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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生家住的大杂院里,到乡下躲避打仗灾难的老杨家的媳妇、晁掌柜、裁缝家两口子都回来了,颜家和杨家匀出了几问房子,里面住了解放军的机关,整个院子又热闹起来了。从解放军住的房里出来的人都很客气,见了老人总是大爷、大娘,大叔、大婶的叫,对年轻点的人,便大哥、兄弟、小妹妹的称呼,显得特别亲切,而且帮院里的人在辘轳井上绞水、扫院子。辘轳井在院子的东南角上,井房下只能站两个人,井很深,井口是由一块大板石凿成的。
一天,房东奶奶家的喜子去绞水,将套桶梁的铁套环没套好,把桶掉入井里。房东奶奶埋怨贵喜,说道:“喜子从来就没绞过水,你让他绞水,他知道套环咋套哩,真是猪脑筋。”贵喜低声道:“都十六七岁的人了,惯成这样了还说呢。”房东奶奶没听见,只让贵喜从屋里拿两面镜子来,然后让喜子站到太阳地,贵喜站在井口,相互拿了镜子,借着太阳光反照,将光照到井底,在水面上绕来绕去,看掉入井里的木桶是否漂在水面上,趴在井口的房东奶奶,看了一会儿说:“不见桶影子,准是沉底了,得下去人才能捞上来,算了,下午去寻个人来下井捞吧。”这时院子里住的解放军的一个年轻干部,听说后走了来说:“老奶奶,我给你下去捞吧。”“不行,不行,这下并不是别的事,井口小井筒大,下面还塌过,十几丈深,脚踩不好有危险哩。”那解放军干部在房东奶奶说话时,已经脱了鞋,把裤腿挽在了半腿上,又卸去帽子脱去外衣,说道:“你放心,我在老家时干过这活,不要紧。”说着便准备下井。这时树生的父亲也走了来说:“长官干过就行,不过,房东老人家说的是实情,要小心,这样,咱先把井绳放下去,你抓住井绳先下入井口,等看清墙上的脚窝踩稳了,再换手换脚往下去。快到水面时你张声,我们吊一根带钩的杆子给你,你拿着伸入水中打捞,人再下不去了,等挂上了桶,拴好井绳你上来。”一会儿桶捞上来了,围在井旁的人都高兴地说,解放军的长官能下苦。捞桶的解放军干部从井里上来时,身上粘满了井壁上的青苔和泥,头发上也蹭上了井口下面的泥土。
城里城外的街市门面都进入了正常营业,原来在树生家的杂货店里管账的吴先生,成了城关镇街道办事处主任,整天忙于政策宣传和街市秩序整顿。冯世强担任了县共青团委书记兼文教科长。原先吴先生曾经护送过的、原州地下党的领导,成了原州的县委书记,另一位领导当了县长,他们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建设新政权,巩固新政权的工作之中。
冯世强随军进城的消息,传到了冯四爷的耳朵里,冯四爷没想到儿子原来真的是共产党,儿子走后半年没音信,他一直不放心,现在悬着的心放下了,但是四五天的时间过去了,也没见人回来,他义似信非信。儿媳妇青莲也听说了,心里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丈夫回来了,可以团聚了,害怕的是丈夫还在生她的气,不原谅她。她这几个月里,多么希望自己的丈夫回来,回来见见她那呀呀学语的女儿,眼睛和额头多像他啊。说实在的,年轻夫妻怄气是怄气,没气了倒是一个想一个,好像时间与距离能增加感情似的,何况经过自己父亲的教导,自己的反思自责,还有孩子的牵念,她便时不时地想打听他现在的工作地方。于是她心神不定的又抱了孩子去娘家,找父亲和兄弟让再打听打听。
冯世强进城的第五天,晚上回了一趟家,父亲一个人在家他问了父亲,他走后的饮食起居,父亲说:“还好,多亏了喜子的媳妇贵喜,她每天都来做饭打扫屋子,经常洗衣服。有时喜子也来走走,吃的烧的他帮忙买。”冯世强说:“儿子不得已,让你老人家受惊、受苦和耽心了。”父亲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走后没几日,你媳妇就带着孩子回来了,这多半年来还好,孩子也乖,今天去了娘家,听说你随军进城,这些日子不住地让她弟弟打听你,你不能回来住吗?”冯世强回来本想看看父亲,现在听了父亲说,倒想见见孩子,他停了一下说:“太忙了,旧的政府没有了,新的才建立,事情千头万绪,改天再说吧。”接着他向父亲说了,他见到了在同心县城的二伯父的二儿子冯世平的事,和听说到的二伯父的大儿子冯世兴的情况。冯四爷听了,既为侄儿冯世平高兴,又为死去的大侄子惋惜。说道:“都是我冯家的好苗子,现在不知道你二伯父的身体咋样了,世平在哪里呢?”冯世强说:“我一定很快打听他们的情况,打听到了我给你说。”说完,然后说自己有事就要走,父亲说:“世事不太平啊,你要处处小心。”后来他打听到在宁夏解放后,冯世平又随军进了新疆,同心城的二伯父已去世,二伯母还活着。他还根据父亲说的地址,向四川成都写了信,打听大伯父家的情况,回信说老人也去世了,一个姐姐在家,那个曾经在国军里当军官的哥哥,后来去了台湾。他把这些情况告诉父亲后,父亲长叹了一声。
冯世强不回家住,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他一直住在工作单位,他打算有时间的话去看望一下三伯母和喜子。他在登记县城的教师,恢复中小学教育工作中,一直没见到兰静宜,花名册中也没有找到她。他从吴先生那里,虽然知道她曾经被他的父亲接了去,但她不知她后来的情况,他仍关心她的登记和工作的事。他抽空儿回家,想从父亲处了解一下,原先在兰州的那个回族老人、兰甫先生是否还回来过的事。到家里后,父亲见他回来了,忙叫儿媳妇道:“青莲你过来,世强回来了。”范青莲刚把孩子哄睡着,听说自己的丈夫回来了,忙把睡在怀里的孩子放在炕上安置好,到了冯四爷的房内。她看了一眼好久未见的丈夫,问了声:“你回来了。”也没听见丈夫回答没回答,她忙又去给整治茶水。冯世强问父亲兰甫先生家的事情,父亲说:“听说兰甫先生来过一次,好像把女儿接走了后,再没听说来过。”他的媳妇范青莲听见后,说道:“听人说那个女教员,好像在老家住了些日子,后来在城里看过病,大军进城之前死了,还不知道她父亲知道不知道。”冯世强听了一时哑然,他不相信媳妇说的话,怎么会死呢,他想,一定是媳妇妒忌他原先和兰静宜的关系,有意胡编给他听的。他想看看女儿,女儿睡着了,他又打算去找女校的秦校长,了解一下兰静宜的真实情况,他没说什么,也没在家停,给父亲说自己有事又要走。父亲说:“你就那么忙吗?你就不能回家来住吗?”他没说什么,还是走了。
冯世强到女校找到秦校长,正好秦怡琴也在那里,她们母女非常高兴。在他的询问下,秦校长母女详细地告诉了他走后、兰静宜的全部情况,也证实了自己媳妇说的话,不是编的假话,他满心凄楚。他要求秦怡琴说个时间,领他到兰静宜的坟地去看看,秦怡琴答应后,又告诉他:“兰静宜最后病重时,给了我一个本子,嘱咐我,等你回来了交给你。还说她和你同学一场,直到工作之后,得到你许多帮助,但是她命运不好,对不起你,让你忘了她,好面向未来。那个本子在我那边家里,我改天就给你带来。”听完秦怡琴的话,冯世强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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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世强虽常回家看,却一直没有回家里住,她的媳妇经过丈夫离去、回来后的个把月时间,和几个月时间发生在城里的和自己身边的事情,省悟到自己的男人,是个有本事的人,和女教员兰静宜之间没什么事,现在又干上了革命工作,是自己原先错怪了他。原先自己老和他怄气,那时自己也太傲气和蛮横了点,于是她托人寻、自己找,总算找到了丈夫办公的地方,开始冯世强冷面相对,及至看到自己媳妇抱着的那会笑的孩子,心软了。冯世强也从三伯母那里得知,他走后不久,媳妇回到了家里,伺候自己的父亲和料理家务,带着个孩子,一直等他回来,一个女人家也不容易。他又看到自己那咿呀学语的女儿,十分可爱,在父亲和三伯母的劝说下,与媳妇和好后,住回了家里。冯四爷又恢复了他那悠闲的日子,有时晃荡在大街上,在闲人堆里,说些个前三皇后五帝的事儿。