到后院，朝崖下东南河滩望去，河滩里，龙王庙台上，不但没了兵丁、车辆，连一个人都看不到了。看来国民党马家军全跑了，胆大的人走出家门，穿过街道，来到南城门外的东西路上，只见城门半开着，城墙根，大路边上，有丢弃的子弹袋、手榴弹、钢盔帽和洋铁桶。住过军队的龙王庙、南河滩的车马店、汽车站，一片狼藉。人们议论着昨夜和凌晨那些撤退的国军，在西南城角一带进入民宅行抢的事。
早饭时间，城墙上飘起了红旗，东山梁和东岳山上，也出现了红旗和解放军。树生家大杂院里颜老二、喜子，几个人开了院子中门往街上走去，树生也跟了出去。街道和城墙上，到处贴着“欢迎解放军！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标语，快到中午时一支骑兵开进了原州城。城门口至龙王庙台，出现了打着小红旗的群众和公职人员，有教员、学生，石干、范立文、雪安海、秦校长、徐馆长，还有叶局长，都站在欢迎队伍的前面。
冯四爷自从儿子走后，警察保安队常来骚扰，他确实怕了，他一直在家呆着，很少出门，现在也来了，但他只是站在去他家的西关十字路口，在一家店铺门前的台阶上望着进城的军队，心里嘀咕道，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就回去了。
人们庆幸原州城的驻军没打一枪就跑了，城里人少了难以想象的灾难。许多市民加入了欢迎的行列。接着解放军大队人马进了城，后面有一支穿灰衣的队伍，人们看到这支队伍中，有曾经到过原州城和城南街的熟面孔。有冯世强、杂货店的吴先生，还有意想不到的，一些原先师范学校的学生。树生跑到城门口看入城的骑兵，一个个威武地挎着枪，有的还向欢迎的人群招手。他也看到了小丽华的阿爸，领着小丽华站在城门口的西边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